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子軒沒想到自己一個命令,會弄得亂成一團糟。
他下午閉門不見人。只是想睡個午覺而已。不是外界傳言,搬救兵或者避事去了。
家裏靜悄悄的,小倩和許菁都不在,一覺醒來已經是傍晚了,肚子餓得咕咕叫。
起身出門的時候,老劉已經備好車了,車裏打盹,卻碰見衛正風和柯文旁邊小路溜達過來。
這雅苑的十幾棟小別墅,進門都不需要從別人門前過的,都有單獨進門的小路。衛正風住在西南位置的小樓,楊子軒住在東部的小樓,平時沒有相遇的可能。
能解釋兩人在這裏出現的原因——就是兩人一直在附近蹲守,等着楊子軒出來,假裝路過。
楊子軒朝衛正風點了點頭,沒出聲,算是打招呼。
這正是衛正風之前在黃江邊對他這個市長的「打招呼」方式,現在算是以牙還牙了。
衛正風心裏那個氣啊,他級別沒楊子軒高,但是資格比楊子軒老多了,現在楊子軒這樣擺架子,心裏怎麼不氣呢?
氣歸氣,養氣的功夫還是得做好,衛正風很快調整情緒,三步並作兩步,說道,「市長同志這是要出門呢?下午都說您不在市府大院呢?去省城辦事去了?」
衛正風認為,楊子軒已經陷入絕境了,無論是包浩的事,還是目前不斷發酵的輿論,都對他極度不利。下午閉門不見客,多半是去搬救兵或者避事去了。
楊子軒笑道,「去省城干撒?下午在家睡午覺而已,晚上就能補工作了。」說完還打了個哈欠。
衛正風臉色錯愕,隨後乾笑幾聲,「市長同志真是悠閒啊。公安局那邊出大事了,還能睡都這麼安穩。」
楊子軒笑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正風同志最近不也一樣春風得意嗎?聽說衛華侄子被拘了,這個老毛還真是不懂事啊,要不我回頭跟他打聲招呼?現在公安局那邊真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衛正風心動倒是心動,臉上還是得做樣子,你個混蛋,我孩子還不是你弄進去的,在這裏說風涼話,說得比做得好聽啊,還衛華侄子,你才比我孩子打多少。真會擺老資格。
衛正風擺了擺手,「小孩子不懂事,吃點苦頭也好,以後也知道眼睛放亮點,別什麼人都覺得自己招惹得起。」
楊子軒打開車門,「正風同志教子有道,得讓這常委大院的同志都聽聽,看他們慚愧不慚愧?」
衛正風見他要走了,說道,「市長同志這句話可就愧煞我了。教子有道我可擔當不起啊。對了,李子全同志秘書包浩的事情,您也聽說了吧?」
楊子軒點了點頭,「嗯正在想辦法處理一下呢,怎麼了,正風同志也關注這個?」
衛正風臉色一笑,「你也知道機關在瞎傳,說什麼包浩是我弄的,說我和你鬧彆扭,其實完全不那麼回事。」
楊子軒說道,「所以我才要嚴懲瞎傳的幾個頭子,不知道咋的,反而那伙人鬧起勁了,還到公安局去鬧,真是搞笑。」
衛正風說道,「市長同志,我說這事,你也千萬別放在心上。」
楊子軒點燃一根煙,眯着眼,說道,「公車私用的那事兒,我是對事不對人,我也希望老衛你不要放心上,目前公車私用確實有比較大的問題。」
衛正風臉色不好看,只是一瞬間,又恢復笑容,「誰不知道市長您一向秉直呢?公車改革確實是我沒捉好,這批評我挨得心服口服。對了,包浩的事情,我也了解一二,市長你可能不知道,我以前兼任過姜州書記,在那麼說話也有點用,要不我讓人把人給放了?」
