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黢黢的牢獄裏躺着一個人。筆硯閣 www.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天光照着他清慘的臉色,囚衣上大片黯淡的血跡把布料浸地發硬。
他身上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新傷舊傷累累疊加,渾身火燒火燎地痛,血從新鮮的切口不斷湧出,在地上蔓延開來。
天開始下雪,冰冷的雪落在傷口綻開的嫩肉上,刺得他鑽心地痛。
蕭暥猛然驚醒,冷汗淋漓,趕緊捋起袖子一摸,皮膚光潔細緻,一道刀傷也沒有。
是個噩夢,他夢到了書中自己的結局。
窗外天才蒙蒙亮,他已經睡不着了,靠在榻上,如火如荼地思考着自己的跑路計劃。
寂靜中他聽到了一陣輕微的敲門聲。
接着是管家徐翁的聲音「主公,晉王來了。」
蕭暥一驚,臉有點抽筋。
這個時候他最不想見的就是武帝啊不要太驚悚噢
隨即蕭暥想起來,昨天答應了那孩子教他射箭。沒想到他來得那麼早。
他迅速地起身,穿戴好了,走出臥室。
魏瑄一身宮中內侍打扮,看來是趁夜溜出來的。小臉上蹭着不知道在哪裏鑽過留下的泥灰,一雙大眼睛清亮無比,像一隻敏捷機警的黑貓,緊張又戒備。
蕭暥一看到魏瑄,只覺得身上無處不在疼。千刀萬剮啊剛才那個夢太逼真了
「殿下隨我來罷。」他輕聲道。
那聲音是極淡的,在清早的寒霧裏聽起來空靈剔透,還帶着一絲暗柔的憂倦。
魏瑄聽得心頭忽一酥,愣了愣,遂跟上他。
蕭暥的書房前有一個院子,平時習武練劍用的,東牆邊還有個箭靶。
魏瑄拉開弓,搭上箭,想到蕭暥就站在身邊,他不由渾身繃緊,竟有點透不過氣,拉弓的手有些不穩。
見狀,蕭暥俯下身,悄然貼近他耳邊道「殿下如此怕臣,臣也無可奈何啊。」
「我沒有」魏瑄被激得小臉騰地一紅,倔強地抖着嗓子道,「我才不怕」
「那好,放鬆,平視前方,用腰背發力。」蕭暥淡淡道。
書上說魏瑄少年天才,學東西一點就通,蕭暥是見識到了。
在魏瑄放鬆下來後,他只是稍微點撥了一些技巧,那孩子立即心領神會。
約莫才一個時辰,靶心裏已密密麻麻插滿了箭。
朝陽初升,照着魏瑄小臉紅撲撲的,額頭也滲出細細的汗珠。
「殿下很聰明,只需回去勤加練習,很快就能超過臣了。」蕭暥贊道。
「真的嗎」魏瑄眼睛裏閃着小火花。
從來都沒人這樣誇讚過他。
因為母親的緣故,他在宮裏受盡冷眼,皇兄向來只會對他冷嘲熱諷。他還是第一次被人誇讚,而誇讚他的竟是這個連皇兄都畏懼的權臣。
魏瑄心裏一時五味雜陳。
蕭暥見他蹙着眉,不知在想什麼,莞爾道,「殿下累了吧,廚下煮了粥,我們去書房吃可好。」
「唔」魏瑄一怔,「好」
蕭暥推開書房的門。
魏瑄跟在他身後,望着那人修長的背影,他心中一陣恍惑。
這是蕭暥
蕭暥嗎
蕭暥的書房有整一面牆是個巨大的書架。兵書策論經略應有盡有。
魏瑄一進去就被吸引了。
「我可以看麼」他小心翼翼試探問。
「殿下隨意。」蕭暥道,
然後他就在桌案前坐下。還是少年人精力充沛,這一個時辰陪練下來,他這個嬌弱的身體倒是疲累了。
可有些人越是病弱,就越是好看。
偏斜的曦光映着他清透的臉頰,容色溫婉如暖玉生煙,他眼色微斂,眸光流轉間似有暗香浮動,哀柔清媚,風流天成。
魏瑄從沒有見過他這番模樣。一時怔住了。
在他的記憶里,那人一直都是冷酷強硬,咄咄逼人。
而現在,他勉強扶病,不勝卻弱的樣子,讓魏瑄覺得既陌生,又隱隱生出一絲憐惜。
憐惜誰蕭暥嗎
他被自己荒唐的念頭嚇了一跳,趕緊收回目光,遂專心看書。
他看書的速度很快,一目十行,過目不忘。
這邊蕭暥一碗清粥沒有喝完,魏瑄已經看完了五六本書了。
「殿下,粥涼了。」蕭暥提醒道,「這些書你若喜歡,可以拿回去看。」
「我都背下了。」魏瑄道,
然後他捧着本書,坐到桌案前。吃了幾口,忽然抬起頭,猶豫問「蕭將軍,這裏的書,你都看過」
蕭暥點頭,心道原主應該都看過吧。
魏瑄眼色有點飄忽,低聲問,「那你也可以教我嗎」
