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祭拜完,稍稍整理一下,便往村子走去。
於文禮臉色有些猶豫,想開口說些什麼。一行人到了村口,於文禮躊躇再三,最終還是對於文敏和沈柏說道,「沈叔叔,哥。昨天晚上我想了一晚上,我決定了,我願意改姓回秦家。但是如果爹還是不願意,你們也不要再爭下去了,這樣做只會讓倆家更不和,我也更為難。如若爹不同意,就讓我來和爹說,讓小野改姓,至於我以後有了孩子,那就再說。我有辦法說服爹,回去之後先讓我和爹談一談。你們覺得呢?」
於文禮神情堅定,他心裏知道舅舅一定對爹的所作所為非常憤怒。若不是有他們兄弟二人,舅舅一定會出手教訓爹的。他不能看着倆家成仇,無論爹之前的所作所為多麼不對,卻還是養育了他二十多年,他做不到眼看着他再得罪舅舅,之後被舅舅為難。於家跟秦家比起來實在是不堪一擊,王氏其實也沒能把自己怎麼樣,弟弟妹妹們更是無辜。
上一輩的恩恩怨怨,牽扯了幾十年,已經說不清楚了,到了現在自己這一輩人,才是最難做的。事實上阿爸已經不在了,爹也老了,再繼續糾纏下去已經沒什麼意義了。所有的恩怨就到此為止吧。
於文敏對自家弟弟的決定倒不是很意外,沈柏卻有幾分驚訝,不過他也沒有表現出來。
於文敏知道自家弟弟的性格,他不會讓倆家的關係再惡化下去。這麼做確實可以緩和倆家的關係,只要雙方同意這樣的結果也不錯。就是不知爹會不會同意,舅舅會不會罷休呢?
沈柏倒不是沒有辦法讓於家同意,民不與官斗,拿捏一個於家其實很容易。昨天的威脅已經說明了一切。將軍想教訓於老秀才也不是一天倆天了,不過是打鼠忌着玉瓶兒,不想讓文禮倆兄弟為難。但在這件事上將軍絕沒有妥協的可能,秦家是真的無人了,將軍不可能有後,必須讓於文禮回秦家,否則秦家絕後,將軍都無顏見列祖列宗。當年秦家二公子,立下這份契約,也是這麼想的吧。
如果能不撕破臉皮當然最好了,於文禮這麼在做,既能全了兩家的面子,也達到了自己來的目的。孩子跟着走了,做父親和阿爸的能不跟着走嗎?至於再有了孩子,呵呵,憑將軍和沈大人的本事,姓什麼還用說嗎?再者,於文禮回秦家也算是做將軍的嗣子,心軟重情的人總比攀慕富貴的人來的讓人放心。將軍再親自教導小孩子,以後就不用愁了。
於文禮不知道二人心中所想,說完想說的話,看了一眼後頭的林子君和兒子,就快步往於家走了。
沈柏一行人落在了後頭,不過大家也不急,有意放緩了步子。既然於文禮有辦法說服於老秀才,不用雙方劍拔弩張,自然最好。那就拭目以待吧。
於文禮到家的時候,於家德就坐在正堂喝茶,像是在等人。
於家德看到進來的是於文禮,倒是有幾分驚訝。不過他也沒開口,只是低頭繼續喝手上那杯茶。
房間裏靜默了一會兒,於文禮閉了閉眼,開口道,「爹,……」
等到於文敏一行人在外拖延了小半個時辰,回來的時候,於文禮已經在門口等着了。
於文禮臉色還好,只是眼睛更紅了,眼皮也腫的更厲害了。
於文禮看到眾人,直接對眾人說道,「沈叔叔,哥,我已經跟爹談完了,爹已經同意了,至於其他的事情,你們再談吧。哥,你去請叔伯族老過來,做個見證吧。」說完,從林子君懷裏接過兒子,親親兒子的臉頰,感覺心裏輕鬆了許多。
於家的堂屋裏又一次坐滿了人,各人心裏都有幾分揣測,一會兒會是個什麼情形。沈柏老神在在的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喝茶,不理會旁人的小心思,心裏卻開始盤算什麼時候可以離開。於文禮、於文敏在下首一臉平靜,讓人看不出有什麼決定。於家德坐在上首,神色有點兒難看。唯有王氏臉上透出幾分光彩來。
沈柏率先開口問道,「昨天該說的都已經說了,過了一晚不知於老秀才考慮的如何了?」
於家德定定的看了一眼沈柏,眼睛又在屋子裏掃了一圈。方沉聲道,「確實,昨日該說的都說了,不該說的也說了。今天就開門見山的說吧,我不答應文禮改姓。」
於家德話音一落,屋子裏安靜的就連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族老瞬間覺得頭疼起來,這官司要扯不清了。沈柏倒是神色不變,一副你繼續說下去,我聽着的樣子。王氏的臉色卻難看了幾分。
