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汀閣位於京郊,依山傍水,風景秀麗。
這裏原本是某大戶人家的山莊,後來被人買去改建成了青樓楚館,因遠離城中的喧囂打擾,又不過分偏僻,而深受京中達官貴人的喜愛。
馬車從西城門出來,走上半刻鐘,便可遙望芳汀閣的璀璨燈火。
沿着垂柳依依的夾道再走半刻鐘,芳汀閣的山門就近在眼前。
「少爺,咱們到了。」車夫恭聲道,抬手打起車簾。
施竹下車抬頭看去,不禁神色一怔。
一座木欄長橋懸在河上,正值華燈初上,兩溜大紅燈籠在夜風中搖曳,循着點點燈光望去,河對岸的亭台樓閣在或明或暗的光亮中,順山勢迤邐而上,笙樂飄飛,人影幢幢,有種令人心悸的幽深華美。
「原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芳汀閣,果真名不虛傳。」小旁邊的虎喃喃道。
迎客的龜奴有雙靈敏的順風耳,知道這是生客上門,正要上前迎一迎,就見一位錦衣華服、眉目俊朗的少年公子下了馬車踱步而來。
「哎喲,劉少爺,您可有些時日沒來了。」龜奴恭敬而不失諂媚地快步走向他。
他分明前幾日才來過,劉少爺懶散一笑,也不戳破龜奴刻意的奉迎,徑直招呼施竹和身邊的阿棠:「咱們進去吧,時辰還早,正好先探探對方的底細。」
原來是一道的,龜奴笑得更加熱情:「三位裏邊請。」躬身引他們踏過長橋,進了主樓。
入樓之後,芳汀閣的雅致幽靜倏然一變,露出了奢靡淫艷的真面目。
劉少爺和阿棠早已輕車熟路,施竹往樓中大致掃了一眼,鳳眼含笑,唇角微勾,端是個風流倜儻的公子哥,惹得過往的歌姬舞女紛紛朝他拋媚眼。
三人進到二樓的包間,劉少爺做主點了酒水和相熟的歌姬來唱曲,暗中朝他的小廝使了個眼色。
小廝會意,跟在龜奴身後走了出去。
施竹下午親自去找的劉少爺,不是為了請他幫忙擺平麻煩,而是因為他人脈廣,熟知京城的達官顯貴,有他陪同也好辨識對手的來歷。
劉少爺對此事並不知情,來之前施竹已經暗示過他,如果對方背景太硬,他不方便出頭,儘管袖手旁觀。
劉少爺沒有明確表態,爽快陪他和阿棠來了芳汀閣。
片刻後,小廝回到包間,躬身立在榻幾前道:「龜奴說會把此事稟告給上面的管事,等對方到芳汀閣,自會有人來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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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在包間內坐了會兒,劉少爺出去會友,阿棠原本有些忐忑,但見施竹神色泰然,慢慢也放下心中的不安。
「四哥,你還是第一次來這兒吧,要不要我陪你四處逛逛?」他殷勤笑道。
施竹輕晃着酒杯,似是沉浸在悠揚的琴聲中:「想出去玩兒就去吧,別再惹麻煩就行。」
阿棠嘿嘿一笑,搖着他的摺扇找樂子去了。
施竹瞥了眼他沒心沒肺的樣子,微微一笑。
離亥初約還有一個時辰,整個芳汀閣燈火通明,樓中樂音繞樑,曼舞婆娑,或妖艷或清麗的姑娘搖着腰肢攜客來往,嬉笑嬌嗔,霓裳拂過帶起陣陣香風……
施竹倚在榻上,屈着左腿,支肘靠在膝上,榻旁墜着一排及地的細密珠簾,為他斟酒的姑娘得到應允後挽起帘子,方便他觀賞樓中的歌舞。
他的目光從穹頂的花燈、華麗的舞台、來往的客人身上依次掃過,最後落到虛空中某點漸漸放空。
他在想今晚的事。
此樓中只看到陪客的姑娘,小倌接客的地方或許在別處,但那晚阿棠的確是在這裏撞見薛公子的,逼迫薛公子的人應該會來這兒沒錯。
看來是個男女不忌的。
如果單純是想報復,直接砸了卿園或再找理由教訓阿棠即可,不必讓他過來賠禮道歉,明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劉少爺不一定指望得上,他心裏大概也清楚對方不會看他的面子,所以瀟灑前來,除了略盡朋友之義,未嘗沒有作壁上觀的意思……
二叔到郊縣辦事不知回家沒有,二哥有沒有把今天的事跟他解釋清楚……祖母她們倒不必擔心,二叔肯定會想辦法先瞞着,只是雪娘那裏不好遮掩,回去再仔細向她解釋吧……
唉,不知能不能在子時前趕回去,今天還剩兩頁書沒看完,事情再多,總不能把功課落下……
施竹整理着思緒,慢慢啜着杯中的酒,側臉安然,眼帘低垂。
他默然思量時,有種沉靜之美,幾個姑娘很有眼色的沒有上來打擾。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杯中酒即將見底。
施竹放下酒杯,心底驀然冒出一絲異樣感,他下意識抬頭,與一道居高臨下的目光對個正着——
那是個坐在斜對面三樓包間內,穿深藍色錦服的男人,約摸四十來歲,相貌還算看得過眼,只是那評頭論足的眼神顯得十分輕浮。
見施竹發現了他的窺視,他不但毫無收斂,反而明目張胆地笑起來。
肆無忌憚的瞭然姿態,讓施竹心裏立刻明鏡似的,他偏過頭,示意旁邊的姑娘放下珠簾,然後扯着嘴角冷冷一笑。
雖說男人給人看兩眼無妨,他早就被看習慣了,可這人心思不正,面目可憎,令人作嘔。
施竹深以為他這張臉,打架掛彩不可惜,但被這種人看了去,真是虧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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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剛把珠簾放下,為施竹斟滿酒,阿棠和劉少爺就聯袂而歸。
劉少爺盤腿往榻上一坐,沉聲道:「人來了,就在對面樓上的包間。」說着就準備掀簾指給他看。
「不用了,我已經看到了。」施竹早已收起臉上的冷意,見他神色凝重,挑眉笑道,「看樣子,來頭挺大?」
劉少爺對他的笑深感意外。
正主都不急,他倒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實在是太跌份了。
劉少爺自嘲地笑了笑,恢復了從容姿態:「此人來頭不大,但身份十分敏感,乃是晉王爺身邊的大紅人,左長史彭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