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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
校場之上, 少女聲音沉而冷硬,強勢得仿佛換了個人。
她冷漠地望着對面猛然被嚇住的對手, 手腕一抖,鞭子靈活地收回手中, 神色中的不耐已然掩蓋不住, 「戰不戰?一句話,嘰嘰歪歪是不是男人?!」
趙大平被喝得發懵,反應過來,大怒, 「你!別給臉不要臉,老子要戰也是換楊緒冉來!」
&肆!」楊繾沉聲冷喝, 「本縣君的三哥也是你夠格挑釁的?先勝的了我再說。」
說完,她果斷轉頭望向一旁不知所措的差役, 後者被她這一眼看得整個人一激靈, 當即福至心靈, 哆哆嗦嗦地牽着早已候着的馬匹上前, 恭敬地將牽繩遞上去。
楊繾拉過韁繩, 翻身上馬,居高臨下地對上大漢, 「還不來?」
男人怒目而視。
少女則揚起眉, 「別不是個繡花枕頭縮頭烏龜吧?軟飯吃多了?」
先前說過的話被原封不動送回來,男人頓時氣得麵皮漲紅, 瞪着她良久, 狠狠啐了一口, 奪過一旁差役手中韁繩,「小娘們,你別後悔!」
楊繾冷漠地望他一眼,馬鞭輕甩,先一步朝起始點而去,已是不屑再與他多言。
眨眼間,場上情形突變,人們怔愣望着就這麼開始了比試的兩人,久久緩不過神來。明城縣君何時這般強勢了?這還是他們認識的那個信國公府的貴女嗎?等等,不是說好的換對手嗎?那趙大平怎麼這會又不叫囂了?
哎,縣君方才那鞭子使得真好啊!
有點帥,捂心口……
楊緒冉等人也被楊繾這突如其來的脾氣唬得半晌回不過神,眼看着比試已經開始,差役們還在忙前忙後地換號鼓,幾人面面相覷,均是從對方眼中瞧出了心悸之色。
&牙俐齒楊阿離。」袁錚突然開口,「比你有膽,還記仇。」
楊緒冉冷漠望他,「你閉嘴。」
與楊家兄弟倆不同,季景西這邊已是笑得不行。他家阿離這是脾氣上來了,連說話都多了幾分人氣兒,何時見過她這般模樣啊,睚眥必報的樣子真是又美又迷人!
&君這嘲諷的,都趕得上主子了。」無風也跟着笑。
季景西聞言,頓時笑容一收,變臉堪比翻書,「閉嘴,輪得到你說她?」
無風:「……」
場上兩人正各自準備,只等號令響起,看台之上,老皇帝的目光從楊繾身上收回,轉而不住地睨他的宰輔。楊霖被看得無奈,只得意思意思拱手,「臣平日不這麼教她。」
老皇帝被他這模樣逗樂,「明城這脾氣,不像你,像清筠啊。」
提起王家女,在座不少人都悄悄打起精神,控制着眼神不敢亂飄,耳朵卻都支棱得老高。王謝向來是禁忌,也就楊霖敢面不改色地答話,「是,繾兒脾氣隨清筠,有時候拗上來,臣也是怕的。」
大抵是憶起未登基前的舊事,老皇帝沉默半晌,嘆,「像她也好,不受氣,太軟糯了才不好。」
楊霖眉梢微動,飛快抬起眼皮,將老皇帝面上的惆悵收進眼底,心中瞬間便明白他是思故人了。
二十年前,也有一位名動京城的女子,與王清筠、蘇婉佩並稱盛京三嬌,生性柔弱,內斂清和。後來,王清筠嫁進了信國公府,蘇婉佩則許給了燕王季英,另一位蘇家女則入成王府為側妃。
