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要承認,他在兩三秒的時間內,沉醉於寶姐姐絕美的風姿、神韻中。
若神女般的寶姐姐那清淺、明麗、嫻雅的笑靨,清晰的銘刻在他的心中,令他如飲甘醇,心曠神怡,此生難忘。
這應該是他第三次或者第四次和寶釵當面說話吧?
霎那之後,賈環回過神,回禮道:「寶姐姐好。昨天中午人多,沒來得及和寶姐姐說話。」
寶釵含蓄的輕笑,微微點點頭。姿容嫻雅,儀態端方。
她昨天中午在老太太處和環兄弟連眼神交流都沒有。原因,是她心裏微妙的情緒。
薛姨媽何等的精明,看得出來賈環在面對女兒時的失神。心裏不免嘆口氣:若非賈環明確的對她姐夫(賈政)說:將婚事推後幾年。她本來有七八成的把握促成女兒和賈環的婚事。
難得有個知根知底的哥兒在眼前。人又隨和,性情穩重,又有着大好前途,又肯幫襯着薛家。她是有心的。
薛姨媽笑着將賈環讓到八仙桌邊坐下,吩咐丫鬟們通知廚房上菜,道:「環哥兒這話說的客氣,倒傷了情分。你們兄弟、姐妹間要隨意些。」
賈環就笑,「姨媽說的是。」
寶釵輕輕一笑,坐在下來,和賈環是面對面的位置。
說笑着,片刻功夫,薛家的丫鬟們將精緻的菜餚送上來。計有:酒糟鵪鶉、燕窩湯、風醃果子狸、胭脂鵝脯,時蔬瓜果若干。宮中飲用的惠泉酒。
薛家久居金陵,和賈府內的飯菜口味基本差不多,細節之處略有不同。比如酒糟鵪鶉酒香更醇厚些。風醃果子狸加了些許配料,口味鮮美中有着微甜。
胭脂鵝脯這道菜的做法是,將鵝治淨,先用鹽醃,然後烹製成熟,鵝肉呈紅色,故胭脂鵝。肉嫩而豐。《易牙遺意》云:「鵝一隻,不碎,先以鹽醃過,置湯鑼內蒸熟,以鴨彈三五枚灑在內,候熟,杏膩澆供,名杏花鵝。」杏花,紅色,類胭脂色。
這道充滿了江南風味的菜餚,曹寅有詩云:選次不辭過,知君憐我真,紅鵝催送酒,蒼鶻解留人。紅鵝既是胭脂鵝。
現在可沒有大棚種植技術,採取的是暖室種植的辦法。成本極高。在冬季之時,能吃得起新鮮的綠葉蔬菜、瓜果,無不是權貴府邸。薛姨媽這頓酒,安排的很用心。
吃了半杯酒,賈環便問道:「薛大哥不在家?」他對薛蟠沒什麼好印象,不過薛家來吃飯總要問一聲。至於薛蟠對他有什麼想法,他並不在乎。
薛姨媽嘆道:「噯喲,他是沒籠頭的馬,天天忙不了,那裏肯在家一日。我昨兒說他:不要去再去族學裏胡鬧,如今是你環兄弟負責,他當面應着我,也不知道心裏聽進去沒有。他要是去族學裏胡鬧,環哥兒也不用看我的面子,該怎麼着就怎麼着。」
賈環今天一上午在族學裏就開除了12人,手段尤其的凌厲,展現出強大的意志。薛姨媽是清楚她兒子稟性的,這時是正話反說,提前給賈環打個招呼,手下留情。
賈環笑着道:「我是要謝姨媽對我的支持。薛大哥如今不大往族學裏去。我那些四書五經的東西,他一定沒興趣。再者,即便薛大哥犯着族學的規矩,也是我兄長,自有姨媽教他。我豈有教訓兄長的道理。」
他現在總不能說:你兒子要敢在族學裏搞事,看我不抽死他!這話說出來,那飯還怎麼吃?
