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從耳旁呼嘯而過。
崖下薄霧繚繞,拂面的風帶着清涼濕意,從領口處呼呼灌進來,再加上下墜的速度極快,宋清歡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落在腰間的手緊了緊,似有熱流順着腰腹傳來,頭頂再度響起沈初寒沉鬱的聲音,「抱緊我。」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宋清歡脖頸處,她神思一恍,垂在身側的手攥了攥,最終還是搭上了沈初寒的腰。
身子一貼近,頓時覺得身上暖和不少。
這種情況下,自是保命要緊。
她不想沒被黑衣人殺死,卻凍死在這山崖下。
沒多久,兩人下墜的速度變緩。很快,宋清歡感到身子朝上一彈,原來沈初寒已帶着她,落在了方才看到的那株枝椏上。
宋清歡定了定神,冷靜地打量着四周情形。
他們落腳之處是一顆長在峭壁之上的矮松,枝幹不算粗壯,剛好容他二人站在上面,微微有些晃悠。
此處離崖頂不過三丈,還能看清上面沖天的火光。
沈初寒依舊攬着她的腰,並無半分放開的意思。兩人肌膚相貼,只隔着薄薄兩層衣料,宋清歡能感受到他胸膛傳來的熱意,以及沉穩而有力的心跳聲,一時間臉頰也灼燙起來。
她鬆開放在沈初寒腰際的手,身子不動聲色地朝後退了退。
不想,他們落腳的樹枝不夠粗壯穩固,腳下剛一動,樹枝便跟着晃蕩起來。宋清歡心跳一滯,忙屏住呼吸,不敢再亂動,只稍稍拉開了同沈初寒的距離。
沈初寒落在她纖腰上的手一緊,幽深寒眸定定凝視着她,聲音低沉,「別亂動,否則,我們都得死。」說着,將她又往自己這側攬了攬。
宋清歡知道這時任性不得,抿了抿唇,壓住心底的燥熱不安,暫且安靜地待在沈初寒懷中沒有動彈。
山崖下的空氣格外清新,鼻端縈繞的寒涼清香似愈發濃郁。
周遭寂靜得很,靜得能聽見崖上樹木燃燒的噼啪聲和拂面而過的風聲。
正想着要不要開口打破這尷尬的沉靜,沈初寒倒是先開了口。「抱歉。」他低頭凝視着宋清歡,低低開口,眼中似有流光閃耀。
宋清歡一愣,別開眼神看向一旁,淡淡道,「為何?」
沈初寒笑笑,語帶無奈,「又連累到你了。」
宋清歡低垂着頭,語氣平靜,「上次沈相救我一命,這次我因沈相而落崖,也算是兩清了。」
現在的她,只想儘快同沈初寒劃清界限。
頭頂靜默一瞬,原本平靜的呼吸似變得粗重急促起來,打在她裸露在外的肌膚上,引起一陣細微的酥麻感。
她長睫抖了抖,略有些不自在。
這時,沈初寒幽幽的聲音響了起來,「帝姬就這麼想同我撇清干係?」聲音涼且淡,似帶了些微惱意。
宋清歡微驚。
許是這段時間沈初寒對她的態度太過溫潤了,她差點都忘了他是怎樣喜怒無常的性子。
忙抬頭朝沈初寒笑笑,「沈相誤會了。」見沈初寒眸色仍是清冷幽深,只得抿抿唇,愈發笑意泠然,「我只是不想沈相自責而已。畢竟,如今我們兩人被困在此,就憑我那點功夫,不還得靠沈相才能脫離這困境?」
為了讓這話聽起來真實些,宋清歡的嗓音軟糯了幾分。
也不知是她的話語還是她的態度取悅了沈初寒,他緊凝着宋清歡的眸光終於動了動,也勾了勾唇,「帝姬這般信任我?」
見他一臉戲謔的神情,宋清歡在心中咒罵一句,面上只笑得燦然,「那是,沈相的武功,我自是信得過的。」
沈初寒的目光在她腰間一頓,輕笑,「帝姬謙虛了。光看帝姬這軟鞭,就知你武功必不弱。」
以沈初寒的見識,自然認出了這軟鞭是冰蠶絲織就。宋清歡不想就此多說,不動聲色地轉了話題,「不過是充充門面罷了。」
