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着個大肚子七拼八湊的帶了三千塊錢,到了公安局好說歹說的央求着公安局也就把人放了,結果回去的半路上,涼皮店的媳婦就生了,可是火急火燎的將大人和孩子送到醫院,大人沒事,小孩子卻沒了。
涼皮店的老闆覺得自己丟人丟到家了,一個厄運接着一個厄運,有些心灰意冷,有一天晚上喝多了酒從天橋上掉了下去(也有人說是他自殺,是他自己跳下去的),被飛馳的汽車給碾的屍首分離,死了。
這件事對平安的內心觸動很大,接連好幾天他都在捫心自問涼皮店老闆的死自己是不是始作俑者,如果沒有那夜自己的舉報,可能事情會朝着另外的一個方向發展呢?
沒有力氣再往前走,也沒有餘地往後退,原地踏步又心有不甘,這就是所謂的焦慮。
平安注視着外面的雨,默默的想了一會心事,而後又將視線投向了正在忙碌着的涼皮店老闆娘身上,自從她老公死後,這個店就由她支撐了起來,這個看上去有些瘦弱的女人卻比有些身體健壯的男子都能幹和操勞,平安以前總是喜歡將涼皮帶回去吃的,現在,他總是不自覺的要這裏多坐一會,看這個女人忙來忙去,有時候見她忙不過來,就自願的去幫忙,這樣就能得到女老闆發自內心的一聲「謝謝」,而聽到這聲謝謝,平安覺得自己的負疚會減少一點。
雨勢終於小了一些,平安進到學校里就要順着台階往宿舍那裏去,有一個聲音「哎呀」了一下,幾個紅紅的蘋果順着台階就往下骨碌着,平安回頭一看,台階上面站着一個穿着白裙子的女人,這個女人身形修長伶俐,眉眼俏麗,一隻手撐着墨綠的傘還帶着一份涼皮,另一隻手提着的似乎都是水果,但是水果這時卻掉了出來,她站在那裏有些慌亂。
平安以前見過這個女人一次,她似乎是學校的老師,那次也是下雨,他在前面小竹林那一塊遠遠的看到了她的側影,覺得有些像俞薇,還注意了好幾眼。
因為下雨,附近也沒人,平安很快的將台階上的蘋果給撿了起來,到了這女人身邊將手裏的水果放進袋子裏去,而後看她也要彎腰,就說我來,將地上散落的全都撿了起來,這時卻發現這個袋子似乎破了,裏面還有一個小袋子,裏面似乎是一些藥,
「老師,要不,我給你送過去吧?」平安說着伸手接過了袋子,一隻手襯着下面另一隻手提着,這女子莞然笑了一下,說:「那真是麻煩你了。你是哪一級的學生?」
「我三年級,學法律的,我叫平安。」
「哦,平安,真是好名字。」
女人的身材真的非常好,個頭也比較高,幾乎就到了平安的鼻樑那裏,近距離觀察,發現她的皮膚很白很細膩。
平安看她似乎想給自己也撐傘,就問:「老師你住在哪?」
「那邊……」
平安一看,說那我給你送過去,就先走了幾步,很快的就消失在煙雨濛濛之中。
這是學校的教師住宅樓,平安等女老師過來,跟着她到了二樓,她打開門讓平安進,平安一看屋裏打掃的一塵不染雅致的樣子,推說不必了。
「沒事你進來吧,」女老師說着到屋裏拿了水果籃,平安只往裏面走了兩步,將水果都放進籃子裏就準備告辭,這時看到了牆上一幀相框,明顯是女主人之前的照片,穿着白裙子,和現在比較差別也不是太大,地點像是在首都的一所大學,而那時候的樣子比現在多了一份青澀,背景繁花似錦的,怎麼看上去隱隱約約的有點像俞薇到學校來找自己那時候的模樣……自己的心裏想的太多了。
「來洗一下手吧?」女主人見平安在看自己的照片就招呼他,平安回過神婉拒了要走。
女主人笑說:「那好,我姓江,叫江雨,在咱們文科院研究所。有空來坐。」
江雨說着話將原來的水果袋子要收拾起來,平安就說江老師要是不用的話,我給你帶出去扔到垃圾通道里。
「那行,麻煩你了。」
平安又要走,卻看到了江雨那個裝藥的小袋子裏似乎是利眠寧什麼的藥,好像都是針對睡眠的,於是又看了江雨一眼。
江雨意識到了平安的探尋,做了一個「怎麼了」的表情,平安又是一瞬間想到了俞薇,笑了一下說了再見,就離開了。
平安回去了解了一下,江雨三十三歲,畢業於首都知名大學,博士,原本是本校文化傳播學院的教授,現為文科院研究所成員,離了婚,沒有孩子。
和江雨第三次碰面的時候,那天平安和米蘭狠狠的「干」了幾次分開,他坐在環城的公交車上漫無目的的亂晃悠,江雨這時候就上了車,兩人對視一眼,江雨就坐了過來。
江雨這會的心情很好,看着陽光明晃晃的照射在身邊的這個大男孩的臉上,笑笑的準備說話,平安看到她手裏拿着的藥,先問到:「江老師是不是工作忙經常熬夜啊?」
平安其實心裏在想江雨是不是經常的失眠,不過說熬夜就是工作辛苦,這樣聽起來好聽點。
「你知道?」江雨笑了,晃了一下手裏的藥說:「咱們省有個期刊向我約稿,可能,睡不好覺是搞文字的人都有的通病。」
「先恭喜江老師。那江老師可試一下,在睡覺前喝點牛奶,這樣有助於睡眠質量。」
「這樣啊,還有嗎?」江雨覺得平安有點意思,做出一副傾聽的模樣,平安就說了一些做瑜伽、跑步之類的話,江雨笑了:「我天生不愛運動,這個可做不來,不過你說的喝牛奶,這個倒是可以試一下。」
平安看看她手裏拿着的是西藥,於是按照記憶,給江雨說了幾副治療失眠症的中藥,江雨感興趣的問:「你家難道開藥店的?」
「我有個朋友以前總是失眠,我記住了一點。」
