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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阿牛才鑽入八爪魚體內與黃牙老頭兒三人裏應外合解決了這龐然大物,落入腹中之時倒也完全見到了八爪魚腹中內里乾坤,也見到了兩隻箱子,見到了箱子也自然知道了箱子裏面的鏢物究竟是什麼,那是兩箱不知道什麼東西身上的鱗甲,再結合不久前江夏突然的惡蛟,不難猜想能被如此重重守護的鱗甲從何而來,有人肢解了惡蛟屍體,分成這麼多箱子裝起來,要運到北魏。
所以八爪魚才會盯上他們,因為惡蛟即便已經死去,但其血肉依然是不可多得的寶貝,若能入藥,強身健體,若能被這八爪魚消化,則更是如虎添翼。
早在踏入邊境小鎮時,阿牛便有懷疑,雖記不得從前許多事情,倒是一路上沒少聽商隊嘮叨,這支商隊也有不少吃這碗飯已經吃了許久的元老,他們曾踏足過這片沙漠,雖信奉神鬼之說,但往昔那些年卻從未見過什麼怪力亂神,倒是知道沙漠裏的黑沙暴每年都有,黑沙暴才是這片沙漠最大的妖物,又如何會突然冒出這八爪魚來?事出反常必有貓膩,倒也做過許多次猜測,卻是沒想到竟真被自己猜中是這趟鏢物出了問題,更沒想到親自押送這批鏢物的自己還不知道鏢物究竟是何物的時候,這遠在千里之外的玉清觀弟子就已經知道了。
阿牛皺眉問了那麼一句,他不相信世上真有人能未卜先知,況且這些玉清觀道士並沒有理由來幫他們剷平一路上的牛鬼蛇神,因為他們沒有收錢。
「我是如何得知或說是誰告訴我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這批鏢物絕對不能丟,事關中原百姓安危,身為天下正道,我們有理由明里暗裏保護你們。」
「保護我們?還是尋求我們保護?我不太喜歡聽冠冕堂皇的話,畢竟你們玉清山的弟子死了不少並且跟隊友走散這是事實。」
阿牛淡淡道。
「你們不是這些沙漠中牛鬼蛇神的對手,又怎會有保護我們一說?」
年輕道士漲紅了臉,他不知該怎麼去反駁,因為事實就擺在眼前,他根本無力反駁,說一千道一萬,始終還是怪自己太過自負,以為這大漠中的妖孽也不會如此才請命帶隊下山,其實他也不算是一個自負的人,只不過是為了想在某個人面前露臉一番罷了。
見道人閉嘴不再說話,阿牛也不好再落盡下石,畢竟不論這道人說的是真是假,總算沒有害過商隊,他不是這商隊的老闆,不過還是笑着說了一句。
「其實能多幾個人跟我們一起的話,安全走出大漠的機會也大一些,只是駱駝已經不夠用了,只能靠走了,希望你們不會介意。」
道人依舊不說話,但不曾落下的步子已經證明了他的心思。
商隊得以繼續上路,玉清山來的十幾個道士雖步行,但也不見得落下駝隊多少,黃牙老頭兒自昨夜裏一同攜手幹掉八爪魚之後似乎話匣子也打了開來,一路上與漁夫喋喋不休,他倒是不怎麼主動跟阿牛說話,也許他覺得阿牛不是一個話很多的人,事實上任何人只要遠遠看上這駝隊上的少年人一眼,都不會覺得他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
他的話很少,大部分時間都是雙眼空洞無神,但遇見危險的時候卻總是第一時間覺醒,就比如遇上這支少說也有五六十人的大漠馬賊。
但這一趟卻是有驚無險,因為那五六十人組成的馬賊隊伍才從沙丘後面冒了出來就立馬把頭縮了回去,想必放消息給這支馬賊的人並不曾告訴他們這支商隊有多少人。
他們又遇見了一群足有馬匹大的毒蠍子,也是有驚無險,商隊的人不曾出手,三個老頭兒也不曾出手,全被十幾個玉清山的道人解決,他們用的是七星桃木劍,想必此劍有念力加持才會如此削鐵如泥。
毒蠍子之後又遭遇了一次小小沙暴,好在有駱駝圍起來的高牆,人和貨物毫髮無傷,遇見了一次流沙,好在黃牙老頭兒先有了不少經驗,總算讓商隊倖免於難,只是這麼一路上商隊有說有笑,因為每次都能逢凶化吉,黃牙老頭兒的話卻是越來越少,從最開始拉着年輕漁夫喋喋不休到後來漁夫主動想聽他年輕時那些故事他都有些愛理不理起來。
即便阿牛主動湊到他旁邊,他也只不過冷冷留下一句,這實在是太過不尋常。
何為不尋常?高塔一般的大八爪魚誰見過?馬匹大的蠍子從哪裏聽說過?四月份的沙暴從何而來?