若論兵器,這世間怕少有兵器能敵過沈初寒的若水劍。
若水劍用天玄鋼打造,薄如蟬翼,柔軟如絹,卻能削鐵如泥,出招極快。兼具軟鞭的靈活和硬劍的堅硬,但對內力要求極高,一般人還控制不了。
她不想表現出對若水劍很熟悉的樣子,蜻蜓點水地一瞥,很快收回目光。
這時,山崖上有嘈雜紛亂的腳步聲傳來,其間還夾雜着窸窸窣窣的交談聲,而且離他們跳崖處越來越近。
宋清歡神情一凜,暗道不好。
此時崖上沖天的火光已熄滅不少,許是因山上樹林水分含量充足,輕易燃燒不起來。而那些紛雜的腳步聲和交談聲,約莫是方才在林子外圍攻的黑衣人不放心,等林火一減,便過來查看情況了。
她抬頭一瞧,見崖上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放眼望去並無任何遮攔。這麼一來,從崖上望下來自然也是一覽無餘,不由焦急起來,急急看向沈初寒開口,「沈相,我們不能再待在這了。」
沈初寒抬頭看一眼上方,點點頭,將她摟緊些,目光往下方一掃,鎖定了另一處伸出來的枝椏,沉聲道,「我們再往下避避,抱緊了。」
說着,抱着她往下跳去。
越往下,他們下降速度就越快,宋清歡一顆心都快蹦出了胸膛,下意識摟緊了沈初寒。
沒多久,兩人便落到了沈初寒看中的那棵枝椏上。
松樹枝晃了幾晃,樹葉簌簌掉落,過了片刻,才勉強穩定下來不再搖晃。
宋清歡小心翼翼往下一瞧,心都涼了半截。
他們此時落腳的這棵樹枝,比方才那株還要細小,稍有動靜便晃個不停,仿佛踩在繩索上一樣,隨時就有斷裂的危險。
她定了定神,剛要開口與沈初寒商量換個落腳的地方,沈初寒卻伸出另一隻手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別出聲。
宋清歡點點頭,他這才慢慢鬆開了手。
抬頭一瞧,只見山崖上出現了許多火把,瞬間,崖下被照得亮如白晝,若是他們還待在方才那棵枝椏處,鐵定會被發現。
幸虧山中霧氣繚繞,又是深夜,他們已往下又落了三四丈的距離,就算火把通明,也照不到他們了。
黑衣人卻並不死心,不過片刻,竟聽得有箭矢破空聲再度傳來。在這寂靜的山崖中無限放大,耳邊只聞「嗖嗖嗖」的聲響。
宋清歡一驚,抬頭一瞧,果見無數泛着寒光的利箭朝下射來。
一瞬間,箭雨如蝗。
沈初寒緊緊攬住宋清歡,沉着冷靜地躲避着源源不斷射來的利箭。
那些黑衣人抱着趕盡殺絕的態度,箭上都淬了毒。只要稍有不慎,淬了毒的箭尖便會劃破皮膚,一旦毒素滲進肌膚,很快就會蔓延開。這種進退維谷的情況下,連半點解毒的法子都沒有。
所以無論如何,兩人都不能中箭!
黑衣人不知底下情況如何,只能漫無目的地放箭。沈初寒乃習武之人,目力極好,又兼身形敏捷,躲避起來倒是遊刃有餘。
唯一讓人頭疼的,是他們腳下那株樹枝。
雖然沈初寒已盡力將動作幅度減到最小,但總有移動晃蕩的時候,幾次下來,那棵枝椏便有些吃不住了,仔細一聽,甚至還能聽到「咔擦」的聲響。
宋清歡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上,生怕這樹枝突然斷裂。那到時,他們就不是被箭射死,而是摔死在這崖底了。
可偏偏怕什麼就來什麼!
此時,一支利箭快速飛來,看方向,幾乎就要擦着宋清歡臉頰而過。
沈初寒忙抱住宋清歡往旁側一避。
那支利箭倒是堪堪避開,可他們腳底的枝椏終於承受不住,「咔噠」一聲斷裂開。
兩人身子一墜,猛地朝崖底掉去!
