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洞庭,湘江之上。
田信心中暢快了許多,眺望兩岸風物,心中念頭越發清明。
自己躊躇猶豫,歸根到底就三個字,不甘心。
既想報答劉備的提拔、信任恩情,又想牢牢把控手裏的壟斷資源,還想像諸葛亮、關羽、劉備那樣做始終如一的人。
終究是自己想要的太多……這有什麼錯?
生長在紅旗之下,見慣了五顏六色的世界,現在對一個半封建的集權帝國去講無私奉獻,實在有點為難人。
自己明明有一拳打死所有人的力量,偏偏不得不後退……所謂的戰爭創傷只是個引子,真正造成自己精神混亂的因素就兩個字,委屈。
覺得委屈,不值得。
付出與收穫,很不成比例。
難道要怪關羽、劉備把自己提拔的太快,太過信任自己?
偏偏這具身體又姓田,真篡位……可能今後就沒人敢信任姓田的人了。
又偏偏自己想順心順意做個有好名聲的人,還想抓着權力把其他想做的事情一步步做好。
有點像墊資幹活的包工頭,我墊資買來的材料,我請來的匠人師傅,我前後操心蓋好的房子……不是我的,自己不能住也就算了,你竟然還想拖工資!
房子蓋的越好,耗費的心力越大,那心中的委屈就越多!
道理就是這麼個道理。
包工頭想不通也得忍,你討要工資時如果情緒激動打了人家一拳,那你這工錢就別想要了。
可自己不是包工頭,自己手裏握着的是刀,不是瓦刀。
有刀,就能慢慢講道理;而不是閉嘴,聽人給自己講道理。
也虧自己始終握着刀,大家才這樣心平氣和的跟自己講道理,勸自己。
刀麼,不見血的刀子,算什麼刀?
思緒明了,對未來也有了明確想法,田信眉宇在陽光下顯得俊朗許多,眉頭陰翳被驅散一空。
他不由呵呵做笑,一名同船的軍吏側目時見到田信的笑容,也不由跟着笑起來,對身邊跟着的幾名中尉隊官說:「諸君還是閱歷不足,主公素來用兵謹慎,豈會中敵計策?」
說話的中校軍吏胸前掛着東征、萬歲、北伐三枚金幣,他面前的軍吏只有北伐金幣點綴在對襟比甲左胸前,依舊憂慮:「廣州不毛之地,瘴氣遮蔽天空,我軍又是兩萬將士深入三千里,糧道斷絕若或染疫,恐損公上威名。」
這批軍吏來自北府新調,與他們同來的還有北府軍中夷兵出身的舊部。
林羅珠、摩崇十幾個營督、率長袒露上身曬着太陽,毒辣陽光曬在他們本就黝黑皮膚上,更顯黑紅。
這幫人浪蕩無威儀,讓同船的龐宏很看不過去,總覺得刺眼。
大概也理解這些人跟田信的感情,當初是肩並肩一起突陣的生死交情,這回把這些人帶出來,都是要謀求封君地位的。
沒有意外的話,今後交州、廣州廣袤山林里,這些人會成為一個又一個的城邑封君。
自己在田信麾下,看這些夷兵舊部覺得刺眼、不可靠;估計朝廷里,許多人也在用同樣的目光看自己這撥人。
龐宏抱着一個西瓜到田信身邊,從這裏還能看到岸邊黃權佇立的身影:「公上,黃公衡是何說法?」
「他傾向於保守,不願相信我等。」
田信接住西瓜,抬手一記手刀劈成兩半,自留一半抓着瓜瓤吃,口吻隨意:「我會請廖公淵駐屯湘關,為大軍供應糧秣。各司本職,平復交廣二州後,再論其他。」
龐宏微微頷首,吃一口西瓜,凝目去看遙遠的南方:「當年公上若揮兵南下,或許今日形勢迥然不同。」
腦海里卻在想關平即將發動的第二次東征,這次己方南下交廣,如果東征再出疏漏,己方可就無法回師救援。