再後來,成王登基,蘇家婉月封貴妃,並為其誕下一名皇子,賜名珏。可惜蘇貴妃前半生雖受盡榮寵,卻依舊柔弱不堪,壓不住勢,最終遺憾死於後宮傾軋。死前,人油盡燈枯,且與皇上之間的誤會矛盾已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直到閉眼前都沒能再見君王一面。
仿佛什麼都沒看出來,楊霖淡笑道,「養兒不易,教女兒更是費心思,還是兒子更省心省力。」
老皇帝聞言,瞥他,「你這老奸猾,這是夸自己呢。」
&的確教的好。」楊霖倒是大言不慚,「皇上也不差,今日這篩考,七殿下可是勝了的。」
老皇帝揚起眉,良久,面上的笑漸漸消失,「李多寶。」
李公公上前一步。
&日子,尚服局是不是說又製成了幾匹雪綃?」
&有這麼回事,」李公公應道,「共六匹,慈鳳殿那邊給送了三匹。」
老皇帝沉吟,「朕也用不着那麼多,剩下三匹,你回頭分出些給老七送去。朕記得,他小時候最是愛穿他母妃做的雪綃襪。」
李公公愣了一愣,下意識看了一眼下首的楊霖,後者一派淡然,並未與他對視。李公公收斂心神,恭順答道,「奴才記下了。」
老皇帝點點頭,末了又添了句,「給景西也送去些,他們兄弟感情好,朕不厚此薄彼。」
李公公嘴上應着,心中已是暗涌不止。皇上這是想起已逝的蘇貴妃了啊……小王爺與七殿下固然感情好,可到底還是看在景小王爺的生母是蘇貴妃親妹妹的份上吧?當年蘇王妃逝世後,景小王爺被送進宮中,可不就是太后與蘇貴妃在照看?
雪綃可是貴重之物,向來只有勤政殿和慈鳳殿才有,便是太子殿下的東宮也沒幾匹,且還不是御賜的……這七殿下前些年都被皇上忘得差不多了,這些日子倒是入了眼。
李公公眼觀鼻鼻觀心地退回原位,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拿眼看楊霖。雖說是皇上主動提起的,可他怎麼覺得,是楊相公帶了話的緣故?
君臣二人之間的閒聊到此結束,因為校場那邊,楊繾與趙大平已然準備妥當,號令鼓也重新換過,比試終於是開始了。
隨着傳令官一聲令下,戰鼓擂起,兩匹馬同時沖了出去。楊繾反應更快,一馬當先沖在了前頭,趙大平則緊隨其後,兩人不相上下,很快便互不相讓地沖至馬場中段。
武試並非單純的賽馬,馬射也包含在其中。兩人先後趕到放置弓箭之處,趙大平毫不猶豫地一把撈起一精良之弓,楊繾則手腕一抖,鞭子甩出,同樣選了一把精弓在手。
接下來,兩人趕至箭囊所在之處,齊齊脫韁俯身。趙大平腳尖一挑便先一步勾住箭囊,而後腰部一用力,倏然坐回馬背,楊繾則慢一步將箭囊拿在手中,看都不看地往背後一甩,抬手起鞭便毫無預兆地甩向對手!
不少人見狀,都以為她要不擇手段對趙大平下手,可誰知那長鞭飛出的方向卻既不是馬,也不是馬背上的大漢,而是趙大平沒來得及掛上肩頭、還溜在手臂上的箭囊!
長鞭毫不留情地抽在了箭囊之上,只聽啪地一聲輕響,一支箭已然被勾住箭羽,倒飛出了牛皮囊,而後倏然落地,被隨之而來的馬蹄子踩得稀巴爛。
這一變故太過突然,饒是趙大平,方才也以為她是要攻擊自己,只來得及後仰躲鞭,卻是忽略了箭囊,如今反應過來,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周遭驚呼聲起,目力好的人甚至可以看到,楊繾這一鞭子,其準確之度,居然分毫未碰着趙大平的手臂!