楊子軒算明白了——敢情是老衛覺得目的達到了,現在是來「議和」的。包浩可以放了,但是衛正風肯定有附加條件的。
而且,如果楊子軒不和衛正風死磕下去,外面人看來,也是市長輸了。這對他的威望有影響的,以後說話也不會那麼管用了。反倒是衛正風可以藉此戰役,重新在廣陵站穩腳跟,擴大影響。
這是零和博弈。衛正風這個時候來「議和」,居心叵測。
楊子軒看了下手上的表,說道,「這事我管不來,一切按照程序來吧,我現在得去處理一下謠言的事了,正風同志你先去吃飯吧,看你沒吃飯就過來等我了吧?」
這話聽得真彆扭,好像早知道他們兩人是故意堵市長家門口等市長。
沒等衛正風回應,楊子軒就大力關上車門,車屁股一溜煙噴衛正風和柯文滿臉,刺溜一聲,開出大院。
衛正風臉色鐵青,來議和的,卻碰了一鼻子灰。
柯文眼神閃過一絲羨慕,楊市長果真是楊市長,情況這麼緊急了,還不妥協,還敢噴衛書記一臉尾氣。牛!就是牛!我什麼時候也能夠這麼揚眉吐氣一會,不用裝孫子,就算死也瞑目了。
衛正風使勁拍了下西裝制服上的灰塵,舒了一口氣,「年輕人就是衝動,好面子,給台階下不要,那看他猖狂到幾時?走,咱們去吃頓好吃的。」
市府大院好些樓層都亮着燈,楊子軒和老劉隨便找了個飯館子,對付了一下,算是解決了晚餐,就直奔市府大院,宋靜聰說在江陵酒店包間了,又轉道到江陵酒店。
宋靜聰在門口迎接,「市府人多口雜,這麼多人聚一起,有拉幫結派的嫌疑,所以我私自作主,大家到這碰頭了。」
剛進包間,就見到李煥,毛西溪,李子全,讓楊子軒上面對門口的主座。
楊子軒見他們一個個臉色凝重,笑道,「怎麼氛圍不太對啊?大家這是干撒呢?天塌了,還是地崩了?」
李煥挨着楊子軒,他最敢在楊子軒面前直言,說道,「市長,這事還真是得上上心了。人家是有準備而來的,咱們匆忙去接,很容易被人打亂陣勢。」
楊子軒看了一下桌面的菜餚,笑道,「我吃過了,喝點茶吧。我說你們一個個是怎麼了,如臨大敵一樣,不就是造謠的鬧鬧事,秘書出點事,用不着神經兮兮的,什麼大風大浪,我們沒見過?」
毛西溪放下筷子,讓李義東出去喊服務員拿個煙灰缸進來,「這裏少個煙灰缸呢。煙我都準備好了,今晚就等您拿個主意,發號司令。」
楊子軒看了他桌上那黃鶴樓,笑道,「好傢夥啊,看來是把你逼急了,大出血這是?」
李煥笑道,「可不是嗎?十幾個人現在就在公安局門口。」
楊子軒笑道,「他們願意呆就呆了,要是阻礙辦公,再拉幾個進去拘幾天,這可是擾亂機關單位工作秩序。」
毛西溪說道,「您可能還不知道吧?省廳明天要到我市公安局視察年底安全工作,部署督促做好春節的執勤工作。」
楊子軒一愣,「還有這檔子事啊?省廳哪個領導過來啊?」
毛西溪苦笑,「魯廳長親自來視察啊,省里剛出了特大車禍不久,他來廣陵也有慰問的意思。要是被他看到公安局門口這堆人,事情肯定更複雜。」
李煥插話說道,「我現在就擔心公安局門口那十幾個人是不是知道魯廳長要來呢?如果是知道,才這番難纏的做派,背後肯定就有人指使了?」
宋靜聰接過話頭,「要是有人指使,那指使的人是誰呢?是不是衛書記呢?不是衛書記又是誰呢?這都是疑問疑點,不搞清楚,現在連敵人是誰,都不知道呢。」
