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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天闕

第273章 長安,長安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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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天闕:第273章 長安,長安 五

    劉馳馳倏然驚到。

    只因他留意到這隊人馬首尾的押隊者俱是一副官軍模樣的打扮,即使沒有戰時的重甲加身,但從他們一身皂色軍袍的裝束里也能分辨出一二來。

    神策軍軍部的人!

    他下意識將身形朝向樹叢一側隱了隱。

    讓他稍覺寬慰的是,這夥人好像並沒注意到他這個落單徘徊着的遊人。

    既是神策軍,那多數就是田令孜這老宦的手下了。然而還有另個可能,可能是衛將軍王建的部下。

    當今皇帝李儇年歲尚小,又是剛剛繼承大統不久,所以衛戍部神策軍的左部幾乎全仰仗其親信「阿父」田令孜一人把持。田令孜原本是唐宮宦人總管,執掌宮中內務,可笑的是,他竟也是一朝之重兵把控者。而神策軍右部,歷來由朝中實戰派大臣一方所掌控,論其代表,當衛將軍王建莫屬。

    然而就在幾月前剛傳來消息,說自打法門寺一次交鋒後,衛將軍王建竟已妥協轉而投歸到田令孜陣營。(王建認田令孜為其義父,這一說法來自李默余對劉馳馳的原話轉述,後他與王建決於龍門之巔時已曾親耳證實。)

    這一軍摯巨變曾令宇內譁然,而從此後,神策軍雖有左右之分,然實質皆歸于田令孜一人權柄之下。名義上依然獨統右軍的王建,實質已成了田氏門下一員。

    說實在的,憑劉馳馳對王建其人的認知,迄今為止他都沒弄明白這人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藥,是曲意逢迎,還是暗藏着什麼別的用意?至少一點,王建其人心性非是常人所能琢磨透徹的。

    眼前隊列里較為顯眼的還有一頂富貴華麗的女轎,除此外還有名丫鬟打扮的女子陪於一旁作隨,不用問,這轎中人身份定是非富則貴。

    隊列轉過,一名長冠高額的老者竟騎馬從隊尾趕至了轎前。劉馳馳打對直看了個正臉,瞬間心頭又狠吃了一驚。

    陰魂不散的孫管家!

    這人正是衛將軍府的孫大管家。劉馳馳與他曾有過數次不甚愉快的照面,他眼裏頓時冒出火花來。

    生命總是如此,那些曾給過你傷害的人和事,總會在猝不及防間跟你重遇或是相逢,或許它旨在提醒你,你和它之間還遠沒到該結束的時候。

    一見到孫管家本人,劉馳馳腦子裏便滿是如上的念頭。

    與多月前相比,孫管家的相貌竟似毀容般變化了許多,臉上被燒灼過後留下的痕跡很是觸目驚心。皮肌文理如是蛛網般盤拉扯呈現在他鼻翼之下,令他一張本就陰晦不明的臉上增加了幾許猙獰之氣。

    不用多說,這定是那日洛陽冷家大火里逃生後留下的痕跡。

    劉馳馳想到這人原本和自己有着一些同門的淵源,但這些時不知經歷過什麼,每每見到,這人總顯得陰鬱城府,愈發令人不可捉摸。

    只見孫管家騎馬快速趕至那頂女轎前,身形微躬低聲對着轎中說了些什麼,那神情看起來極為恭敬,又是嚴肅有加。

    低語畢,只見姓孫的一回頭,轉身沖轎旁服侍的丫頭一使眼色道:

    「小心着!務必要不得半點閃失!」

    聽言,那丫頭趕緊低頭:

    「奴婢知道了。」

    劉馳馳離遠看着,目光在這倆人身上注視片刻,又移落在這頂轎子上。

    轎中人是誰?看孫管家這幅嚴謹有餘的神情,難道轎中人會是衛將軍王建本人?

    不會!只是一瞬,劉馳馳心底便把這一判斷否定了。

    依王建如此朝中重官,豈能叮囑一名丫鬟隨行看護着?再說王建其人戎武,素來出入多是騎馬代步,偶也有時乘坐官車出入朝堂,但印象里卻從未有過坐轎的習慣。這轎子裝飾富麗斑斕,絕非是尋常在朝官員之乘,其中肯定非是什么女眷不可。

    既然轎中不可能是王建本人,劉馳馳頓時心緒稍稍安定。他掩於草木中默默注視着,打算等這幫人馬經過後再行現身。畢竟此時非同彼時,不宜草率,過早曝露自己反會招惹至不必要的麻煩。

    等一伙人馬漸行至遠,他才長舒口氣從樹叢間現出身來。

    此時小順才由坡路走上來,他牽着馬韁,身後的馬上坐着神色略是緊張的林筱。

    見他獨立於坡頂,林筱神色這才舒緩,但仍不免怪道:

    「你見我跟來就跑做甚麼?」

    「煩。」

    劉馳馳極不耐煩偏過頭去,目視中確認那幫人已經走遠。

    「你在瞧什麼?」林筱騎馬上眉頭皺起,亦作眺望狀。

    「沒什麼。」他回頭繼續前走。

    小順順視望去,一見那群人遠去背影頓時緊張道:

    「神策軍?!爺你沒跟他們遇上吧?」

    劉馳馳晃膀子只顧朝前走。

    ......

