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刺破厚厚雲層。太陽在一個多月的陰雨天氣後露出臉龐。姍姍來遲,但為時不晚。
妙峰山腳下的聞道書院中,眾人都是喜形於色。
同一時間,妙峰山的西面,連綿起伏的山脈中,林間氤氳。山間小路泥濘不堪。一陣腳步聲悉悉索索的傳來。
一名,兩名,三名無數襤褸衣衫的饑民從山林中走出來,面黃肌瘦,目光死寂,氣力衰弱,緩慢的往前行走着。
長長的隊伍,似乎看不到盡頭。
賈府中,賈母上房處,探春正在她房間的書桌前反覆的看着一個多月前賈環的回信。而今,她的三弟弟音信杳無。京城西郊一片汪洋。
富家大戶,這幾日都有出城施粥。賈府亦不例外。但沒有任何關於聞道書院的信息傳來。
只聽說京城西郊的白檀書院被淹沒,弟子死傷眾多。
探春放下信,明眸幽幽,輕輕的嘆了口氣。
香山,棲霞觀中。
一名身姿纖巧婀娜的女子在兩層樓高的精美樓宇中向西眺望,娥眉緊鎖,輕聲念着道經。
京城,通政司的衙門中。下午時分,幾名小吏聚在公房裏,喝着熱茶,說着京城近日的洪災。
「據說章相的嫡孫被困在臥牛鎮的雙鶴書院,那可是最受老封君寵愛的孫子。」
「哈哈,那章相可要焦頭難額。李相盯着永定河決堤這件事做文章。他要是敢先救臥牛鎮,必然被東林黨的御史彈劾。」
「所以,謝相建議聖上派朝中名臣齊馳為欽差,總督辦理賑災、治河、民生等事宜。齊大人已臨良鄉縣。」
「順天府陸府尹最近在城中四處奔走,意欲脫罪。聽說還求到了忠順王府上,當真是病急亂投醫。哈哈。」
「諸位,慎言,慎言。」
京城國子監。連日來的暴雨終於消停。國子監中很多地方仍有積水。
然而作為京城最活躍的士子群體,國子監中已經對此次永定河決堤,京師郊外受災的情況議論紛紛。
同學韓秀才韓謹韓子桓曝出的順天府府尹陸新翰貪墨河防銀兩百萬兩被屢屢提及。輿論的矛頭指向陸府尹。
外舍課堂中,一名長臉士子舉着手臂大吼道:「吾友韓子桓前往聞道書院邀請京師名儒張伯玉出面彈劾陸新翰,不幸遇難。吾友之志,吾等繼承」
一場連綿的暴雨造成京城三大河流的永定河決堤,洪水肆虐京城西郊。北直隸,毗鄰的山西兩地都受到巨大的影響。西山煤礦停止運轉,煤路斷絕。
皇帝震怒,朝堂上的爭吵,官場在角力,總督巡視,官員、小吏、衙役在忙碌貪腐者在推辭責任,無關的官吏在看熱鬧,權貴們在博弈受災的民眾流離失所,傷亡者不可勝數,倖存的人們在死亡的邊緣掙扎家人、朋友、長輩的擔憂。這一幕幕的畫卷在雍治九年的七八月陸續上演。
但這些事情,暫時和偏居在京城西郊妙峰山下的聞道書院沒有關係。
小小的書院中,此時熱鬧、歡笑、有序、溫馨。隨着最艱苦的日子過去,一天有三頓稀粥供應。這微小的幸福蕩漾在眾人的心頭。那緊繃的心弦已經鬆開。死亡的威脅遠離。
大家都在等待着昨天出發的木筏安全返回,帶回外界的消息,以及生活的希望。
下午時分,已經是喬如松等人出發的第二天。聞道書院明倫堂中,山長張安博、葉講郎、駱講郎、吳講郎等人與賈環、公孫亮、衛陽、韓秀才、許英朗、秦弘圖、易俊傑、姚緯談論着這次水災。
駱講郎道:「歷來都是大災之後有大病。很容易行成瘟疫。我們書院要避免捲入瘟疫,最好還是撤離。」
張安博坐在榻椅中,寬厚的一笑,和藹的道:「放棄談何容易?這麼多書,這麼多弟子,我們怎麼帶得走。」說着,看向賈環,「你要將方案里的那些防疫措施整理出來。」
賈環笑着點頭,「山長,等喬同學回來,我立即着手整理。」等打通和外界的通道之後,他這個救災總指揮就可以卸任了。話說,真的很久沒有好好的休息過了。
葉講郎笑笑,溫聲道:「災後的事情,核心問題還是在糧食。山長肩頭的壓力大。」
張安博自嘲的笑道:「到時候,豁出這張老臉不要,去京城找舊友化緣。」
眾人都是大笑。賈環眼神閃了閃。
吳講郎咳嗽一聲,提醒道:「諸位,辛亥年院試在即。按照往年的規矩,恐怕報名已經結束。而中秋前後就要考試。我們書院這次的成績」