&射的規矩,好像是不能傷人?」有人不由嘀咕。
&傷了?明城縣君傷的是箭又不是人。」旁邊人翻着白眼撇嘴。
&了支箭,勝負已分啊。」有旁觀者已開始嘆息。
&可不一定,你們瞧那兩人選的弓,居然都是兩石!明城是不是方才太慌,選錯了?這兩石弓,可是連一般男子都可能拉不動的!楊四瞧着那麼瘦,怕是要吃虧啊。」
&可不是!楊四小姐居然選與對手一樣的弓?」
觀戰席上,袁錚手搭涼棚,眯着眼,邊看邊道,「故意的。」
&意?」楊緒塵訝異。
&妹妹慢了一步,看準那人選弓後才下手的。」袁錚解釋着,望向楊家兄弟,「她都能拉開兩石弓了?三年前我去漠北前,她還拉不滿呢。」
&是能……」楊緒冉不確定地看自家大哥,「但平日練習馬射,還是一般的弓更多吧?」
楊緒塵點點頭。
馬背之上,正專心致志御馬的楊繾自是不知這幾人還在猜測她的意圖,但即便是知道了她也不會解釋,因為接下來很快,所有人都明白她是何意了。
雖然被打落一支箭,但趙大平只是氣急敗壞了些,卻並未慌亂。他策馬前奔,方寸間便與楊繾交手數回合,試圖將那一箭的劣勢扳回。然楊繾早有防備,雖功夫招式不及對方,但人在馬上,多少憑着過硬的馬術,幾次險象環生躲過,找到機會,再次一鞭抽了過去。
趙大平只得退卻,他手中只有普通馬鞭,着實不及楊繾,見已沒有餘地,瞥了一眼不遠處燒了一小半的香,無奈放棄,轉而與其拉開距離。
他彎弓搭箭,眼角餘光瞥見身後不遠處楊繾也已擺開姿勢,心中冷笑,注意力重新轉回丈外草靶。
嗖——
一聲破空驟響,箭枝飛射而出,直奔靶心!
放箭的瞬間,趙大平已心有成竹,知道那一箭必中,小腿一夾馬肚,已是看都不看,奔至第二個草靶。可還未等他再次搭弓,又一聲破空聲緊隨其後響起,楊繾也放箭了。
趙大平下意識朝那邊瞥了一眼,剛要轉回頭,卻忽然一愣,不可思議地重新看去,視線緊隨着楊繾射出的那支箭,而後,驀地瞪大眼睛!
篤!
一聲悶響,箭矢正中靶心。
可與這一聲中靶聲同時響起的,還有一抹刺耳的竹木撕裂之聲。趙大平目瞪口呆地望向遠處,只見他先前射出的那隻箭,竟被隨後的箭矢自尾至尖,直直劈成了兩瓣!
嘩地一下,整個校場再次響起喧譁之聲。
都是兩石弓,都是同樣的箭支,兩人相差無幾地出箭,為何後者有這般力道?!
「……漂亮!」靖陽激動得手舞足蹈,「阿離好樣的,居然蓄力!哈哈哈,我就說她不可能會比對方慢,之所以落後,不過是多蓄了力啊!」
袁錚跟着點頭,「居然第一箭便是滿弓,還是同樣重量,這是在學我?打定了主意要羞辱對手啊……你家妹妹可真是少見這麼記仇。」
楊緒冉驕傲地抬抬下巴,哼了一聲不多解釋。他妹妹護短着呢,你們可勁羨慕去吧。
楊繾的第一箭,可謂讓人眼前一亮,不光震住了觀戰之人,便是場上的趙大平也第一時間意識到自己小看了她。
這個女子,絕對是個不可小覷的對手。蓄力可以,能拉滿二石弓也着實不錯,但最令人震驚的還是她把握時機的準確,以及箭術的非凡!
馬射還能做到這一步,且這般精準,可以說是技驚四座了。
但趙大平很快便冷靜下來。他有高強的實力傍身,不比楊繾差,但眼中多了幾分慎重。
再次出箭時,他依然藝高人膽大地先楊繾一步。而楊繾也一如方才,稍稍晚了一瞬,足足拉滿了弓弦才嗡地一聲放箭。箭矢依舊追着趙大平的箭而去,仿佛要將剛才那一幕重新上演。
可惜趙大平早已有所準備,幾乎在楊繾出箭的瞬間也跟着射出了第二支箭。箭矢破空而出,與楊繾的一起追着第一箭而去,而後,毫釐之差,撞開了楊繾的箭頭!
經這麼一阻,箭矢力道頓時泄去不少,竟然就這麼剛剛好地抵住了第一支箭的尾端,強勢地推着它飛向箭靶。
倏——
兩支箭如一條直線,狠狠撞上箭靶,第一支箭直接穿透了靶心,而第二支箭則因力道不足,只穿過一半,穩噹噹掛在了靶上。
居然是化零為整!
