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老面面相覷了一陣,這才由李牧森然問道:「你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楊震全然無懼地迎向他們憤怒的目光:「在下話中之意以三位的見識如何能猜不到呢?但既然你們問了,我倒也不妨告訴你們,這一回你們幫了我除掉劉應箕,已順便大大地得罪了馮保。而以其行事的風格,一旦知道這事,會不加以報復嗎?」
「嘿,這還真是算計精到哪,不動聲色間就把我們三家都拉下水去。你想借我們的力量來對付馮保?」鍾千山冷笑着問道。
「正是,不知三位意下如何呢?」楊震這時候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了,便大大方方地承認道。
「你為什麼要做這些?」柳長卿眯眼看着楊震問道。他心裏很奇怪,照道理身為錦衣衛千戶的楊震該是馮保手下之人,怎麼反而在想法對付他呢?
「這個卻是來話長了,其實光看那位宋千戶的表現你們也該有所領悟,不光是我要對付他,他不一樣在想法算計我嗎?」
這一回,三人看他的眼神又有了些變化,他們發現自己還是覷了這個年輕人,能叫馮保如此針對,卻又無法輕易除掉,反要用些手段的傢伙,必然很不一般。而自己之前還當他只是尋常錦衣衛,現在想來,之前被他一再利用倒也不算冤枉。
但即便如此,三老心裏依然大為不忿。一向都是他們支使別人衝鋒陷陣,這幾十年來都未曾遇到過眼下的情況,這讓他們實在很難接受。半晌後,李牧才道:「你應該很清楚,我們三家雖然在山西有一定的根底,但在朝中卻實力有限。也就對付對付像劉應箕這樣的官員,但那馮保可不是那麼好應付的,我們既沒這本事,更沒這膽子去與他為敵。」
「在下明白,我也不可能逼三位去與他正面衝突的,我也沒這個想法。」楊震理解地一頭。
「那你讓我們怎麼幫着你對付他?」三人不覺有些疑惑了。
「我只要你們在朝中的力量想法把他和劉應箕拉扯上足夠近的關係,並把朝臣和地方大員相互勾結這一不斷提出來就可以了。想必以各位的能力,做到這並不算太難吧?」
「嗯?」李牧只微一皺眉,便已明白了楊震的用意。真是一招狠辣的手段哪,任何一個時代,做天子的都最忌諱內外勾結的事情發生,尤其是一個在朝中有着極高地位,又力量極大的人物和手握重兵的邊地大員間有所勾結的話,就更是犯了大忌了。而當這個大人物還是皇帝身邊最得力的宦官時,情況就更顯得微妙了。
楊震這就是想用這種朝中大忌來使得馮保被皇帝猜忌,從而從根子上削弱其權勢,這不得不確實是一招釜底抽薪的妙招。而更妙的是,此事還不是由楊震自己上報的,而是朝中官員有所覺察後所參奏,這麼一來,此事的可信度就更高了,也更讓馮保難以招架。
想明白其中關鍵的李牧再看楊震時,已像在看一個可怕的怪物了:「他看着二十來歲年紀,行事怎會老辣陰沉到如此地步?此人若不能除掉,那就絕不可為敵,不然只會帶來無窮的災難!」心生忌憚之意的他,已明顯有些意動了。
而另外兩人雖然沒有像他所想的那麼深,卻也明顯感受到了威脅,這威脅既有來自於遠在北京的馮保的,也有來自於面前這個楊震的。這讓三老心裏都有所動搖,考慮着該不該再信楊震這一回。
善於察言觀色的楊震已從他們的眉眼表情里看出了一些端倪,便繼續增加砝碼:「你們可知道他為何要如此針對於我?只因為天子對我信任有加。這大大地威脅到了馮保如今的地位。」
三老聞言,神色再次一變。楊震這話雖然聽着像是在吹牛,但已與他有過數次交手的三人卻知道他不會在這上面謊。一旦相信他所言非虛,他們就更傾向於幫他一起對付馮保了。
半晌後,李牧三人才在交換了一下眼神後道:「我們可以幫你做這事,但你也要有一定的回報。」
「那是當然。」楊震在官場上也已有過一段歷練,自然明白合作妥協的道理,便笑着道:「事成之後,山西的局面不會有太多變化,人我也可以還給你們。不過在此之前,我也有一個條件。」
「你。」