江雨有些好奇,這個學生和自己說話態度不卑不亢,有條有理,儼然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於是和他又說了些別的,見他也能聊上一些,不由的就對他加深了印象。
平安在學校依舊的是那個怪人,過着只有自己明白的校園生活,這天早上他跑步快結束,看到江雨站在二樓陽台上扭腰甩胳膊,這會朝霞初升,江雨的模樣成熟又甜美,平安不由的多看了幾眼,江雨就看到了他,揮手說早上好,平安點頭也回應了,站住活動身體。
江雨居高臨下看着平安朝氣蓬勃的臉和腿上健碩的肌肉,心裏某個地方有些悸動,心裏遲疑了一下,張口又說了一聲:「上來喝水啊。」
平安也是稍微遲疑了一下,點頭一笑,就跑了上來。
江雨今天的心情很好,有期刊不定期的向她約稿,這在這所大學裏算是一種殊榮了,而昨天她得知花了她兩年心血的第二本學術專著下月也要正式出版了,而出版社說她可以拿到三萬元稿費,雖然錢不是太多,但也不是一個不小的數目,更何況這是她第一次靠寫作賺這麼多錢,由此種種,這讓她的心裏格外高興。
平安很快的就上來了,江雨說了位置讓他自己去倒水,平安視線所及,發現這個家真的收拾的非常整潔,家具簡約又高雅,紗窗、窗簾、地板、漆皮牆面、客廳里的沙發顏色都是白的,有些一塵不染,臥室的門這會是開着的,裏面衣櫃、寫字枱、床以及那把小巧的椅子也是白色的。只有床單是淺綠色,而衣櫃那裏掛着一件黑紗衫和白地黑點兒的半截紗裙是這個氛圍中唯一顏色深沉的物品。
這是一個精緻的女人。
平安倒了水喝着來到了陽台上,江雨說你似乎天天都跑啊?
「沒有,下雨就不來。」
江雨一聽就笑了,兩人又說了一會閒話,平安說自己要走了,謝謝江老師,江雨就說了再見。
等平安離開,江雨覺得這屋裏尚且留有平安身上的一股味道,她想了一會,知道這個家沒有男人的氣息有些久遠了。
江雨的初戀是在大三的時候,她愛上了同班的一個來自貧困山區的男同學,用這位男同學的話說他的家鄉就是個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儘管改革開放這些年了,可人們依然連溫飽問題都沒有解決。
江雨知道自己喜歡這位男同學什麼,貧困塑造了他堅毅與柔韌的個性,這讓她痴迷。和班裏的其他同學不一樣,每逢星期六、星期天江雨喜歡的這位都在外面打工,晚上還帶家教,不僅僅自食其力,而且還常常給家裏患病的母親往回寄藥。
但江雨喜歡的這個男同學卻並沒有因為出身而自卑消沉,他在為人處事上不亢不卑,不驕不謅。
學校那會有貧困生助學金,可他卻拒絕了補助,江雨有些不理解,他說有了依賴,就會產生惰性。這讓江雨更加的在心裏高看他一等,因為這比那些拿着父母的錢揮霍無度和弄虛作假哭哭啼啼找領導托關係申請助學金的學生,更讓人多了一份敬重與憐愛。
可惜江雨和這位男同學的感情沒有展開就沒有了結果,當江雨向她表白心跡的時候,他卻拒絕了。
江雨至今都記得他那時候所說的話:我那個地方太苦,我不希望你受苦,就像不希望我自己受苦一樣,我其實恨透了那片土地,可我得回到那片土地上去,因為這是我必須面對的現實。我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我得把他們從那片土地上拽出來,我得把我的父母養老送終,我是長子,我有自己的責任,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我也喜歡你,可是,咱們只能這樣了。
江雨記得,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很淡然,就像是在講別人的事情,這種冷靜和成熟是其他的同年齡的同學所不具備的,江雨內心難受極了,她不禁的擁抱了他,當然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畢業後,學校想讓那位男同學考研,他沒有考研,學校想讓他留校,他沒有留校,他回那個山區去了。臨行的時候,他給了江雨這樣一句話:謝謝你給窮人的愛和尊嚴,我們畢竟活在現實的社會中。
後來江雨和已經離了婚的那位男的相處的時候,到像是父親一樣關懷自己的導師家裏去過一次,導師對這位江雨未來的一半非常不滿,把她叫到另一個房間說,你怎麼搞的?我一看都能看出你們根本就不是一類人。這個人陰鬱又小氣,也看不出有什麼本事,到時候你後悔可就晚了。
可是那時候江雨不知怎麼想的,也許就是想隨便找個人將自己給打發了,將導師和一些人的意見當成了耳旁風,心說人生就是這樣吧,跟誰都是過。
於是江雨結婚也沒敢告訴導師。結果不到一年,江雨就離了婚,導師知道後打電話將她臭罵一頓,說她想結就結,想離就離,簡直就是拿自己的青春和人生開玩笑。
於是直到今天,江雨就這樣一直的一個人過,直到今天早上,她看到了那個身姿矯健的男學生在跑步的時候,懵然覺得自己內心以每個地方有些甦醒了,有些久違了。
這個家缺少陽剛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