一切不可能發生的事情這幾日都毫無預兆的發生了。
「我現在真發覺婉清她們是凶多吉少。」
駝隊停下來時候,年輕道人圍在篝火旁有些擔憂的說道,他們十幾個僥倖活下來的玉清山道士圍在一起,他們背後就是阿牛跟黃牙老頭兒還有漁夫。
「聽你的口氣,你好像很在乎你說的婉清。」
阿牛插了一句嘴,他其實並不想插嘴,他只是突然覺得這道士好像全無前兩日那般高傲,他現在像是一個被父母拋棄了絲毫不知道該怎麼辦的孩子。
事實上的確也是如此,在北魏中原,他是萬人羨慕的掌教真人弟子,在這大漠裏,他什麼都不是,頂多也不過算是這大漠裏不知何時會出現的妖物的果腹之物而已。
「你說的沒錯,我很在乎她,若不是為了在她面前表現,我也不會如此不自量力請命帶隊來這黑沙漠,也更不會害十幾個師弟把命丟在黑沙漠裏,我後悔了。」
「你後悔你喜歡上了那個女子?」
「不,喜歡她我不後悔,我只後悔我不該如此自負害師弟們丟了性命。」
「有時候,有些教訓的確是用命才能換來,我聽說北魏中原道教有三大聖地,既然這鏢物對北魏很重要,為何唯獨是你玉清山派人來保?」
阿牛有些不解,他的不解也是很多人的不解。
「因為三大聖地除了玉清山,其他兩大道統都有一些麻煩,軒轅宏圖想要一統武林,我道教三大聖地首當其衝,這批鏢物是他要的,也是他要我玉清山與峨眉來保,他不叫太清觀與上清觀,因為他奈何不了這兩大道統,唯獨奈何得了我們玉清山與峨眉。」
「哦?這是為何?」
「因為三大道統唯我玉清與峨眉式微,不得不臣服在軒轅宏圖二十萬鐵騎之下,三大道統同氣連枝,原本師父也不肯答應此事,但這批鏢物關乎到中原百姓安危,師父不得不從,可惜他軒轅宏圖奈何不了上清觀,也奈何不了太清觀。」
「理由?」
「因為這兩大道統出了了不得的人物,出了能萬軍從中取敵將首級的人物,軒轅宏圖也怕死。」
「你說的這兩家人物真有如此厲害?」
「能三劍斬惡龍算不算厲害?能一劍開山算不算厲害?只可惜我方蘭生沒那麼好的天資,不能替我玉清爭一口氣,他軒轅宏圖知道三清老一輩人物不肯逆天行事,但年輕一輩人物未必就不會,他很能審時度勢,他在找機會打壓上清與太清,只可惜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這樣的機會。」
「你說的我雖然聽不明白,但隱隱能感覺到你說的很厲害的樣子,那你說的峨眉應該也是與玉清山差不多沒有出現了不得的人物。」
「是的,峨眉除了婉清與明月,基本上沒有能拿得出手的弟子,老一輩師叔不肯拿峨眉的數百年基業與軒轅宏圖去扳手腕,他們只能順從。」
「聽起來感覺你們兩家很悲哀,這可不是什麼好差事,也許我應該跟你喝一杯酒,不過我知道你們道士不喝酒,我只能祝願你能找到你想找到的人。」
「可是我突然不想這麼着急見到她們了,因為你也在這裏,也許是我真的認錯了人,但我還是願意相信你是已經傳書回來已經死去的那個人。」