不像前年那一戰,能順漢水而下,直接參戰。
田信想了想當年的局勢,當時如果自己出兵向南,等自己掃平交州、廣州,怎麼也需要兩三年時間。
到那時候,自己或許真的就成了蠻王。
吃完西瓜,田信扭頭:「巨師兄,向廖公淵草擬調令,使之移鎮湘關;再傳告麥城令嚴鍾,秋收之後,多收購糧秣。另向北府發文,令廣大將校以『驕兵』為題書寫散文,不必拘泥四六對仗,力求有思有想,能言之有物。待收攏造冊,以紙張抄送行營,我會閱覽批示。」
龐宏聽明白意思,將西瓜丟入江水裏,轉身去找相關軍吏書寫公文草本。
湘水岸邊,黃權看着南下的船隊漸漸遠去,心中憂慮越發深重。
所謂的湘州,就是荊南。
孫權背盟來襲時,荊南各郡已被孫權、呂蒙滲透。
不能將這種被滲透理解為關羽的失職……這是當時荊州治中從事潘濬的失職。
荊南平定後,田信本人在江陵、麥城立下大功;田信分遣在外的夷兵也立有功勳。
加上關羽厭惡荊南反覆多變,有意抬高夷兵營,使許多夷兵營軍吏加速晉升,遷任荊南以便壓制荊南豪強。
自己之所以清楚關羽的想法……因為自己當時也是這麼考慮的。
可現在荊南各郡的郡兵,有很深的夷兵營風格,郡兵里,也多有歸化的夷兵。
所謂的湘州四郡,四郡兵合計七千餘,其中約有兩千是歸化的熟夷,這已經是一個危險的份額。
現在田信本人抵達湘州,又精募熟夷勇壯,編訓出一支萬人規模的精兵。
這支番號為湘軍的精兵本意是給南中戰場編訓,可現在這樣的形勢下,田信還肯不肯把這支精兵移交給相府?
黃權長吁短嘆憂慮不已,跟田信合作過,田信從不是一個守規矩的人。
準確來說,田信守的規矩跟常人不同。
推究原因,就是田信晉升的太快,個性沒有經歷過打磨,也沒被人欺負過,就像一張新牛皮,沒有經過挼制,是很生硬的。
因此田信有底氣,也有信心蔑視俗規末節。
朝廷越是依賴田信,田信傲然之意就更為突出。
如果讓田信在基層浮沉十年,自能雕琢成器,不至於如今這麼刺手。
除了皇帝能壓住、調遣,再換其他人,則無法號令。
可一個基層磨鍊十年的人,固然聽話順服……可這種人掌權後,壓抑已久的性格爆發起來,鬼知道有什麼奇葩愛好。
好在自己即將征入朝中,可以就近盯着中樞,看看到底是哪些人在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
黃權心中微微安定,又想到了馬良兄弟的相關傳言。
兵主厭棄。
這是田信對關羽說過的話,已經流傳出來……難道馬家兄弟真的就不能統兵?
黃權是不信的,恐怕馬家兄弟也不信。
越不信,就越要證明。
恐怕皇帝那裏也不信,要試着打破這個言論。
較勁,這不是跟田信較勁,而是跟所謂的命運較勁。
可越想這件事情,黃權越是心虛,馬家兄弟三個,每次擔任軍職都能避開戰鬥。
最離奇的還是馬良,魏軍夜襲時,途徑馬良看守的馬超中軍大營不管不問;馬康剛剛得到重用,擔任方城的邸閣長,就在吳班叛亂之中殉國身死。
可怎麼辦?
難道等馬良來交接時,再好好勸馬良謹慎?
彼此沒有這麼好的交情,這個事情應該讓諸葛亮這些人去頭疼。
凡事涉及到捉摸不定的命數,沒幾個人能淡然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