薛姨媽聽得眉開眼笑,勸賈環吃酒,「環哥兒這話說人心裏妥帖。姨媽陪着你再吃兩杯!」
一旁的晴雯、如意、香菱、鶯兒四人妥當的服侍着。一頓飯吃的賓主盡興。
餐後,薛姨媽在客廳里指揮丫鬟們收拾着餐桌。薛寶釵引着賈環到隔壁精緻的小廳中喝茶消食,稍坐片刻。
此時,夜色漸深,明月當空。冬夜的清寒從窗外漂浮着進來。
寶釵一身淺粉色的衣衫,身姿豐美,邀請賈環落座,輕聲道:「環兄弟略坐一會,鶯兒就倒茶來。」
賈環點點頭,「嗯。」和寶釵兩人分別坐在桌几兩邊的黃梨木椅上。只見寶釵端坐着,側影明麗、嫻雅,在明亮的燭光中,散發着幽靜絕美的氣息。正所謂:淡極始知花更艷,任是無情也動人。
賈環心中有難以抑制的親近之意湧起來。
兩個多月前,他回聞道書院前和寶釵說了幾句話。他當時是決意離開賈府前往江南,因而婉言勸寶釵日後不要因為家族的因素嫁給寶玉,免得落下獨守空閨的悲劇。算是盡到他的一份心意。但那時寶釵滿臉緋紅,丟一句重話,轉身回了閨房,大有再不相見的架勢。
他昨天和今天在府中,大約猜到些原因。賈府九月里謠傳他的婚事時,寶姐姐也曾是緋聞女主之一。這種版本的流言,多半是薛姨媽的手筆。晴雯和如意兩個丫頭還說寶姐姐合適。再回顧他當時和寶姐姐說的話,是很有點唐突的。
而寶釵在剛才他來時,主動的出聲打招呼,大致是不再生他的氣。原因倒是未知。
賈環望着寶釵俏麗如玉的側臉,喊道:「寶姐姐…」
小廳中就賈環和寶釵兩人。晴雯、如意、香菱等丫鬟們都在外間吃飯。鶯兒去倒茶去了。因而,寶釵落座後,是看着小廳外面,此時聽到賈環喊她,微微側身,將視線落在賈環的臉上。
漆黑的眼眸,清澈明亮。仿佛閃着晨露般晶瑩的光華,在明亮的燭光下,無比動人。
賈環本來就是沒話找話說,在這一瞬間,看着寶釵美麗的雙眼,他下面的詞兒給忘掉。
寶釵見賈環不說話,又是失神,嘴角掠過一抹微不可察的輕笑。仿佛從高不可攀的神女,變成明雅、秀麗的少女。偏過頭,再看向廳外。心中有一些說不清的情緒蒸騰着。有一些輕快。
她早前誤會環兄弟冒犯她,說了幾句重話。後來從寶玉口中無意得知是誤會。她有意致歉。在聽到環兄弟在遵化幫助家裏時,她曾經自問:環兄弟對她,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她心裏其實是有答案的。所以,昨天上午在姨媽屋裏聽到說環兄弟回府的消息,她心裏突然的浮起些難言的情緒:有一些期待,又有一些羞澀。但她怎麼可以有期待再見他的情緒呢?
時間在沉默但絕不壓抑反而是有些不可言喻的愉悅、輕鬆氛圍中飛快的流走。
嬌媚可人的鶯兒從外面端着茶盤進來,看到三爺和姑娘兩人都不說話,心裏倒是微微詫異,將茶盤裏的兩杯熱茶放在桌几上,又將一個精巧的荷包遞給寶釵,「喏,姑娘,我拿來了呢。」
寶釵「嗯」了一聲,見賈環的目光看過來,將心裏羞澀的情緒壓着,鎮定的將荷包遞給賈環,「環兄弟,這是鶯兒給你打的絡子,謝你在遵化幫家裏的商號解圍。」
鶯兒站在一旁,頗為無語。這些蔥綠柳黃攢心梅花絡子是姑娘自己的打的啊。
賈環又不傻。他今天一共就喝了兩杯酒,思維還是靈敏的。鶯兒是寶釵的丫鬟,怎麼會無緣無故的給他打絡子。勢必是寶釵吩咐的。他接過繡花的荷包,心裏很想問一句:「寶姐姐,你真的只是謝我?」
其實,當你看一個女孩子看的不小心失神,沉浸在她的美麗中,而她只是扭過頭去,並不生氣,也不說你。這意味着什麼,還不清楚麼?她送給你的東西,又怎麼會只代表着感謝?