「可是不管我是不是那個人我都差不多等於死了,因為我完全想不起以前的任何事情了,所以你大可以放心,我敬你一杯,道士,為你們不遠千里而來,其實我應該讓我們商隊老闆來敬你,不過他是一個很小氣的傢伙,而且他也應該不會喜歡跟陌生人喝酒。」
阿牛奪過黃牙老頭兒手中的酒壺遙空對方蘭生飲了一口。
他悠悠道。
「我不知道你說的軒轅宏圖到底是什麼人,不過我猜他肯定不是一個什麼好人,壞人一般都不會有太好的結果,我猜他肯定得罪了很多人,很多人想要他的命,他會死的很慘,不早了,早點休息,等平安出了這片黑沙漠你們的任務就圓滿成功了。」
這大概是阿牛從被救起來的這些日子說的最多的一番話,他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會這麼多話,他又取出懷中的書信以及畫像翻來覆去的看,期望能回憶起一些事情,他只覺得畫像上面的兩個人很熟悉,像是在哪裏見過,但完全記不得,他也隱約覺得自己以前應該不是這麼一個喜歡講大道理的人。
他準備收起這些東西舒舒服服的睡一覺,只是手裏的書信卻被突然出現的紅衣少女搶了過去,少女有時候很文靜,比如她左手捧書右手捻點心的時候,有時候她很嫉惡如仇,比如進小鎮官兵將阿牛與漁夫攔在城門口的時候,她有時候很溫柔,比如前兩天道歉的時候,但現在的少女很古怪,就譬如她這樣突如其來搶走書信。
「哇,是姑娘寫的,看這字跡,多娟秀,想來是一位妙齡姑娘,她一定有很纖細的手指,還有蕙質蘭心,我說的對不對?」
少女兩眼放光,她倒也沒仔細看這書信,只不過草草瞄了幾眼,寫的倒並非什麼肉麻的情話,只不過如同拉家常一般而已。
「阿牛,真沒看出來你這麼冷酷的傢伙居然還認識這麼一位好姑娘,告訴我,她是你的心上人?」
「我不知道她是誰。」
原本若是任誰遇上這種不太禮貌的事情都不會太高興,可阿牛面色如常,因為他真的想不起她是誰。
「不過她應該是一個以前跟我關係很好的姑娘,不然我不會隨身帶着她的書信,前段時間我很想見到這姑娘究竟是誰,不過我現在也突然不想見到了,因為我記不起來她,這會很尷尬,說不定在這些書信之後我們已經成了仇人,可我已經忘記了,我會疏於防備,她很有可能一劍殺了我,一個人記性不好就這點壞處。」
「你這人倒是想的真多,好了,我也不跟你開玩笑了,書信還你,只是看你老是發呆以為你在想什麼人而已。」
少女將書信還了回去,其實她更想看看這畫像上的兩個人是誰,因為這畫上的三個人背靠江水看起來實在是很有意境。
阿牛今天晚上很忙,才跟方蘭生說了話,又跟紅衣小姐說了幾句,現在黃牙老頭兒又找了過來。
「你這畫像上的人很有意思。」
黃牙老頭兒笑了笑,露出一口大黃牙,他剛剛不經意間瞥了幾眼。
「你身後的劍匣更有意思,七把劍融成一把,想分就分,想合就合,這等本事恐怕就算拿到這天下都是很厲害的,我很好奇你從哪兒來,老頭兒。」
「我來的地方那就遠了,至於我身後的劍匣也是我師父所贈,因為我跟他學劍二十年什麼都沒學到,他怕我下山以後給他丟人,所以就送我了這個劍匣。」
「那你師父挺小氣的,一把劍也值不了幾個錢。」
