山道上一行人馬緩緩而行,中間還有一輛車子。
馬千乘雖歸心似箭,但返鄉的路走的卻並不快。因為由此往石柱去,當天是到不了的,再好的馬也不可能用衝鋒的速度前行,所以小步輕馳是最惜馬力的做法,也最持久。
如此一來,由兩匹馬拉着的車子速度倒也不比乘馬者慢。既然有車可坐,葉小天便也籍口馬術不夠精湛,兩胯磨得生疼而避到車上去了,為此還受到了馬千乘的嘲笑:「這等馬術,羞煞人也。你可是括蒼太守、折衝將軍之後……」
馬車走在顛簸的山道上,崎嶇的道路顛得車子有種跳躍般的感覺,起伏不是很大,因為車子是最高明的匠工打造,減震效果奇好,但是因為路況不好,卻也絕不平穩。
車轎兩側的藍絨布簾兒不斷地抖動着,葉小天掀開窗簾,望了望層巒疊嶂的遠山,回首望向田彬霏。田彬霏殘缺了雙腿,在車上坐得不如葉小天平穩,所以他的右手一直扶着廂壁旁的扶手。
葉小天道:「播州楊氏與石柱馬氏之間,莫非還有什麼前緣舊故?」
葉小天接續的是他們在重慶城裏的那個話題,田彬霏想了想,道:「這事兒,說來簡單,卻也並不簡單。你應該聽說過,楊應龍好人婦吧?」葉小天當然知道,遙遙就是楊應龍風流孽緣的結果。
田彬霏道:「播州近巴蜀,故而楊應龍與四川方面走動的一直很密切。多年以前,當時的四川布政使過大壽,楊應龍親攜重禮與掌印夫人張氏前往成都賀壽,壽宴上偶遇石柱土司馬斗斛和他的掌印夫人覃氏。
覃氏十三歲嫁於馬斗斛,當時不過十八九歲,楊應龍一見難忘。只可惜他雖有無數風流手段,想要接近一位土司的妻子卻也不容易。於是,楊應龍想了一計,撮合自己的妻子張氏與覃氏結拜為義姓姐妹。」
葉小天心想:「靖州楊氏是播州楊氏旁支,楊應龍這位貴客到靖州楊氏家裏做客,那是上賓,住在內宅,要接近楊霖的美妾便機會多多。可覃氏是一位異姓土司的妻子,除此之外,還真沒別的好辦法了。」
田彬霏道:「有了這層關係,雙方自然就親密多了。返回播州不久,張氏生日臨近,楊應龍便以妻子的名義向石柱馬家下了請柬,邀請覃氏到播州,參加義姐的壽宴。
馬斗斛因楊應龍勢大,也是有心親近,歡天喜地的就把妻子送去了播州,呵呵……,楊應龍的風姿相貌,你是知道的,只要他有心下手,能逃出他掌心的女人着實不多。」
葉小天忍不住道:「你是說……,難不成這覃氏夫人竟給馬土司戴了一頂綠帽子?」
葉小天說着,忍不住就想掀開窗簾看看外面的馬千乘,也不知這馬千乘知不知曉此事,不過瞧他那樣子,應該是不知道的。這種事,哪怕外邊早已傳得盡人皆知,當事人卻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諒也沒人蠢到跑去馬千乘面前:「嗨!馬老弟,你知道嗎?你娘偷人,跟播州楊應龍,倆人兒可不清不白的……」
田彬霏道:「覃氏在播州住了一個多月,她與楊應龍有染的傳言便不脛而走。照理說,這事兒是沒人會跟馬斗斛講的,尷尬的很,說出來很可能里外不是人,但……馬斗斛居然知道了。」
葉小天心中驀然一動,田彬霏沒理由多加這句廢話,這點人情世故他也懂得。這得多好的交情才肯跑去告訴當事人「大哥,你傻啊,嫂子給戴了一頂綠帽子你知道不?」可田彬霏為何刻意強調其事?
