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了鬼。
溫謙亦此時就是一種見了鬼的表情,眼睛瞪得溜圓,支支吾吾半天,都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話。
惠豐?
美食城?
雲陽市的買賣人特別喜歡惠豐這個詞,一條大街從頭走到尾,至少能看見三家叫做惠豐xx的地方。無論是烤鴨店、男裝服飾還是足療按摩,好像用上惠豐這名就真的是實惠豐收了一樣。
若是以前,溫謙亦聽到這個名字只會吐槽店家的起名能力,最壞的心情也不過是感到厭煩。
但現在不一樣了。
「惠豐……美食城?」溫謙亦臉色唰的就白了。
他再一次,再一次重複問道。
「剛剛不久前的……新聞?」
張瑤早就掛斷了電話,不是她主動掛斷,而是那邊叫做陳媛媛的女生比較心疼電話費,畢竟還是高中生,平時零花錢本來就不多,更不用說在電話上的花費,每一筆都得精打細算。
她頭一次見到溫謙亦這副模樣。
更是第一次看見有人能完美的演繹出,這叫做「毛骨悚然」的詞語。
他應該去報考中戲,而不是所謂985東海大學。
張瑤心裏面有些不高興。
這幅見鬼表情,實在有點破壞這位清秀男生在她心中的美好形象。一股小女生的無名火氣湧出來,哼的一聲,她扔下一句話就不再理會溫謙亦,快步走在前面。
「你不是有手機麼,自己去百度唄。」
溫謙亦如夢初醒,急忙從褲兜里掏出山寨手機。
掏手機這個簡單的動作他做了足足三遍,不僅僅是緊張,他感覺自己的胳膊軟的就像麵條,稍微提起力氣就感到一股難忍的酸痛。
以他高中生物的知識,知道這是乳酸在肌肉里大量堆積的結果。
身體裏的乳酸百分之九十九來源於劇烈運動,可是在他的腦海里,在公交車上夢中醒來之前,似乎缺少了一大段記憶。
那段漫長地夢,此時隱藏在記憶細胞的最深處,即便是去努力回想但依舊有些模糊了。
只有一點讓溫謙亦刻骨銘心,「4931」這個可怕數字還是在腦海里揮之不散,如同一道印跡,提醒着他那段經以無數次死亡為結束標誌的可怕經歷。
打開java版的小松鼠瀏覽器,輸入了「雲陽市」、「惠豐」、「爆炸」一類的關鍵字,他剛想點下搜索按鈕,手指卻猶豫在半空中。
「走啦,還愣着幹什麼呢!」
張瑤清脆的少女嗓音從不遠傳來,她站在市圖書館的正門口向溫謙亦招招手。
市圖書館門口的商鋪正在安裝新的招牌,搭着六七米高的手腳架。
溫謙亦緩緩呼出一口氣,他將手機揣回到口袋裏。用手抹了一把臉,滿是冷汗。
「這就來。」
面對那段恐怖回憶,他極其沒有男子漢氣概地選擇了短暫逃避。
碎石飛進眼睛裏,大腦破裂……
不鏽鋼餐具正中喉嚨,動脈破裂,鮮血噴灑而出……
無數種美式恐怖片中的經典意外死法,溫謙亦在那小小的爆炸現場差不多已經體驗了堪稱「全家桶」套餐。他脆弱的神經隨時都要徹底崩潰,這不是軟弱,而是人類在面對未知危險的本能反應。
「等等再說吧……」
溫謙亦低頭盯着地上黑黢黢的螞蟻窩,自言自語道。
「嘿!」
張瑤見溫謙亦還站在原地沒有動,嘟嘟嘴,突然起了惡作劇的心思,扯出一張草稿紙,搓成了一團,用力向溫謙亦扔了過去。
溫謙亦依舊低着頭往前走,心中還在掙扎和猶豫,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
一個夢而已……
手心傳來輕微的撞擊感覺,他抬起頭,發現自己抬起右手,手心裏捏着一個皺巴巴的紙團。他盯着紙團,突然愣住了。
這玩意什麼時候出現在自己手裏的?
張瑤驚訝地望着溫謙亦,以她的角度能夠百分之百確認,溫謙亦一直都在盯着地面,絕對沒有看見自己這個紙團惡作劇,難道這個小帥哥腦門上都長了眼睛不成?
還沒等她說話,旁邊商鋪的手腳架上突然傳來一聲驚呼。
「哎哎哎!小心——」
溫謙亦還沉浸在低頭思索中,下意識地左手猛然一抬,就像是扇蚊子一樣,依靠手指關節的力量啪的一下敲在了下落的羊角錘側面,角度、力道精確到了極致,哪怕是有半點偏差都會讓自己受傷。
錘子下落的軌跡出現了偏離。
當——
羊角錘掉落在他右腳邊上不到兩三厘米的位置,把地上的紅磚砸出來一個小裂紋。吧嗒,木頭錘柄一歪,輕輕落在了藍色運動鞋上。
溫謙亦甚至都沒有看向羊角錘一眼,也沒有去責備始作俑者,他還在直勾勾地盯着手心的紙團犯嘀咕。
這紙團怎麼突然跑到自己手裏了?