「那倒不是,師父本事很大,只不過我學不會而已。你呢,為什麼沒有一件趁手的兵器?你的天賦很好,年紀輕輕邁入武道二品,有生之年能有望成就陸地神仙也說不定。」
「說那些可就太遠了,咱們這趟鏢物能送到,拿到銀子才是最重要的,我會用這批銀子起家做我想做的事情。」
「你想做什麼事情?要不要把老頭子我也帶上?」
「你就算了吧。你都一把年紀了,應該做點輕鬆的活兒,至於這走鏢的買賣,能不接就不接的好。死在這黑沙漠裏實在憋屈了一點。」
「你說的有道理,我決定聽你的,不過在這之前我也要去辦一件事情。這趟走鏢也只不過是順道而已。」
「你要辦的事情肯定很不簡單。」
「說不簡單其實也就那樣,只是去找一個人比劍而已。」
黃牙老頭兒到底是沒說出他要找誰比劍。
因為這時候商隊已經開始漸漸安靜下來,倒不是因為商隊安靜下來就不敢大聲說話,而是因為遠處一片漆黑中來了一陣沙沙腳步聲。
經過了這些日子的長途跋涉,對於周遭環境感知更勝從前,稍有風吹草動便立馬覺醒,黃牙老頭兒沒有出劍,因為來的不是什麼妖物,而是三五個女子,三五個身着青衫遍體鱗傷的女子。
這五個互相攙扶的女子尋着營地的火光而來,才到商隊十丈處便體力不支盡數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方蘭生已經小跑了過去,他開心中也充滿擔憂,因為其中有他想見到的女子,但這名女子傷勢太重已經和死了沒多大區別。
「她需要療傷,需要休息。」
方蘭生有些激動,他只說了她卻不曾她們,她在他心裏很重。
「我們沒有多餘的給女子休息的地方。」
阿牛淡淡說了一句,事實上的確沒有,因為就連紅衣小姐的馬車都在入沙漠前變賣了,他們只有療傷藥,帳篷也沒有多餘的,沒有人會願意讓帳篷出來給幾個不認識的人,更何況現在大多數營帳都鼾聲正濃。
被人從熟睡中弄醒的感覺不好,那樣只會得罪商隊的人,哪怕他們替商隊解決了不少麻煩。
「去我的營帳吧,我今晚不睡。」
紅衣少女走了過來,她沒有睡着,其實總共也過去沒多少時間。
他們把五個女子帶進了小姐營帳,阿牛沒有去,因為他知道男女授受不親。
這麼一忙碌直忙活到天亮才停下來,幾個姑娘傷口是黃牙老頭兒處理的,他看起來對這些傷很有經驗,商隊裏沒有女郎中,因為從出發就沒有想過會有女子受傷。
「保住命了?」
阿牛一直在營帳外面等候。
「保住了,總算來的及時。」
黃牙老頭兒隨意用黃沙搓了一下佈滿血污的手。
他不是個很講究的人,否則便不會有一口大黃牙。
「昨夜裏沒休息,今天還能趕路嗎?」
「能吧,少睡一覺算不上什麼大事。倒是他們可能沒法趕路,總不能將他們就丟在這裏,丟在這裏等於是個死。」
「那你說該怎麼辦?我聽你的,胖子老闆肯定也會聽你的。」
「很簡單啊。」
黃牙老頭兒陰測測笑了笑。
「你就在這裏陪他們,等他們醒過來再追上我們就是了,有你這個二品高手在,遇到危險也能多一分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