宋清歡一驚,下意識抽出腰間軟鞭,朝旁邊一塊凸出來的石頭一甩。鞭頭在石頭頂部繞了兩圈,成功挽了個結。
身子被猛地一扯,兩人終於在半空停了下來。
宋清歡一手抓住鞭把,另一手下意識死命抱住沈初寒,不讓他掉下去。
沈初寒看着她額上滲出的汗珠,心中似被什麼撞擊了一下,只恨不得將她緊緊抱在懷中,從此再不分離。
他騰出一隻手,握住了宋清歡的柔荑,將吊在半空中的力轉移到了自己身上,低頭含笑道,「這次你也救了我的命。如你所願,我們扯平了。」
此時月光漸出,皎潔的月色下,他眉眼清和,嘴角一抹淺笑,說不出的溫柔醉人。
宋清歡的心猛地一跳,竟像不受控制般挪不開眼去。
半晌才反應過來,慌忙垂下長睫,悶悶道,「什麼時候了,沈相還有心情開玩笑。」
沈初寒輕笑一聲,心情似頗為愉悅,摟住她往懷中帶了帶。
宋清歡抬頭望一眼頭頂上繃得筆直的軟鞭,心裏卻沒有半點放鬆。眼下他們全靠沈初寒的臂力在支撐。可他方才已經歷一番鏖戰,就算武功再高,這會也難免有些體力不支。更何況他先前中了毒,還沒調養多久,在這麼下去,鐵定支撐不住。
她神色焦急,不知該如何擺脫現在的困境。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頭頂上落下來的箭矢似乎少了不少,大約是黑衣人停止了進攻。
又等了片刻,頭頂終於恢復了安靜,不再有零落箭矢射來。抬頭往上一看,星星點點的亮光也已熄滅,只能看見無窮無盡的黑暗,和露出雲層的那輪清月。
宋清歡舒一口氣。
總算是走了。
可黑衣人走了,他們的處境卻一點都沒好轉。
目光在周圍看了個遍,卻發現越往下,峭壁上生長的樹木越少,周邊連株落腳的枝椏都沒有,只有從崖底爬上來的藤蔓,密密麻麻爬滿了整個峭壁。
往下望去,只能看到黝黑一片的霧氣,其他什麼也看不到,看不到崖底還有多遠,看不到下方是否還有落腳之處。
再找不到着力點,萬一沈初寒一脫力,他們倆都死無葬身之地!
看清楚他們的處境,宋清歡心內一涼。
難道她好不容易重生一世,最後竟要死在這個地方?!
心底一陣絕望湧上。
「怨我嗎?」
正胡思亂想之際,頭頂傳來沈初寒低沉的聲音。他隔得那麼近,仿佛能聽見他聲帶的低低摩擦聲,心跳止不住慢了半拍。
微微定了神,宋清歡抬頭望去,清冷地笑笑,「沈相此時說這話,又有什麼意義呢?」
「那便是怨我了。」沈初寒神情認真,一眨不眨盯着宋清歡清潤的眸子。不知為何,他今夜仿佛刻意避開了「帝姬」的稱謂,說話間總似有幾分繾綣的纏綿。
明明還命懸一線,可月色迷離,清風醉人,宋清歡竟也有些恍惚起來。清了清嗓子,不去看他灼熱的眸光,儘量讓自己聽起來平靜一些,「我沒有怨你。路是我自己選的,自不會怨任何人。」
沈初寒低低「呵」一聲,不再說話。只那笑聲中,似糅雜了幾分蒼涼和無奈。
宋清歡咬了咬唇。
自己又在胡思亂想了,眼下她該考慮的,是怎麼脫離這個困境才是。
深吸一口氣,沉下心思,四下仔細打量着,一雙眸子在黑夜中熠熠生輝,清亮水潤,如在清泉中洗滌過一般,看得沈初寒心中一癢。
腹部好不容易壓下去的那股躁動,又騰地升了上來。
他從來就不是聖人君子,更何況,他如今懷中抱着的,是他最愛的女人。
三年,他煎熬了三年,如今終於重新將她攬入懷中。若是可以,他真想狠狠親吻她的唇,狠狠將她揉進骨肉血液之中。
可是他不敢,他怕嚇到了她。
他不能忍受再次失去她的感覺,只能徐徐圖之。
清月再次隱入雲中,四周又暗了下來。本就難以看清的環境,愈顯鬼魅陰暗起來。
這時,突然感到身子往下一滑。
宋清歡嚇了一跳,抬頭望去。原來是沈初寒的手一不小心脫力,握住鞭把的手往下滑了滑。
看着宋清歡仰起的小臉刷地就變白了,沈初寒心中一痛,暗暗生了自責。他好不容易才重新得到她,絕不能讓她再次受傷!