楊子軒說道,「我基本能夠猜到,你們就不要瞎操心了。我可以肯定說,那十幾個人背後不是衛正風,但是和衛正風有關係。他們是一條線上的蚱蜢。他們這麼做的目的,是為衛正風造勢。怎麼才能造勢呢?踩在風頭正勁的楊市長頭上,不就是最好的造勢方式嗎?我們越是手忙腳亂,反而越中他們的圈套。」
李煥,毛西溪等人張大嘴巴。
楊子軒扳着手指,「我知道你們心裏急着。但是這事,真不用急。包浩的事情,我跟老李說過了,包浩是個聰明人,他現在瘋狂咬人,就是走對路了。只要案子牽涉到老李,姜州紀委姜州檢察院都不能起作用。案子必須移交給市里。」
李煥抽着煙,「那市長您看,公安局門口那十幾人怎麼處理?真讓他們一直堵門口?魯廳長來了,難看啊,複雜啊,頭疼啊。」
楊子軒擺了擺手,「他們現在的訴求是什麼?」
毛西溪說道,「要求放人,放了王麗,還要求公安局道歉,說王麗沒觸犯什麼法條,說市長您太敏感?」
楊子軒冷笑一聲,「要公安局道歉,說白了還不是讓我道歉呢?還放人呢?絕對不能放。一旦放了,開了這個頭,以後這樣詆毀領導聲譽的行為,是不是都可以聽之任之呢?」
李煥摁了摁腦門,「現在就是有點騎虎難下的味道,放有不是,不放有不是。」
楊子軒說道,「其實這事也很好解決,照我看,門口堵着的那十幾個人都是些被人慫恿的傢伙,除了王麗的家屬,就是其他造謠頭子慫恿過來的托。老宋,你回頭按照我說的去做。」
楊子軒便說了一計。
李煥等人都撫掌大笑,「甚妙,真妙。」
毛西溪心底也暗暗佩服,糾結幾個人心頭一天的難題,就這樣迎刃而解,楊市長還是有過人之處,這眼光就夠毒辣,一下子看出問題所在。
……
市委書記家門外的花叢裏面躲着幾個傢伙,每個都提着些禮物,快過年了,廣陵下面一些縣級副縣級幹部都忙着到市里送禮,這送禮也分先來後到,要排隊,又要躲着人,躲在這花叢中是最好的。
兩個花叢下面的人,百無聊賴,聊起天來。
「剛誰進去了?」
「政法委的肖書記進去了,到現在還沒出來。」
「這麼晚了,他還來干甚?」
「也許談工作,他和周書記走得近,市里人都知道。」
「你看前面幾個花叢還躲了好幾個人,沒這麼快輪到我,我看要不我先去楊市長那邊探探?你幫我佔着這個花叢。聽說楊市長在市里說話也很管用呢。」
「得了。你是不了解行情。楊市長可是從來不讓送禮的,不知道是真清廉還假裝的。何況那邊現在黑燈瞎火的,看樣子是沒人在家呢。不過最近聽說市委衛書記和楊市長斗得正歡,衛書記說話好像也管用,根基挺深的,以前看不出來,可以去碰碰運氣。」
「衛書記?他不是不怎麼管事嗎?最近沒聽說他提了誰啊?倒是楊市長很厲害,直接把義州的老周給提到常委,一步登天,楊市長在省里關係硬着呢。」
「那是以前。衛書記要是沒點能耐,能和楊市長斗上幾個回合?」
「怎麼有假的?這幾天傳得有鼻子有眼的。市局的常務副局長李子全,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那個經常滿臉嚴肅的,他是市長山頭的?毛局長不才是楊市長跟前的大紅人嗎?」
「他也是市長山頭的,他秘書在姜州那邊關着呢,據說是楊市長關了衛書記的兒子,又在市會議上批評衛書記公車改革沒抓好,衛書記一氣之下,就動用關係把李子全的秘書給拿下了。」
「這麼說,衛書記還真是有能耐啊,敢去捋老虎的鬍鬚。我這次從縣裏過來,帶了十幾份土特產,既然這麼說,我也可以跑一跑衛書記那邊,廣撒網,總應該有點成效吧?我就盼明年能提個副縣呢,指望市里有人給我說說話呢。」