    樂遊原上大抵走了一遍,是廟是園他俱都逛了一圈,只是再沒見到孫管家那伙人。本來他心思里還有些擔心,唯恐再碰上了不好辦,但逛了一圈後見也無妨,半懸的心這才放下。

    臨近午晌,客棧里又一夥計急急尋上原來,虧得巧跟他們在樂游廟前遇上了。

    那夥計見面已滿臉是汗:

    「劉爺,我家掌柜差我來找您,說有要緊事煩請您趕緊回去。」

    「要緊事!」劉馳馳納悶:

    「什麼要緊事?」

    「小的也說不清楚,就知道是宮裏差人來了,對了,同行還有李爺的人,您就趕緊吧。」那夥計火急火燎催促道。

    一聽說李克用的人回來,劉馳馳再不多想,趕緊調身回莊。

    ......

    一行人剛一路返至山下,離遠就看到簡方帶着幾人急急迎了上來。

    劉馳馳跳下馬抱拳施禮道:

    「簡大哥,你不是隨我義兄一起進京面聖去的,怎麼先行回來了?」


    簡方沒直接答他,卻表情詭秘道:

    「你與我到一旁說話。」說着一把將劉馳馳拽至一旁無人僻靜處,低聲道:

    「一會進莊子,你儘量少言,必要時按我說的去做就行了。」

    劉馳馳愈加糊塗,追問他:

    「簡大哥,到底出什麼事了?」

    簡方竟然笑得狡黠起來:

    「喜事!現沒空跟你多說,等一會宮裏差人走了再慢慢跟你細說。」

    說畢伸手輕拍一下他後脊道:

    「走!隨我進去,腰板兒挺直些,像個意氣風發的哥兒樣子。」

    劉馳馳不解他意,卻也只能無奈笑笑,一前一後隨着進了莊子。

    一進莊門,簡方步子便加快了,邊走口中還不住催促他:

    「走快點,別讓宮裏來的幾位等急了。別看他幾位只是吏部小官,可個個在我們眼裏都是爺,能耐下性子等你已實屬給足你面子了。」

    什麼叫給我面子,難道是衝着我來的?劉馳馳哭笑不得,先前本被他說得有些忐忑的心緒頓時又變不安起來。

    但無奈,他仍是一腦子的漿糊。

    穿過佈滿窗欞的院落,劉馳馳遠遠看見堂屋大廳裏面密密跪伏着一地的人,領頭的是掌柜的張有儀,一臉誠恐無措面向着正桌而跪,他身後是客棧幾十餘口家小。堂屋中桌旁威嚴站着兩人,高冠傲睨,雙手錯放於胸前,看上去一副朝廷官員模樣。堂屋桌上如是法寶般供放着一面黃綢錦緞的捲軸,看形勢氣氛凝重莊嚴,難怪莊子上下一臉的敬畏。

    劉馳馳心裏一咯噔,這又是哪般說法?

    簡方快步上前,主動沖兩位吏官施一禮道:

    「兩位大人久候了,此乃我家將軍之同室胞弟,承李姓,名克讓。」

    說着側過身朝劉馳馳示意道:

    「可讓將軍,朝廷吏部兩位大人此番奉聖喻從前來宣詔,還不趕緊過來跪拜聽宣。」

    聽到簡方稱自己「克讓」兩字,劉馳馳腦袋瞬間就似要炸裂開來。

    李克讓,李克讓,自己何時成了雲州捉拿使李克用大將的胞弟了?

    他一時愣在當場,進而忘了還要施禮。

    兩名官員抬目微睨,臉有不快,其中微胖而白淨的一人拾起桌上聖旨道:

    「李克讓?」

    簡方上前緊一拽他衣袖道:

    「還不趕緊跪下聽宣!」

    劉馳馳霍然領悟,趕緊順勢隨簡方一起跪下,傾低身子道:

    「在下李克讓,恭迎聖旨。」

    那太監聽他答話,方才徐徐展開手中黃卷,朗聲宣道:

    「門下:大唐鴻運,乾符貳年。原我大同軍節度使、金吾衛上將軍李國昌二子振武軍校李克讓,率沙陀所部於我淮南屬地一帶剿討黃巢賊匪有功,擢克讓為金吾將軍,宿京師衛,另賜親仁里甲第一處......」

    念畢,那吏官收旨看劉馳馳一眼,雙手捧一件紫袍並聖旨一起遞上道:

    「恭喜克讓將軍擢遷金吾,接旨謝恩吧。」

    劉馳馳此時仍是如墜雲里般無所適從,虧得簡方一旁掐其右臂提醒道:

    「還不接旨叩拜聖恩!」

    劉馳馳這才如夢方醒,接過來一跪長拜到底。

    「謝主隆恩!」

    ......

    兩吏部官員並未逗留多久,稍息片刻喝了盞茶看日頭偏西便準備回去復命了。走時簡方給兩人各自揣了幾張銀票帶走,這是「喜錢」,按官場規矩報喜之人應得的「酬勞」。

    劉馳馳這回算看明白了,原來「抽水」之事古亦有之。

    等不及接受張家上下的一一道賀,劉馳馳就把簡方拖拽到一旁,直問:

    「怎麼回事?我怎成金吾將軍了?李克讓又是誰?」

    簡方失笑不已,好半天才道:

    「你啊,還會是誰!你當你昔日劉馳馳的名號還能在京城裏混嗎?要想堂堂正正進駐京師,不換個名號怎行!」

    劉馳馳這才明白,原來自己兄弟李克用是動了這個腦子想讓自己冠冕堂皇進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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