運功壓下心中的旖旎和躁動,沉聲開口寬慰,「不要擔心,我還撐得住。我身前有火摺子,你拿出來點燃看看周圍有沒有可落腳之處。」
宋清歡眸色一亮,點點頭,一手環住他的腰,一手朝他胸前摸去。手指觸到他胸前緊實的肌膚,指尖微微一顫,頓了頓,方才繼續摸索起來。
好在她很快便摸到了那火摺子。
打開蓋子用力一吹,火苗便冒了出來,雖然微弱,但周圍瞬間亮堂不少。
她一手拿着火摺子,瞪大眼睛四處打量着。
忽然,目光落在不遠處,眸中有亮意倏地跳動。
她轉頭看一眼沈初寒,拿着火摺子的手一指,「沈相,你看那邊。」
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裏有一小塊伸出來的平地,大約三尺見方。只是表面被密密麻麻的綠色藤蔓覆蓋住,又隱藏在山的陰影下,剛剛才沒有發現。
那處地方雖然小,但好歹能容兩個人落腳,總比現在不上不下吊在這裏要強。
沈初寒抬頭看了一下軟鞭的長度,估摸着若要盪過去約莫還短了點,沉思一瞬,「我用輕功抱着你躍過去。」
宋清歡的輕功不算厲害,想了想,決定還是不要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點頭應了,低低道,「麻煩沈相了。」
沈初寒「嗯」一聲,低頭看她一眼,竟是勾了唇角,語氣泠然,「若是不抱緊些,待會掉下去,我可再救不了你。」
宋清歡沒想到這個時候了他還有心情開玩笑,一愣,沒好氣應一聲,雙手環緊了他的腰。
聞着鼻端馨香,感受到胸前溫度,沈初寒這才滿意地笑笑,在她耳邊呢喃一聲,「準備好了。」
說罷,握住鞭把的手猛地一抖,將纏繞在石頭的結抖開來,然後雙足在崖壁上一點,運功朝那處平地一躍。
落地的瞬間,他飛速抱着宋清歡往裏轉了半個圈,將本該後背着地的宋清歡迅速翻了個身,護在自己胸前。
宋清歡還沒明白髮生了什麼,便覺身子一旋,耳邊似傳來一聲痛苦的悶哼。在慣性的作用下,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地面方向砸去。
只是,沒有感到預想中的疼痛,反而似撞上了沈初寒緊實的胸膛,緊接着,她的唇,落在一處柔軟上。
她驀地睜大了雙眼,映入眼帘的,是沈初寒放大的俊顏,肌膚細膩如玉,沒有一絲瑕疵,像玉白的瓷器一般精緻。纖長濃密的眼睫微微抖動着,素來幽深寒涼的眸中卻泛起圈圈漣漪,這麼近瞧着,只覺愈發驚艷惑人。
腦中「哄」的一聲炸開來。
她……她……她……她竟然吻上了沈初寒的唇!
一張小臉刷地一下便紅透了。
四周很靜,靜得仿佛能聽見兩人如鼓的心跳,交織在一起,愈顯纏綿。
宋清歡猛地回過神來,慌忙抬了頭,離開沈初寒柔軟而略帶涼意的唇瓣。儘管如此,兩人的身子還是緊緊貼合在一起,滾燙灼人,更要命的是,她似乎感到身下的沈初寒起了反應。
原本就亂作一團的她愈加慌了神,手忙腳亂就要從沈初寒身上爬起來。
眼下這種鬼地方,月黑風高,又只有她和沈初寒兩人,萬一沈初寒對她……對她做點什麼,她可就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雖然她知道,以沈初寒冷淡的性格,大抵是不會做登徒子的。但這些日子,他對自己過度的關注實在讓她心裏有些發毛。
不想,剛撐起身子,還未來得及離開,沈初寒卻一把按住她,低聲道,「別亂動,小心掉下去。」
宋清歡頭一側,才發現他們如今躺着的那小塊平地已被沈初寒的身子全部佔據,周圍未留一絲空隙,很容易就會從邊緣翻下去。
而且,石塊上還落了許多上面掉下的枯樹枝,稍不注意就會戳破皮膚。
看一眼大石塊底下黑黝黝的崖底,宋清歡頓時嚇出一身冷汗,再不敢輕舉妄動。
可這般一直抱在一起也不是個事兒,實在太過曖昧和尷尬。可若坐起來,那姿勢又實在是……太過不雅。