葉小天轉念一想,脫口說道:「莫非……是田雌鳳泄露的?」
田彬霏臉上露出一絲神秘的微笑:「這件事,知道真相的不多。但當時,我正派人盯着田雌鳳,因為她是田家的人,我希望找機會說服她為田家效力,所以才知道此事。」
葉小天思忖了一下,緩緩道:「十多年前……,田雌鳳嫁給楊應龍應該也沒多久,剛剛得寵。這時楊應龍卻又看上了覃氏,兩人戀姦情熱,勢必冷落了她。」
田彬霏道:「不錯,她想趕走情敵,所以悄悄把這消息透漏給了馬斗斛,當然,她不會暴露自己的身份。馬斗斛得知之後,又驚又怒,立即叫人把妻子接了回來。可惜……」
葉小天會意,道:「可惜,他心中再如何懷疑,卻也沒有憑據。」
田彬霏道:「不錯!而且這覃氏也是甚有手腕心機的一個女人,回來委委屈屈一哭一鬧,說自己奔波往返的,都是為了幫丈夫拉近和播州楊氏的關係,反弄得馬斗斛不知所措了。」
田彬霏嘆了口氣道:「可這種事,既然無法確定,男人總是寧可信其有,不肯信其無的。」
葉小天想起了花晴風對他和蘇雅夫人的懷疑,心有戚戚焉地點了點頭。
田彬霏道:「尤其是……回來不久,覃氏竟然發現自己有了身孕,更糟的是,這個孩子才九個多月就生產了。」
葉小天驚道:「馬千乘?」
田彬霏搖頭道:「馬千乘那時已經出生了,是他的弟弟,馬千駟。」
葉小天沒來由地鬆了口氣,他對馬千乘感覺很好,雖然不比華雲飛、羅大亨那樣的兄弟,卻也不願他有血緣上的污點。
田彬霏道:「這一來,馬斗斛心裏那根刺就發了芽,和播州楊氏的關係日漸惡劣。而覃氏暗地裏應該也沒少埋怨楊應龍,楊應龍不知出於何種考慮,居然認了馬千駟為他的義子,並且把他和田雌鳳所生的一個女兒,定了娃娃親許配給了馬千駟。」
葉小天道:「嗯!如果馬千駟真的是楊應龍的骨肉,楊應龍不會把自己的親生女兒嫁給她的異母哥哥,如此一來,足以打消馬斗斛的疑心了。」
「或許吧……」田彬霏目光閃爍,欲言又止。
葉小天道:「怎麼?」
楊應龍道:「田雌鳳許給馬家的這個女兒是老三,她的生辰與二姐只差十一個月。」
葉小天先是有些不解,仔細品味一番:相差十一個月,也就是說,她二姐剛出生,還沒出滿月,她母親田雌鳳便又懷上了老三。這種事當然也並非沒有可能,但楊應龍缺女人麼?至於那麼迫不及待地睡一個產婦?這事兒……」
兩人相互看看,一切盡在不言之中,只是無法宣之於口。畢竟,這個可能還是有的,既然沒有證據,胡亂猜疑未免太不厚道。
田彬霏道:「現如今的情形是,播州楊氏與石柱馬氏是姻親。但馬斗斛當初答應與楊家結親,很可能只是為了看對方是不是真的肯答應,從而釋去心中疑惑。可惜直到現在,他也無法確定,所以馬家和楊家的關係並不好。」
葉小天點點頭,對於石柱馬家和播州楊家的複雜關係有了一個明確的了解。葉小天心想:「幸好我從未對馬千乘說過此來重慶的原因,否則馬家知道我是為楊應龍做證而來,知道我與楊應龍關係密切,恐怕馬家老頭子未必歡迎我這個不速之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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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柱東接利川,南連彭水,西臨豐都,北接萬州。龍陽洞司就是毗鄰萬州,所以才有可能與萬州土司接洽,試圖脫離石柱,編籍入萬州。
馬千乘帶着葉小天等人匆匆趕到石柱土司大宅,急匆匆往裏就走。這石柱土司府是鱗次櫛比的一幢幢土家風格的建築,雖然不似中原官衙,但是從那宏偉的建築,還是叫人一眼就看得出,這絕非普通大富人家,必得有權有勢的人家,才有這樣的氣派。
「你這個臭小子,聽說你去你舅舅沒幾天,就讓你舅舅的鹽井出產賠得一塌糊塗?」
馬千乘邁步進了大屋中廳,未及說話,一個中年大漢便劈面問道。這大漢一身土家常服,身材魁梧,頜下一部虬髯,一雙眼睛既大且亮,顯得極具氣勢。
馬千乘略顯尷尬,急忙岔開這個難堪的話題:「爹,我有急事……」
那中年大漢的目光已經落在葉小天身上:「這位是……」
從這兩人的問答,葉小天就已知道,這大漢就是馬千乘的父親石柱宣撫使馬斗斛,而且此人性格很是強勢。
葉小天急忙上前一步,拱手道:「伯父好,在下葉小天,千乘的朋友。貴陽銅仁臥牛長官司長官。」
武職土司有指揮使司、宣慰使司、宣撫使司、安撫使司、招討使司及長官司六種。葉小天居其末,石柱土司則居第三等,莫不如執晚輩子侄禮,要不然就得以下屬見上官的禮儀參見了。
馬斗斛聽他自報身份,神色便是一霽。不管怎麼說,人家都是一方勢力的代表,不能無禮怠慢了。馬斗斛便道:「原來是葉大人,失禮失禮,快請坐。來人啊,上茶!」
馬千乘撓了撓頭,忍不住又衝上前道:「爹,我有急事!」
馬斗斛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你能有什么正經事?火燒屁股似的,身為少土司,你必須得有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沉穩。」
馬千乘急道:「爹啊!龍陽洞的譚彥相要脫離咱們馬家,投奔萬州土司了!」
「什麼?」
一邊訓着兒子,一邊端起茶杯,翹起二郎腿的馬斗斛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因為動作太急,茶水溢出燙了手指,馬斗斛更加憤怒,一杯茶「砰」地一聲摔到了地上。
那茶杯摔的粉碎也就罷了,只是要摔杯就得先揚杯,這杯一揚,可就不是三滴兩滴的沸水濺到手上,是以燙得馬斗斛摔了杯後便連連甩手,借那風涼降低痛楚。
葉小天看的目瞪口呆,這位馬前輩,性子也暴烈了吧。就在這時,就聽側廂有人說道:「斗斛,你又胡亂發什麼脾氣?」
隨着聲音,一個美人兒款款而入,葉小天一見這婦人登時眼前一亮。聽這語氣他就知道必是馬家的當家掌印覃氏夫人,路上聽田彬霏一說,他就在好奇這婦人究竟什麼模樣。
楊應龍的眼光和品味勿庸質疑,但是被他得手之後,還能為了不讓美人幽怨,乾脆嫁個女兒過去幫她解圍,這就不同尋常了。如今一看果不其然,看一眼就叫他想起床的女人,這還是頭一個,所謂禍水,莫過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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