張安博道:「無妨。此次京西大水,宛平縣受災嚴重。以老夫看來,報名時間必定會寬限。考試時間也會向後推遲。」
眾人點頭。這是正論。
正說笑間,突然一名外舍的弟子匆忙的跑進來,渾身都是泥水,神情焦慮。眾位師長都在,他匆匆行禮,爾後徑直向賈環匯報道:「院首,書院西面來了一大群饑民。為首的兩人說:他們五十里外雁堂村煤窯的窯工。懇請我們書院施捨粥米。」
窯工,這個詞讓在場山長、講郎、弟子都是變色。眾人騷動起來。「鐺」的一聲,一名士子的墨硯落在地上,墨汁灑了一地。但沒有人責怪他。潭柘寺智塵大師的告誡言猶在耳。現在所有人的心都提起來,提到嗓子眼。
煤窯的窯工又稱礦工。京城西郊最大的行業就是煤礦。朝廷設有煤稅監,但私窯比官窯的數量多上幾十、上百倍。所用的窯工,都是來自各地的流民,無籍可查,其中不乏亡命之徒。
「懇請我們書院施捨粥米」這是一句客氣話。如果不給,後果就是血洗書院。
外舍的弟子之所以徑直向賈環匯報,是因為賈環在連續這些天建立的威望和信任。他能將大家帶出絕境。不僅是這名外舍弟子,連山長、講郎等人此時都看向賈環,等着他拿主意。
毫無疑問,聞道書院再一次面臨着生死的考驗!就在即將完全戰勝洪災的最後時刻,危險再一次突兀的來臨。
被寄予厚望的賈環緩緩的站起來,心中苦笑。看了一眼大師兄公孫亮:大師兄,貌似你詭異的霉運已經傳染給我了。
的啊!只等着喬厚道帶來外界的消息,書院這裏的危機就會完全解除。為什麼在這種時候,會來一群窯工組成的饑民?賈環此時的心情,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我日!
公孫亮一身白袍,精神抖擻,起身道:「賈師弟,你吩咐。」
賈環點點頭,走到大廳中間,面對眾人,抬起右手,騷動不安的眾人慢慢的靜下來,看向那個瘦小的身影。
賈環大聲道:「諸位,危險再次來臨。我的第一條命令:恢復危機狀態的所有應急機制。各司其職。
第二,命令所有的護衛隊隊員立即歸隊,武裝起來。由公孫師兄、秦弘圖、姚緯負責。
第三,向書院內的鄉民公佈消息:窯工要來吃光我們,殺光我們。不想死就要反抗。將所有的青壯組織起來。由韓秀才、都弘負責。
第四,派遣人手核實窯工的人數、情況、後續。由易俊傑負責。第一時間向議事廳通報情況。
第五,許英朗派人通知山上的潭柘寺,將他們的武僧借調過來。讓龐澤下來協助我處理文書,掌管刑罰。
第六,通知羅向陽,再次實現糧食管制。並計算上山運糧隊伍的人數、次數。重新安排人手。
執行。」
賈環抿着嘴唇,用力的揮了下右手。大廳內約一百多名士子紛紛起身待命。
首先要組建的核心指揮機構:議事廳。所有的命令都將以公孫亮的名義簽發。山長和講郎們都起身退開。眾士子嫻熟的將書桌拼起來。衛陽等六人打開墨盒,鋪開白紙,提筆立就,公孫亮簽字畫押。
一隊隊的士子跟着領頭的人員向賈環行禮後,拿着命令出了明倫堂,奔向聞道書院四周。
聞道書院的機器,再次高效的運作起來。
六七百人的書院士子、鄉民再次緊張起來,發動起來,直面生死。
窯工來了。消息,在一個時辰後傳到妙峰山金雲峰的潭柘寺中。信使帶來了山長張安博的親筆書信。
智塵大師長長的嘆口氣,望着天空中血紅的夕陽,久久的說不出話來。
二號人物智無和尚黑着臉。腳下不遠處有瓷杯的碎片。他剛剛氣的發火。怕什麼,就來什麼。
智塵大師心情沉重,吩咐道:「唇亡齒寒。師弟,你帶惠來他們去吧。有願意去的僧眾,也帶上。聞道書院不保,我們潭柘寺也保不住。」
「是師兄。」
潭柘寺決議增援聞道書院時,夕陽最後一抹斜暉掠過聞道書院西側山路上的樹林。
林間,賈環、易俊傑正在與窯工的領袖見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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