但不管如何,還是先讓沈初寒的手挪開再說。
深吸口氣,定了定神,她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那……沈相可以先放開我麼?這樣……實在是不方便。」
沈初寒費力壓下心底叫囂的渴望和不舍,慢慢鬆開了擱在宋清歡背上的手。
宋清歡舒一口氣,想了想,還是慢悠悠坐了起來。
人倒是坐起來了,不過現在這姿勢,整個人都騎在了沈初寒腰部,實在是……她不敢去看沈初寒,趕緊想着該怎麼從他身上脫身。
這時,她的手肘無意識朝崖壁那側一捅,卻沒感到意料之中的碰撞感。她一怔,清亮的眸光驀地朝崖壁望去。
這一看,便看出了些端倪。
那些茂密藤蔓覆蓋下的地方,竟似是空的!好像那裏不是堅硬的峭壁,而是一個中空的洞一般。
宋清歡頓時神情一凜,腦子也清明起來。
穿越前她也看過不少武俠小說,經常會看到主角掉下山崖,結果發現了崖壁上的某個山洞,山洞裏還有許多武功秘籍之類的奇遇。
她不求能有什麼奇遇,只求能有個山洞給她容身一晚便好。
小心用手撥開那些密密麻麻的藤條綠葉,果然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來!
宋清歡一喜,雙手快速扒拉起來。
很快,一個兩尺見方的洞口便露了出來,剛好能容一人進入。
「我進去看看!」她喜出望外,作勢就要跨過沈初寒進入山洞。
「等等!」沈初寒一把拉住她,「裏頭說不定有危險。」
宋清歡一愣,望見沈初寒眸中不加掩飾的焦急,眸中湧上一層霧氣。
他為何對自己這般關心?
她低了頭,清清嗓子,強迫自己不去想這問題,「現在這種情形,只有我能先進去看看情況。」
見沈初寒眉頭仍是緊皺,微嘆口氣,從他手中拿過自己的軟鞭纏在腰際,然後將藏在鞭把中的匕首取出。
「我有匕首,放心吧。而且,我一進去,你就能進來了。」說着,撥開下垂的藤蔓鑽進了山洞。
她一離開沈初寒身上,沈初寒便得了解放,忙坐起身,跟在宋清歡後面進了山洞。
只聽得身後傳來「刷」的一聲,火摺子被點亮,山洞裏登時亮堂起來,周遭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這就是一個普通的山洞,呈口袋狀,入口處雖只能容一人通過,裏頭卻頗大。山洞裏面什麼都沒有,只有爬滿整個山洞壁的綠葉藤蔓,靠里的那些因常年沒有水分和光照,已經乾枯了。靠洞口處的那些還是綠油油的,有水滴從上面一滴滴滑落。
宋清歡舒一口氣,還好這裏面沒什麼妖魔鬼怪。不然這一晚上下來,神經都要衰弱了。
她看向沈初寒,露出如釋重負的一笑,貝齒耀目潔白,「幸好天無絕人之路。」
沈初寒緊擰的眉頭舒展幾許,點點頭,「看來,帝姬果然是我的福星。上次我中毒,也是帝姬一來便解了。」眉眼間笑意泠然,語帶戲謔。
明明經過一番鏖戰和艱險,他的面上,卻未有絲毫狼狽,依舊丰神俊朗。
這般長身玉立於山洞中,整個山洞都蓬蓽生輝起來。
有的人,似乎生來就光芒萬丈。
宋清歡片刻驚嘆後很快意識到他方才說了什麼,心中不以為然。
那中毒之事,分明就有鬼,虧得他還這般坦坦蕩蕩地拿出來說。
別開眼,她仔仔細細在山洞裏轉了一圈,確認沒有什麼潛藏的危險了,方用匕首割了些藤蔓下來鋪在地上,抬頭看向沈初寒,「沈相,今晚我們怕是要在這湊合一晚了。」
現在夜色深重,他們又掉到這麼深的地方,就算慕白和小順子他們去搬了救兵,要等到營救的隊伍來,也該明日了。
若不是找到這麼個山洞讓他們將就一晚,這山間夜晚更深露重,如果待在外面那個小平台上過一夜,怕是會凍個半死。
沈初寒應一聲,「我去外面將那些枯樹枝撿來,晚上涼,先將火堆升起來再說。」
「好,那些樹枝恐怕不足以維持一晚,我再去割些枯掉的藤蔓。」
宋清歡說着,朝山洞後方走去。
看着她轉身的背影,沈初寒嘴角露出一抹淺笑。
他們這樣,算不算夫唱婦隨?