……
屋子內燈火輝煌,周立昌和肖立興相對坐着,品着茶,肖立興說道,「這幾天真是比看電視劇還精彩啊。」
周立昌笑道,「某人應該是很享受做主角的感覺了。」
兩人心照不宣的哈哈大笑。
肖立興說道,「市局捉人不明智啊,那王麗聽說是市委接待辦的,以前跟隨老費的同志,就因為私下說了幾句市長不愛聽的話,就被錄音逮去了。這人啊,沒了根,就是被人隨便捏的軟柿子。放在老費在的時候,怎麼可能這樣隨便被人欺上門來?好歹也是市委的人啊。」
周立昌嗯了一聲。沒有表態。
肖立興暗罵,這真是一頭老狐狸了,能沉得住氣,這麼好打壓楊子軒的機會,既然也不利用起來,還在這隔山觀虎鬥。
周立昌問道,「聽說公安局門口堵了十幾個人喊放人?」
肖立興說道,「可不是嗎?這事真辦的不厚道。說幾句壞話,就上綱上線,難道全市的人都說楊某人壞話,就能把全市人都捉了?這邏輯不太好,我看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折騰。梁溪那廂集資案還在火熱調查中,我們這邊的事,要是傳到省委領導耳朵里,那是自討不快。」
周立昌知道自己的短板,就是省委乏力,雖然幾次不倒,但是不代表,省里沒人的人,他能一直這樣滋潤下去。
他很看重省里的看法,肖立興這話可是抓到他心裏去了。
周立昌喝着茶,依然沒表態。
肖立興繼續試探說道,「書記,要不我找老毛談談,讓他再謹慎處理這件事?王麗畢竟還是市委的人,他這樣捉人,市委的臉面不好看。」
周立昌笑道,「這個你去把握就可以了。我插手就複雜了。」
肖立興最後還是沒從周立昌嘴裏得到想要的東西,出了門口,走遠了,才說道,「這老東西,真是一點都不糊塗呢。」
拿起電話,說道,「沒成功,沒能拉那老東西下水。」
等肖立興走遠了,周立昌讓勤政人員直接關門,今晚不接待送禮那伙人了。
妻子出來,說道,「老肖大晚上的跑過來幹什麼?」
周立昌嘿嘿冷笑,「還能幹什麼呢?挑撥離間,想拉我下水,陪老衛去打壓楊子軒。」
妻子說道,「你不一直和那年輕人不對眼嗎?」
周立昌笑道,「不對眼歸不對眼,不對眼也不能白給別人當槍使啊。我看不懂老衛啊,他怎麼有底氣和那刺頭槓上呢?別看他現在暫時佔了上風,那刺頭抓着財政大權,管着全市經濟,給他吃苦頭的能耐多了去。」
妻子說道,「你怎麼知道老衛沒別的底牌呢?搞不好,人家老衛就有這個能耐了。」
周立昌沒好氣說道,「有這能耐,幹嘛不早使出來,我早把他當透明人了,現在才來展示存在感?不說他了,我都說看不懂他了,也許他真有什麼能耐,我越來越覺得,這是一個圈套,那刺頭早早就擺了一個圈套,等老衛去鑽。對了,老肖也很奇怪突然在我面前搞小動作了,怕老肖也有異心了,聽說市府那邊李艷青和余建中,最近也很活躍了。」
妻子皺着眉頭,「你是說廣陵有變局了?」
周立昌一拍桌子,突然想通了什麼,「一語驚醒夢中人,幸好我沒跟老肖去摻和啊,他能突然從姑蘇爬到廣陵來,我總感覺奇怪。市府那刺頭,怕早就料到這變局,才逼着老衛這幫人一下子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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