蕭暥看到他正捧着本兵書。頭大,心道,兵法他不會,要露餡的啊。
於是推塞道「有些東西要實戰才能領悟。」
魏瑄舔了舔勺子,面露失望。
等等,孩子你別這樣。這可是武帝,他惹不起啊。
於是他來個緩兵之計,「臣的意思是,殿下還小,等你長大點臣就教你。」
「真的」魏瑄眼光一霎。
「嗯。」
就在這時,管家徐翁來報「主公,大司馬來了。」
魏瑄也吃完了,乖巧道「將軍還有事,我就不打擾了。」
魏瑄走後,蕭暥看着他的背影,挺好的一個孩子啊,怎麼將來就變成暗黑系暴君了呢。
他把那本兵書放回架子上。
然後站在剛才魏瑄站的地方,隨意看了看, 國策辭論韜略心道這孩子真是好學啊。這麼短時間裏都看過了
等等御中術
這是什麼書
他拿起來翻了翻,頓時整個人就不好了。
是研究那個方面的
他太陽穴開始跳。這原主也太豪放了吧這種帶色彩的書難道不是該藏起來的嗎堂而皇之放在書架上噢
還是說原主把這書歸於學術一類
雖然他知道原主這貨腦迴路無比清奇。但還是無法接受啊
那他剛才答應了魏瑄什麼怎麼聽着不大正經啊
不,不會的,小魏瑄那麼勤奮好學,肯定不會看這本
但萬一看過了呢武帝是過目不忘的啊
算了算了,反正他就要跑路了。
秦羽進來的時候,蕭暥正揣着本御中術愁眉苦臉。
秦羽見狀語重心長道「彥昭,你身子尚弱,要好生休養,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對吧」
唔大哥,不是你想的這樣。
蕭暥趕緊把書扔進了抽屜里,轉而問「大哥來找我是何事」
秦羽道,「再過一個月就是鹿鳴山秋狩了,你有什麼想法」
蕭暥恍然,難怪小魏瑄這麼勤奮地練箭,要參加秋狩了啊。
往年秋狩都是蕭暥一手籌備的。
原主這人不僅能力極強,且精力充沛,做起事來不眠不休,無論巨細都親自過問。跟他共事的人會有一種無形的壓力。
比如秋狩這事兒,選拔精銳,操練軍隊,佈防演練,甚至後勤裝備糧草,原主都是事無巨細一手安排的。
蕭暥算是服了,天曉得這人拖着一身病,怎麼還能同時管那麼多事
他擰了擰眉心,「秋狩啊,還是和往年一樣安排吧。」
秦羽面色凝重,「彥昭,我適才接到報告,北狄單于上表要參加秋狩。」
蕭暥一愣,什麼北狄人他們來湊什麼熱鬧。
看書的時候,他就特別煩這群蠻子,尤其這個呼邪單于,屢屢縱游騎進犯邊郡,燒殺擄掠,派兵去打,他們就歸順,等軍隊走了,他們又來作亂,就這樣反反覆覆,非常讓人頭疼。
秦羽道「北狄人常年在馬背上,精於騎射,這次呼邪單于還派了世子阿迦羅來,此人悍勇善戰,是草原第一神箭手,他放話點名要挑戰你,居心叵測啊。」
哦
什麼
挑戰他
還要不要臉了挑戰他這病號
「彥昭,我擔心你的身體勉力迎戰,怕是要吃虧」
臥槽,何止是吃虧,簡直一口老血因為這又是一波他的黑歷史啊
阿迦羅到底有沒有挑戰成功已經沒人知道了,因為獵場上,一隻不知何處飛來的冷箭精準地從他的左眼穿入,直接把他射了個腦袋開花,一了百了。
超遠距離外一箭斃命,這準頭,除了原主還有誰能做到
蕭暥是用實際行動向天下證明了,誰才是第一,夠陰狠吧夠彪悍吧
以為到此結束了嗎呵呵,更勁爆的還在後頭。
因為原主射殺阿迦羅的原因並不是阿迦羅挑戰他,而是爭風吃醋狗血吧
晉王有個同父異母的姐姐,嘉寧公主。這位公主雖是女兒身,其志勝男兒,喜歡舞刀弄劍。
傳聞蕭暥對嘉寧公主一直心存不軌。
那阿迦羅世子是蠻人,本就不喜歡嬌滴滴的女孩,在獵場上驚鴻一瞥,他愛上了公主,直接向桓帝提親了。桓帝當然不敢答應,看向蕭暥,後者只是冷笑。
結果
噩耗傳到北狄,呼邪單于聞訊大怒,轉而聯合西北各部發兵中原。連破十一城,戰火燒到西京。
照理說,以原主的彪悍,不至於被北狄人打得連連敗退的,沒錯這裏還有一個更讓人噴血的內情
蕭暥做了一件足夠他遺臭萬年的事。
他根本沒有去防禦北狄人,而是棄西京百姓不顧,拉了軍隊掉頭去攻打涼州軍閥曹滿了
當時蕭宇看到這一段簡直懷疑這人腦子有坑吧
曹滿是防備西北蠻夷部落入侵中原的重要屏障,這會兒北狄入侵,曹滿正奮力抗敵,蕭暥倒好,乘機在他背後捅了一刀,乾脆利落地將曹滿手下八萬涼州軍全部殲滅了。