又想起方才那蜻蜓點水的一吻,伸出手指撫了撫唇瓣,雖只是一瞬,卻仍然回味悠長。他挑了挑入鬢的劍眉,心情愉悅地鑽出了洞外。
火一升起來,山洞裏的溫度頓時暖和了不少。宋清歡跺了跺腳,將凍僵的雙手湊近火堆,坐在藤蔓鋪好的地上烤着火。
沈初寒也跟着坐了下來。
「餓嗎?」
他拿起樹枝撥弄着火堆,溫聲問道。
被他這麼一問,宋清歡突然覺得飢腸轆轆起來,大抵是方才消耗了太多的體力。可現在這種情況,能去哪裏弄東西吃?
搖搖頭,兀自烤着火,「還好。」
「若是累了便睡吧,明日就能上去了。」沈初寒溫柔地凝視着她的側顏,火光中,眸中神色愈顯專注。
知道他在看自己,宋清歡也不好抬頭,「嗯」一聲,「有些睡不着。沈相若是累了,便先睡吧。」面上因着方才那一吻,總有些不自在,只不好表現出來。
沈初寒輕笑一聲,「我怎會撇下你先睡?既然睡不着,那便聊聊天吧。」
一聽這話,宋清歡就後悔了。
她才不要跟沈初寒聊天。以他狡黠腹黑的性子,自己說的話若稍有破綻便會被察覺。她本就累,可不想還得打起精神應付他。
還沒等她想好藉口和託辭,沈初寒便悠悠然開了口。
「我記得,帝姬在宮中排行第七?」雖是疑問句,語氣卻甚是篤定。
「是。」宋清歡沒有抬頭,不知道沈初寒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帝姬同五皇子關係很好。」沈初寒接着開口,話中情緒很淡,是陳述,不是疑問。
宋清歡眉頭微蹙,收回手在嘴邊呵一口氣,方慢慢開口道,「五皇兄待我很好。」
沈初寒若有所思的「哦」一聲,沒有接着往下問。
宋清歡復又垂了頭,也拿了根樹枝無意識地撥弄着火堆。
正想着要不要趁早睡下避免尷尬,聽得沈初寒又道,「五皇子的處境,倒同從前的吾皇有幾分相似。」
尹湛?
好端端的,沈初寒提起尹湛做什麼?
宋清歡不由起了幾分警惕,側目望沈初寒一眼,只笑笑,卻並不接話。
尹湛和五皇兄,其實並不相似。
因為,尹湛有野心。而五皇兄,對那個位子卻並沒有興趣。
上一世,她便清清楚楚地知道了這一點。可就是這樣毫無威脅的五皇兄,最後也落了個淒涼的下場。
這一切,與眼前這個男人還不無關係。
一想到這,原本軟下去的心腸又變得冷硬起來。
她譏諷地勾了勾唇,「沈相這話說得不對。最起碼,五皇兄身邊沒有沈相這麼個人物。」
沈初寒在尹湛上位的過程中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可以說,沒有他,如今坐在涼國皇位上的那個人,就不一定是尹湛了。
也正如此,沈初寒如今在涼國的地位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素來功高蓋主的權臣最後都沒有好下場。
這個道理大家都懂。
但——
懂得這個道理還如此毫不收斂之人,便只有沈初寒了吧。
譬如此次,涼帝中意的和親人選絕不可能是宋清羽。之所以派沈初寒親自前來,便是希望以他的能力,說服父皇將宋清漪嫁到涼國。
可沈初寒卻壓根沒有照涼帝的意思做。
她不知沈初寒為何獨獨看中了宋清羽,但這絕對不是涼帝的主意。
這般狂妄,世間當真唯沈初寒一人也!