但,賈環及時的想到寶釵唐突不得,一句話說出來只說了前半句就打住,「寶姐姐…」
寶釵輕聲應了一聲,「嗯」,明眸看着賈環。
有鶯兒在一旁,賈環不可能那麼容易失神,自嘲的笑了下,道:「又忘了要說什麼了。謝寶姐姐!」
寶釵抿嘴一笑,動人的輕笑令人如飲甘泉。她別過頭去,視線看向窗外。星空璀璨,月色皎潔。月華傾落在屋檐、樹木、花園、走廊、台階上。此時的時間是雍治十年冬,臘月初九晚戌三刻許。
賈環微微一笑,看着寶釵美麗無瑕、優美難言的側影,心中歡樂的情緒如同連濤般撲來。
一旁的鶯兒有點發懵,都不知道三爺和姑娘在笑什麼。這話不好笑的啊。
…
接下來的兩天,隨着賈環擬定的族學招生簡章在賈家傳開,賈環的住處望月居,門庭若市,不時的有賈家的奴僕來找賈環,要將兒子送到族學中學習。
還有初九當天被趕出族學的家長來求情。賈環對要回來的,父母上門求情的,自是同意。他還要考試的。這幫人,整天鬼混,終究是要被淘汰出族學。
賈環在族學裏接待了一批人,回家也不得安生。令他無瑕分身去找寶釵。然而,族學裏的管事培訓班是他的基本盤,他耐心的處理着當前的事務。
到第四天,臘月十三日,事情總算梳理的差不多。族學招收的賈家奴僕、家生子的子弟計有六十二人。這批子弟背後計有四十一名管事。這幾乎囊括了寧、榮兩府的近三分之一的管事。
夜色如濃墨般浸染在天地間。寧國府中的偏廳中燈火通明,菜餚、美酒車裂。賈環和賈蓉、李華、李偉、劉超、張濤四管家吃酒。賈蓉又叫了賈薔、賈瓊,賈琛,賈璘四人作陪。
賈環是過來和賈蓉協調寧國府二十八名管事的兒子或者孫子到族學上學的事情。寧國府這邊,他基本一言九鼎,說話算數。先解決這邊,再去協調榮國府的事情就容易的多。
賈蓉端着酒杯敬賈環的酒,打包票道:「環叔,你看中誰只管挑去,我保證無二話。李華,你好好的安排,不能出岔子。」
李華忙起身,半彎着腰諂笑道:「大爺,你放心,保管沒問題。只有十幾個小廝的事要找人替下。」他八歲大的孫子也給送進去了。府里誰不想跟着三爺混啊?三爺的前途誰看不到?
賈環笑一笑,拿起酒杯和賈蓉幹了。他喝了兩杯,此時酒杯裏面是白開水,「蓉哥兒,你有心了。」
賈蓉就笑起來。
一頓酒到晚上九點許,賈環坐馬車回望月居。冬夜風大,步行難受。
寧國府的管家都散去。賈薔、賈瓊,賈琛,賈璘陪着賈蓉到外書房說話。
賈薔長嘆道:「蓉哥,你怎麼能一口答應下來?你不知道他教那些家生子的子弟的用意嗎?這是收羅人心。誰不想後輩子弟有出息。再這樣下去,你這寧國府都變成他的了。」
賈蓉沉默了一會,鬱悶的道:「環叔要鬧就由他鬧吧,我能有什麼辦法?」這是一句真心話。他不同意難道拒絕?天知道賈環回頭會怎麼折騰他。
賈薔抑鬱的喝了口茶,「唉!」別說蓉哥不硬氣。在環三爺面前,闔府上下,沒幾個敢硬氣的。他自己也不老老實實的呆在族學裏讀書?這事由着他弄,就看榮國府那邊的想法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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