於家德就當沒看見眾人的神色變換,歇了一口氣才繼續說道,「秦家願意讓文禮上他們家族譜就上吧,可衙門裏的戶籍那兒文禮還是於家人,我們於家的族譜上更不會除了文禮的名兒。文禮的大兒子,我二孫子隨秦家姓,以後文禮再有了兒子,再隨我們於家姓。你若是同意,那這事就這麼決定了。要是不願意,那咱們就耗着吧!」於家德說完這些話,咳了兩聲,好似這話費了他很大力氣。
於家的族老和里正互相看了看,湊近了低聲說了會兒子話。然後三叔公和里正開了口,「就這樣吧,只要你們倆家願意,我們沒什麼好說的,只管給你們做個見證。」
沈柏微皺着眉頭,說道,「你這是什麼結果?只要文禮少爺改了姓,以後他的孩子不都是姓秦嗎?你現在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把我們秦家當什麼了,隨便你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於家德抬眼盯着沈柏說道,「這樣還不行,那你還要如何?」
於文禮聽到這裏有些着急,起身想要說話,被於文敏拉住了。於文敏對他搖搖頭,示意他別說話。於文禮猶豫了一下,還是聽哥哥的又坐下來。
沈柏輕笑說道,「我來說,那自然是文禮少爺自此就是秦家人了,秦家族譜一定會上的,衙門裏的戶籍想改自然也容易得很。那憑什麼不改呢?」沈柏說到這裏,端起茶杯潤了潤喉。
氣氛一時僵持下來。於家德和沈柏誰也不開口。
「文禮,你是怎麼想的?」三叔公朝於文禮問道。
於文禮聞言站起身來,話還沒說出口。於家德就突然開口道,「不用再說了,那就按你說的辦吧。」他是朝着沈柏說的。
於文禮驚訝的望向自己的父親,不明白他為何會說這句話。比於文禮更震驚的是於文敏。於文敏從沒想過自己的父親會願意答應,臉上是遮不住的驚訝。
於文敏想幾乎想開口問為什麼,可話到了嘴邊他卻什麼也說不出來。這個固執了大半輩子的人,他的父親,老了老了卻突然服了軟,低了頭。於文敏忽然想到他是後悔了嗎,終於肯承認他錯了、後悔了,所以肯放手了嗎?可是最該看見的人卻永遠也看不見了。於文敏沉默的坐回了原處。
在場的人都很驚訝。於家德卻不給眾人反應的機會,直接又說道,「如果想立字據,就寫好了拿給我,我會簽的。」說罷,不再看任何人,起身往裏頭屋子去了。半路卻回頭,又說道,「於家的族譜上文禮的名字會一直在,想回來了,隨時都可以回來。」說完這句話,於家德的背影瞬間垮了下去,像是老了好幾歲,又像崩塌了某種堅持。
眾人回過神來。都看向沈柏,等他的反應。
沈柏最先回過神來,眼神示意於文敏帶於文禮出去。等到於文禮二人出去了,這才對在場眾人說道,「還請諸位稍待,在下寫好字據,請各位簽上名字,按個手印。」
屋裏的情況於文禮已經不知道了,也不去想了。他心緒平靜不下來,對於文敏說道,「哥,爹為什麼會答應了。明明我和他已經說好了。為什麼?」
於文敏看着弟弟,語氣緩慢卻清晰的說道,「他大概是後悔了吧。一直不答應是捨不得,捨不得你,捨不得阿爸。今天他不想你為難了,所以答應了。文禮什麼都不要想了,無論怎樣你都是爹的兒子,這是誰也割不斷地。如果捨不得,以後就常回來看看他。」
於文敏的聲音越來越飄忽,越來越遙遠。於文禮頭腳有些輕飄飄的,仿佛樹沒了根、離了土,不知道該往哪裏走,該落在哪兒?
如果於嘉澤知道他此時在,就能告訴他爹,因為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是家又不是家了。即將遠離故土,遠離熟悉的親人朋友,遠方的一切都是陌生的,甚至自己也許都不是自己了。這種感覺沒誰比於嘉澤更能體會了……
於文敏已經走遠了,於文禮還呆愣在原地。忽然他感覺腿被人抱住了,低頭看到了自家兒子正抱着他的腿,「爹,我和阿爸一直都在等你呢?」
於文禮蹲下身,與兒子額頭碰額頭,說道,「兒子,我們去找你阿爸。」有他們在,哪裏都能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