更匪夷所思的是,涼帝居然默許了他的做法,不光同意使團先行,還准許他在涼國多待這麼久。
宋清歡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她寧可避開他繞開他,也不要與這麼個人為敵。
沈初寒凝視了宋清歡一瞬,看着她胡亂撥動着火堆的小手,淺笑,「帝姬若是願意,也可以成為我。」
「沈相慣會說笑。沈相這般驚才絕艷之人,我等自然只能望塵莫及。」宋清歡淺淺笑着,望着火堆的眼神有幾分凌厲。
沈初寒拿起一旁的枯藤蔓扔了些進火堆,一雙眸子在火光的映照下亮意灼人,語聲卻帶了幾分落寞。
他聲音有些低,似呢喃一般,「是啊,成為我,又有什麼好的呢?」阿綰,我寧願你,永遠不要成為我這樣的人。
聽得沈初寒突然低了語氣,宋清歡忽然也覺得氣氛沉重起來,心裏像壓了塊石頭似的,難受得緊。
她了解沈初寒所有不為人知的過去,也知道他是經歷了怎樣的殘酷過往才站到如今這個位置。
她甚至知道,自己內心最深處的地方,對他還有眷戀。
可正因為如此,她才越要跟他保持距離。
撩眼看沈初寒一眼,很快垂眸,沒有出聲,無意識地撥弄着火堆中的樹葉。
這時,卻聽得「啪嗒」一聲,有樹枝炸裂的聲音傳來,火星四處飛濺。
宋清歡慌忙扔下手中的樹枝,朝後退了退,可還是有一點火星濺到了她的手背上。
手背一燙,慌忙縮了回來。
「怎麼了?燙到了?」見她眉頭一皺,沈初寒忙探過身子急急詢問。
宋清歡吹了吹被燙到的手背,還未來得及說話,沈初寒一把握住她的手,捧在掌心,放在眼前仔細凝視着。
神情專注和焦急,仿佛在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寶一般。
他的動作太過突然,宋清歡嚇了一跳,尚未反應過來手便已被他握住。
跳躍的火光中,她看到他長睫微顫,神情有幾分緊繃。
他是當真在關心自己?
心中似有什麼情緒開始不經意蔓延,讓她的心有些酥癢,又有些手足無措。
「還好,沒有燙傷。」沈初寒毫不避諱,對着宋清歡手背被濺到的地方輕輕吹了吹,大拇指腹部撫過,有幾分如釋重負,「不過,等回去了,還是要好好擦藥膏才是。」
說着,抬頭朝宋清歡笑笑,「姑娘家,手還是很重要的。」
火光映照下,那水潤紅唇竟是分外誘人。
宋清歡猶自怔忡,呆呆地望着他。
她的手被沈初寒握在掌心,他掌心的溫度,似比那火堆還要灼熱,目光落在他張合的唇上,又想起方才那蜻蜓點水的一吻,心神一盪,全身也跟着燥熱起來。
很快,她意識到這氣氛有多曖昧旖旎,慌忙從他掌心中抽出手,不自在地撇開目光,「多謝沈相,我沒事。」
抽手的瞬間有些用力過猛,似聽到沈初寒微吸了口涼氣。
宋清歡狐疑地抬頭,卻正好看見他嘴角一抽,有痛苦之色。目光在他手上一頓,很快發現了一點異常,盯着他垂在身側的手道,眉頭緊皺,「你受傷了?」
沈初寒眼神一閃,手掌微微握了握,輕笑,「沒有。」
宋清歡卻不信,咬一咬唇,伸手抓過他的手翻轉過來。除了掌心處有方才吊在半空握住鞭把時留下的淺淺印痕,確實沒什麼異常。
沈初寒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肌膚細膩,觸手並不似習武者的粗糙。
抬眸,瞥見沈初寒含笑望着自己的神情,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太過急切了。
不好意思朝沈初寒笑笑,悻悻放下他的手,剛要說話,卻眼尖地瞟到他右手胳膊處的衣料似被劃破了些許。
氣息微沉,再一次抓起他的手朝胳膊處望去,這一看,卻倒吸了口涼氣。
他右手手肘處的衣衫不知何時被尖利之物劃破,夏日衣衫本就輕薄,肌膚全裸露在外。而原本瑩白細膩的肌膚也被劃得血肉模糊,有幾分猙獰。
宋清歡的手抖了抖,抬頭看向他,吃驚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沈初寒無奈地苦笑一下,「方才盪到山洞外的平地上時,不小心剮蹭到了石頭。沒什麼大礙,你不用擔心。」
宋清歡墨瞳一狹,忽然意識到,方才兩人跳到平台上時,因慣性太大撲倒在地,正常情況下,應該是她的後背先着地。可最後先着地的卻是沈初寒。
她隱約記得,當時沈初寒抱着她翻轉了半圈,自己把身子墊在了下面。
難道說,沈初寒是故意為之,目的就是為了避免她受傷?