最後蕭暥如願以償吞併了涼州,卻使北狄人攻入西京,一把大火燒了西京城。
莊武史錄對這一幕是大書特書,什麼大火燒了一個月,死屍遍地,無數人家破人亡。
這一戰役後,蕭暥從此就是人渣敗類國賊再也洗不白了
蕭暥揉着太陽穴,心裏連嘆了十幾口氣,非常認同原主確實不是個東西。
他無力地問道,「嘉寧公主也去的吧」
那個能不能讓她別去添亂了啊
秦羽道「你忘了嗎,你親口答應她的,公主此次以你麾下偏將的身份參加狩獵。」
什麼這是什麼操作
隨後蕭暥就想起來了,書上有寫。
秋狩時,女眷需以幕籬遮蓋臉容,方可觀賽。所以嘉寧公主若想要參加比賽,只有女扮男裝。
蕭暥扶額,連這種明顯違反禮制的要求都答應,原主對嘉寧公主也是寵上天了。
蕭暥的心思信馬由韁地繞了一圈,發現秦羽還在等他回話,便道,「既然北狄人要來,那就簽下生死狀,獵場上矢石無情,出了什麼事,可別賴我們。」
秦羽皺眉,「彥昭,你在防什麼」
嗯,你要防的就是我,不過你可以放心,我要跑路了,這就沒人去謀殺阿迦羅了。
但話雖這麼說,倘若那倒霉世子騎馬摔斷個脖子也賴上他們怎麼辦所以,既然來,就先簽下生死狀。
「沒什麼,謹慎一點罷了。」蕭暥道。
走之前,還是給他的便宜大哥買一道保險,也不枉認識一場。
秦羽走後,蕭暥腦子裏只剩下一個詞,跑跑跑,趕緊跑,再拖一拖說不定又要出什麼么蛾子,又有什麼巨型黑鍋扣下來
但往哪裏跑是一個問題。
他面前是一張九州的地圖,說是九州,其實現在只剩下七州之地,滄州五十年前就落在北狄蠻子手中。西南的巴州也是長期被南番佔據。
對於大雍帝國來說,這是一張蠻夷盤踞,諸侯割據的地圖。
秦羽和他佔據的是大梁城為中心的雍州。也是大雍帝國的核心位置。
往北走是青州和幽州,那是北宮達的地盤。北宮達狼子野心,又是他的勁敵,當然不能去。
往南走是襄州。襄州刺史朱優首鼠兩端,在四方強大的諸侯威壓下搖擺不定,剛剛被秦羽教訓過。不用考慮了。
再往南,那就是江南了啊。
杏花煙雨溫柔鄉,想想就很美。
只可惜現在佔據江南的那一位可是蕭暥的死對頭江州牧魏西陵,也就是後來被原主設計謀害的那位所向披靡的戰神
這魏西陵性格剛毅,外冷內熱,嫉惡如仇,最看不慣蕭暥這種亂臣賊子。如果到了魏西陵的地界上,怕是二話不說抓起來就砍了。
蕭暥揉了揉眉心,他算是明白了,九州之內都不用考慮了。
而且若將來桓帝咯嘣了,死前又沒有留下兒子,即位的很有可能還是武帝。武帝雄才大略一統天下,四海之內莫非王土,他躲哪裏都會被揪出來啊
看看現在小魏瑄把他當箭靶的深仇大恨等等,蕭暥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他前期怎麼得罪那孩子了這會兒武帝就是小屁孩,根本入不了原主的眼吧
所以說,家庭教育很重要,肯定是桓帝一遍遍在那孩子面前刷自己的仇恨值。
所以九州之內不用考慮了。
要跑得遠遠的
那么九州之外呢
漠北草原不行,那是北狄人的地盤。去了那裏,就是羊入虎口。
西域不去,風沙太大,他這個病弱的殼子沒到目的地就出師未捷身先死了。
看來只有去南疆了啊
氣候溫熱,山間草藥眾多,苗疆醫術也是一絕,對他這嬌弱殼子很友好。
就去南疆吧,天高皇帝遠,就那裏了
據說苗疆姑娘人美心靈手巧,安家落戶也是不錯的選擇嘛。
你們愛怎麼勾心鬥角,愛怎麼玩兒怎麼玩兒,老子不奉陪了
臨行前,蕭暥還做了一件事,專門吩咐軍中的匠作司制了一張適合少年人用的弓。
魏瑄用的弓是軍中的制式,對一個孩子的臂力來說有點勉強。這也算是他這當了一個時辰的老師的臨別贈禮了。
做完這些,他身穿一件帶着兜帽的斗篷,跳上了出城的馬車。
陽光曬在街道上,車聲粼粼中,大梁的城廓在他的視野里逐漸遠去。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氣。
他終於不再是蕭暥了,他可以做自己了出錯了,請刷新重試
讀之閣,讀之閣精彩!
(www.玉ed玉e.com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