「這次因為劉應箕的私心導致許多將士枉死在白登山下,據我所知,參與此事者除了他和宋雪橋外,另有一人更是定下了這條毒計。我希望你們能把他交出來,也好讓我向死去的將士以及存活下來的人一個交代。」楊震着,目光便落在了李牧的身上。
其實不光是他,其餘兩老在聽到他的話後,也把目光轉向了李牧,其中大有讓他趕緊答應下來的意思。
李牧被三人這麼一看,身子便是一震。他當然知道造成白登山一事的罪魁禍首是李珏,但要他將自己的子侄交給楊震處置,實在是太為難了些。可在三人目光鎖定之下,竟叫他也難以,或者不敢拒絕這個要求了。
因為這隻事關他李氏一家的顏面利害,在其他一切都已談妥的情況下,其餘兩家又怎麼可能會為了他一家而再與楊震發生衝突呢?甚至很可能,為了自家的安危,這兩家還會很堅定地站在楊震那邊,幫着勸讓自己交出人來呢。
這一刻,李牧感到了後悔。早知是這麼個結果,他當初就不該硬生生地把其他兩家也給拉進來,這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
見他沉吟不語,楊震也不急,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有時還拿餘光瞥那兩人一眼,看他們是個什麼表情。這其中,柳長卿倒還算穩重,沒有什麼表現,而鍾千山卻有些急了。眼見李牧一直不開口,便道:「老李,都到這個時候了,你就別再保那子了。要不是他做事莽撞,你怎麼會有現在的局面,我們又怎麼可能落到眼下的地步。」
他一開口,柳長卿也不好再只作壁上觀,便也道:「不錯老李,事情就壞在李珏身上,你們李家也該做個表率才是,不然我們兩家可就要跟着遭殃了。」當到「我們兩家」這四個字時,他還着重加了語氣。
李牧如何聽不出他話里的威脅意味,心下是既惱且悔,但一切都已無法改變,只能黑着張臉道:「好罷,錯確實在我李家,待我回去後,一定會給楊千戶你一個滿意的答覆。」
楊震見他服了軟,也沒有再逼迫的意思,便微笑地一頭:「李老你能如此深明大義實在是眾人之福,也叫在下深感佩服!」
「哼……」李牧心下不快,只能以一聲低沉的哼來發泄不滿。隨即在看了那兩個關鍵時刻威脅自己的老友一眼後,便沖楊震一拱手:「連日來操勞,又提心弔膽的,老夫着實是有些疲乏了。若沒有其他吩咐,老夫就不奉陪了。」
「李老請自便。只望你能早日將承諾之事做到,在下在此恭候!」在抱拳回禮之後,楊震又沖另外兩人也施了一禮:「兩位若沒什麼事的話,也大可回去歇息,今日之後這大同城應該就不會再起什麼風波了,你們也一定是安全的。」
這三個老人確實感到了困頓,畢竟他們年紀都不了,又要費盡心思與楊震周旋,此刻把事情談妥,心安下後,確實生出了倦怠之意,便沖他一拱手,告辭而去。
看着三老離開,楊震才終於舒了一口氣,總算是把一切都照着最理想的方向推進了過去。別看他這一次大佔上風,把所有對手都玩弄於股掌之間,但其實只有他自己心裏明白,這其中有多難多險。只要有一個環節沒能掌握住出了問題,他的處境就會很是不妙,別像這樣大獲全勝,就是想安然離開大同都可能只是奢望。
不過現在看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他不但一舉把劉應箕除掉,還乘勝追擊,把三家的力量拿來用作對付馮保的手段,想必身在京城的馮公公他一定不會想到還會遭到如此古怪的攻擊吧。
想到這兒,楊震的臉上又現出了得意的笑容,從結局來看,之前的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現在山西已在他掌握之中,唯一的麻煩就只有那些遁入山中,一直都沒能平定的叛軍了。但他相信,只要所用的方法得當,平息這次叛亂也未必有多難。
而這件事情,楊震不會自己去辦,他要將之讓給真正的欽差鍾裕來做。對這個依然有着良知的好官,楊震並不希望他就此消沉,真箇辭官不做。無論是朝廷還是天下,都還需要像他這樣的好官哪。
想到這裏,楊震便把目光投向了側面的高牆,就在那兒,一牆之隔處,就是鍾裕被軟禁的所在。現在,就該去把他請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