手指一顫,心中五味雜陳。
他究竟……他究竟為什麼?
走神間,沈初寒已放下手,笑笑,「時候不早了,快睡吧。」
宋清歡垂眸掩下眼中朦朧的霧氣,微微吸了口氣,淡然道,「沙石都進皮肉了,若不處理一下,恐會引起感染。」
她想了想,看向沈初寒頭頂的銀簪,猶豫片刻道,「借沈相銀簪一用。」
沈初寒沒有問為什麼,微微一笑,伸手取下頭頂的銀簪。墨發飛散,鋪於肩頭,越發顯得雪膚露鬢,玉面俊秀,還帶了一絲平常不曾有的魅惑。
宋清歡垂了眸,伸手接過,將銀簪尖銳的一頭在火上烤了烤,然後往沈初寒方向挪了挪,嘴裏道,「沈相把胳膊抬起來,我幫你把沙石挑出。」
沈初寒輕應,抬起了胳膊。
宋清歡深吸一口氣,平復了心情,拿起銀簪仔細挑了起來。
儘管她已經很小心了,手指還是時不時會碰到沈初寒的肌膚,所過之處,帶起一陣細微的酥麻。
從沈初寒這個角度望去,只能看見她小巧精緻的下頜,微微顫動着的長睫,還有那雙精緻瑩白的小手。
心底那團火又躥了上來,不住地炙烤着他的理智。聞着鼻端熟悉的女兒馨香,喉結也不住地翻滾起來。
宋清歡沒有注意到沈初寒的異常。因為此刻她正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替沈初寒挑着嵌入肌膚中的沙石,動作很輕緩,生恐不小心弄疼了他。
很快,肉眼可見的小砂礫便挑了出來,她抬頭看沈初寒一眼,眼神輕柔,「疼嗎?」
沈初寒恰到好處地掩下了眼中的**,笑笑,「不疼。」
宋清歡指着入口處藤蔓上滴下來的水滴道,「你先去那邊稍微清洗一下傷口,我再給你包紮。」那些水應該是山泉水,她方才看過了,很乾淨。
沈初寒聽話地站了起來,朝她笑得溫潤,不急不緩地走到洞口處,將傷口伸到滴落下來的水滴下,慢慢地清洗着。
不多會,復又折了回來,依舊在宋清歡身旁坐下,還特意湊近了些。也不知是洞裏生了火溫度太高還是旁的原因,沈初寒的兩頰染上些許薄紅,雙眸水潤,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長長的睫毛像把小扇子似的,眨呀眨的恁是勾人。
他這樣的皮相,若真有心,怕是能勾住所有人的魂。
宋清歡不動聲色地往後避了避。
傷口雖處理好了,還得包紮起來才是,不然還是容易發炎感染。想了想,拿起一旁的匕首在藤葉上擦了擦,抬頭看向沈初寒,低低一聲,「沈相的傷口得包紮好,你若是不介意,便扯些裏衣下來權且做繃帶用吧。」
他二人的外衫方才一路奔波,自是風塵僕僕,唯有裏衣尚算乾淨。
沈初寒點點頭,卻是苦笑一聲,舉起受傷的那隻手,「恐怕還得請帝姬幫幫忙了。」說着,將另一隻說伸了過去來。
方才分明還是沒事的模樣,這會子又這麼嬌弱起來?宋清歡在心中翻了個白眼,但心知他如今這個架勢,大抵是拒絕不得的。只得將他的袖口往上挽了挽,然後拿起匕首從他袖口處割下一圈裏衣來。
動作乾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沈初寒也不說話,只凝眸注視着她的動作。
宋清歡細細將他傷口用布條纏了幾圈,然後打了個漂亮的結,拍拍手道,「好了,明日獲救之後再請大夫看看。」
沈初寒輕「嗯」一聲,灼熱的目光依舊不曾挪開。
宋清歡眉微蹙,抬頭看去。
卻見沈初寒忽然湊近了些,呼吸溫熱,紅潤的唇一張,聲音輕柔得似一片羽毛,緩緩拂過宋清歡的耳廓,「帝姬……為何如此關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