頭上傳來中年人的呼喊聲。
「小兄弟,對不住啊,剛剛手一抖沒拿住東西,你沒啥事吧?」裝修工人叫做王金水,搓着手,面帶歉意地望着溫謙亦。
溫謙亦抬頭望去,疑惑地盯着他。
還沒等溫謙亦接上話,張瑤小跑過來,一手指着王金水,生氣地說:「你也太不小心了!東西從這個高的地方掉下來,傷到人你可怎麼負責!」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王金水自知理虧,嘿嘿一笑,不做反駁只是道歉。
他眼睛沒落在張瑤也沒落在溫謙亦身上,而是時不時地瞄一眼地上的錘子,似乎很在意。
張瑤瞪了這王金水一眼,氣呼呼地拉起溫謙亦的手,將他拽向了市圖書館正門的方向。
王金水耐心地望着他們走進了旋轉門,這才慢悠悠地從手腳架爬下來。社會上的成年人總有自己一套處事法則,這種事虧得遇到了學生,學生社會經驗少向來都很好說話,否則的話,他免不了被一頓臭罵,甚至還得賠上一小筆錢。
「還好沒事。」他咂咂嘴,彎腰就要撿起地上的羊角錘。
剛一抬手——咔擦幾聲,羊角錘的鐵頭碎成了好幾塊。
他瞪着眼睛,怔怔地盯着手裏光禿禿的木棍,然後盯着地上的金屬殘渣,倒吸一口氣。
這可是工業級的鉻鉬鋼錘頭,在五金工具市場上可需要小几百塊的昂貴東西,正常來說,用上二三十年根本不成問題!他才買了不到半年時間……
這玩意掉地上也能摔碎?
王金水光顧着心疼,沒有注意到一塊側面的碎片上撞擊痕跡。
「見了鬼了。」
此時此刻的雲陽市內,不少人嘴上都掛着這句口頭禪,心裏犯嘀咕,有種中了邪的怪異感覺。
劉學佳即便是東陽傳媒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即便是平日裏大家公認的乖乖女,此時也難免爆一句不痛不癢的粗口。
「見了鬼了……」
她靠在泉水派出所的椅子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的熾光燈,沒有半點淑女形象。
身上昂貴的etam女裝此時滿是熏黑了的痕跡,就像是剛剛從戰場上逃出來。
也差不多是從戰場逃出來。
劉學佳回憶起惠豐美食城中的驚險遭遇,此時還是有種驚魂未定的感覺。那種鍋碗瓢盆一起上天的爆炸場面,置身其中的時候,真的跟炮火轟炸沒什麼兩樣。
「佳佳,我聽說在剛剛的小會上,李主編提了好幾次你的名字呢。」王凱巧是劉學佳的校友兼同事,比起劉學佳的青春靚麗,她只算是個姿色普通的大齡女人。
她深深地望了劉學佳一眼,祝賀道:「你在現場用手機拍攝的那些畫面,主編很滿意,經過這件事之後,估計你轉正就沒有什麼阻礙了吧。」
劉學佳勉強笑了笑。
王凱巧說:「不過你還真大膽呢,那麼危險的時候還是不忘記者的工作呢。我見到現場照片……據說是煤氣泄漏導致的連環爆炸,太嚇人了。有關部門肯定要追查責任,李主編的意思是讓我們繼續跟進採訪,最好能找到什麼關鍵性證據……」
後面的話劉學佳已經聽不進去了……
她迷茫地望着天花板,腦子裏依舊是那個身穿藍色校服的身影,揮之不去。
一個警察走進來,衝着劉學佳善意地笑了笑,道:「劉女士,你好,何隊長在203房間等你過去。我們需要作一下簡單的筆錄,麻煩你了!」
劉學佳緩緩呼出一口氣,手扶着額頭,晃晃悠悠地來到了203門口。
推開門,辦公桌前坐着一個梳理着利落短髮的國字臉男人,看上去精明能幹,舉手投足間還有點軍伍氣息。
「劉記者你好,關於惠豐美食城的爆炸案,我有幾點問題想要找你確認一下。」
何子龍,也就是何隊長,他在第一時間找出了現場監控錄像,起初只是為了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最好是能撇除人為關係,要不然又要拉高轄區犯罪率……所幸的是,沒有發現類似於人為跡象。
換句話說,在排除人為關係後,這件事與泉水派出所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隨便過個場面,就算應付過去。
但是何子龍實在是太好奇了。
他拋出了他心中疑惑:「劉記者,你接受過……嗯……保鏢培訓,或者是類似的特種訓練麼?」
「沒有。」劉學佳老實回答。
何子龍憋了半天,才冒昧地問說:「那為什麼,你一點事都沒有呢?」
是啊。
所有人都疑惑,惠豐美食城裏幾乎所有人都受了不大不小的傷,而在爆炸中心附近的劉記者……除了被火熏得有些狼狽以外,就像是神靈附體一般,連衣服角都沒破!
「沒有監控錄像?」劉學佳突然問了句。
何子龍聳聳肩說道:「監控死角。」
不知道為什麼,劉學佳感覺心裏突然輕鬆了不少,她將前額的髮絲攏到耳後,嫵媚的女人氣息讓何隊長有點挪不開眼睛。
「運氣好。」她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