對比之下,同樣射中,卻並未射穿靶子的楊繾,便驟然低了一成。
望着掛在箭靶上的箭,楊繾怔了怔,目光涼涼瞥向對手。後者也恰好於此時望過來,視線交鋒之時,兩人俱是從對方眼中看出了濃濃戰意。
勢均力敵?
不,是要分個高下!
兩人同時移開目光,果斷調轉馬頭,開始新一輪的較量。
篩考進行到此時,除卻袁少將軍彈指間秒勝對手,楊繾與趙大平這一場比試,是真正讓所有人都移不開眼的一場震撼之比。兩人俱是騎射高手,每一次出箭,都驚心動魄到令人驚嘆,勝負,只在須臾之間。
對觀戰之人來說,這已不是一場篩考比試了,而是饕餮盛宴!
只要不是眼瞎耳聾,都能看出趙大平與楊繾絕非實力平庸之輩,如此一來,南苑弟子的實力免不得再次被拿出來談論。
到底南苑十八子是徒有虛名,還是名副其實,經此一戰,已是毋庸置疑。
可他們依然輸多贏少,這又是為何?
無數疑團在眾人心中縈繞,儘管袁錚、靖陽、楊繾奮力直追,已用實力證明南苑十八子絕非庸才,但先前接連的失敗還是在人們心中種下了懷疑的種子。
南苑,真的很強嗎?
不可否認,其中不是沒有高手。可真的每個人都配得上冠絕天下的盛名?
到底是南苑太盛,掩蓋了山外之山,還是太過坐井觀天夜郎自大,已配不上第一書院的稱號?
種種這些,不過頃刻念頭,眾人此時不過想想便暫時拋卻。可總有一日,這些念頭還是會被翻出,被浮起,而到了那時,才是南苑書房真正吞下今日敗果的時候。
第一局的比試,最終還是楊繾贏了。開局之時打落的那支箭,最終成了奠定結果的勝負手。而第二局,兩人則戰成了平局。
兩局戰罷,趙大平與楊繾兩人俱是面露疲憊。前者終於收回了自己的話,不得不承認是自己錯看了楊繾。因而在第三局開始時,他不情不願地開口,「你還不錯,夠格做對手。」
楊繾面無表情地望着他,「對手?」
&麼?」趙大平不滿地蹙眉。
&承認了嗎?」少女冷漠,「對手,你不配。」
趙大平氣極反笑,「好,咱們走着瞧!」
他怒火衝天地轉身,身後,楊繾平靜的聲音傳來,「你手臂還抬得起來嗎?」
趙大平腳步驀地一頓,回身,冷笑着答,「彼此彼此,老子不信你還能抬得起來。」
&能。」楊繾淡漠開口。
&不可能,別嘴硬了。」男人不屑地撇嘴,「你第一局滿弓二石,第二局則開三石,這對成年男子來說也已是極限了。」
&說的不錯。」楊繾贊同地點頭,「但那是你,不是我。」
她一動不動地望眼前人,目光自他掩在袖下的手上掃過,不知想到什麼,停頓片刻才輕聲啟口,「便是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我也能抬起三石重物,行數里而不止。」
「……那時才知,我力氣真的很大啊。」
趙大平微微一怔。
三石重物,大抵是一個康健的總角孩童的重量。輕鬆抱起倒是無妨,但行數里???就憑眼前這個還未及笄的小丫頭?
&比嗎?」楊繾出聲打斷沉默。
「……比!」趙大平咬牙。
他雖箭術高超,但並不擅力。或者說,除了極少數怪物般的存在,例如袁少將軍那種天生神力者,極少有人能在兩局激烈的騎射比拼後還敢說能開弓的。這已超出了他的預估,開始之前,他並未料到不過兩局,便已讓他付出如此大之精力,還只是堪堪與對手戰平……
眼前這個小丫頭,怕不是又一個小怪物吧?小小年紀,騎射便如此精通,這功夫,怕不止要有天賦,還要有至少十年不輟的勤練才行。
該說不愧是南苑子嗎?
&便繼續吧。」楊繾該說的話都說了,活動了幾下肩膀,纖細的十指相互交錯於身前撐推了兩下,而後沉靜地望向對面人,「先從開三石弓開始?」
趙大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