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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行宮,孫策強抑去找郭嘉問個明白的衝動,徑直進了袁衡住的偏殿。
袁衡還沒睡,正坐在床上讀書,見孫策進門,掀被下床,招呼人為孫策準備洗漱用品。孫策在床邊坐下,心中有事,手腳有點重,結實厚重的木床咯吱一聲響。
袁衡回頭看了孫策一眼,卻沒說什麼。她服侍孫策洗漱完畢,重新上了床,抱着孫策的手臂,絲絲的叫着冷。雖說已是春末,夜裏還是有些涼,孫策將她拉過來摟住,又掖好被角,嘆了一口氣。
「萬金坊那邊出了什麼事?」
「你也聽說了?」
「羽林衛鬧成那樣,妾若還不知道,還能掌管這後宮麼?聽說有歌舞伎扮成羽林衛?」
孫策不解地看着袁衡,心中不快。「你覺得這事好笑?」
「這件事原本不好笑,但大王氣成這樣,就有些好笑了。」
孫策更加不解,他坐了起來,盯着袁衡。袁衡被他看得不自在,收起了笑容,也坐了起來,握着腮邊散落的一咎髮絲,發亮的眼睛打量着孫策。「大王,恕妾不敬,你也算是行伍出身,對軍中惡習應該有所了解才對,為何如此震怒?」
孫策被問住了,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
「將士放肆,該打的打,該罰的罰,特別過分的殺幾個以儆效尤便是,大王又何必如此生氣?若是天天與這些粗人莽夫治氣,大王怕是沒什麼時間做正事了。」袁衡撫着孫策的胸口,柔聲勸道:「大王,氣大傷身,為國家計,莫生無明之火。常言道:不瞎不聾,不作家翁,治國亦當如此。水至清則無魚,人至聖則無徒,事事計較反而不美,該糊塗的時候還是要糊塗一些。」
孫策被袁衡說得忍俊不禁,笑了一聲,氣也消了大半,放鬆了身體,重新躺下。「沒想到你倒是個看得開的人。」
「大王若是像妾一樣每天聽那麼多荒唐的事,卻還要安慰人,就也能看得開了。男人也好,女人也罷,這世上能有幾個聖賢?大多數人都是俗人,酒色財氣,多少都要佔一些,色更是首當其衝,要不怎麼連聖人都說男女之事是大欲呢。好色之人,枉顧人倫,做的那些荒唐事令黃河、長江之水不足洗耳。」
孫策本待要說,忽然想起一件事,又把嘴巴閉上了。晚餐時,袁衡提及母親吳夫人的家書,裏面提及孫權想娶徐琨女兒徐華的事,他當時沒留神,現在想想,這其實也是一件不倫之事。孫權與徐琨平輩,他怎麼能娶徐琨的女兒徐華?這可岔着輩呢。他當時沒反應,是因為歷史上孫權的確娶了徐琨的女兒,只當是歷史慣性,或者是他們的命中定數,卻沒想到這輩份是不對的。
最讓人無語的是母親吳夫人居然沒有任何異常反應,還寫家書來問,白紙黑字,落在袁衡手中,袁衡會怎麼看孫家的人?大概在她心裏,孫家人也荒唐得很,這麼生氣實在有些奇怪。
這可有點丟臉。
見孫策沉默,神情尷尬,袁衡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原因。她掩嘴而笑。「大王,這樣的事不值得生氣,妾見得多了。若真是氣不過,明天下令嚴懲幾個人就是了。早些睡吧,明天肯定有人來求見,你可閒不了,要養足精神才行。」
孫策心情稍寬,忍不住又問道:「袁氏也有這樣的事?」
袁衡閉着眼睛,嘴角帶笑,過了一會兒才說道:「袁氏家大業大,支系眾多,出幾個荒唐人又有什麼稀奇。真正說起來,人性本惡,真正能控制自己惡念的人畢竟有限,很多人之所以沒有為惡,只是他們沒有為惡的機會和能力。有了為惡的機會和能力,卻還能控制自己的惡念,這樣的人縱使不是聖人,離聖人也不遠了。」她睜開眼睛,看着孫策。「大王庶幾近乎。」
「巧言令色。」
「妾所言,字字發自肺腑。」袁衡抿嘴而笑,過了片刻,她又說道:「有一件事,應該告訴大王,又怕大王聽了會生氣,妾很是猶豫,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吧,都開口了,不講豈不憋壞了。」
「妾聽說,有不少婦人命狡童扮作大王模樣,以慰相思之苦。」
「……」
袁衡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偷看孫策。孫策雖然感覺到,卻不知道如何面對。這也太那什麼了,有錢人家真會玩啊。
「大王不生氣嗎?」
孫策哭笑不得。「我是該生氣,還是不該生氣?」
「妾不知道大王該不該生氣,妾只知道妾很生氣,所以用了點手段,或是讓她們家破財,或是讓她們家丟官,或是讓她們家又破財又丟官。」袁衡抱緊孫策的腰,臉貼着孫策,愜意地舒了一口氣。「想搶我的夫君,哪怕只是想,也要付出代價。」
孫策輕拍袁衡的肩膀,一聲輕嘆。「多謝王后。」
——
在朝陽的照耀下,孫策沿着曲廊緩緩而行。
經過軍師處的小樓時,郭嘉快步從樓里走了出來,向孫策拱手行禮,又打量了孫策兩眼,笑了。「大王不生氣了?」
孫策掃了郭嘉一眼,不置可否。「審訊結果如何?除了張威,還有誰?」
「那個不用審,臣早就知道。」
「歌舞伎扮作羽林衛的事,你也知道?」
「知道。」
「為何不禁止?」
「禁而不止,不如不禁。再說了,她們也沒有點名道姓,只是模仿而已。禁得了萬金堂,禁不了平輿,禁得了平輿,禁不了整個豫州。禁得了公開的酒肆、歌坊,也禁不了私宅以內。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羽林衛成為女子魁首,男子人人仰慕的對象,不正是大王希望的結果嗎?」
「你這什麼意思?」孫策不悅。
「大王可知上至豪富,下至普通百姓的女人都喜歡聚會?」
「所以呢?」
「她們聚會時,有的談詩賦文章,有的談家長里短,更多的只是聚飲狎戲,命相貌俊俏的少年侍酒。虎兕出於柙,誰之過歟?大王,移風易俗難免泥沙俱下,哪有事事如願的?只要瑕不掩瑜,就是成功。縱有小差,慢慢調整就是了。」
看着一臉壞笑的郭嘉,孫策想起了袁衡說的話,也有些辭屈。男女平等帶來的不一定是好事,也可能是壞事。男人可以狎妓,女人也會找相公狡童。男人喜歡羽林衛的制報誘惑,女人也會命人扮他陪酒。他的確是罪魁禍首,至少是為虎作倀。
「奉孝,冀州方略什麼時候能出來?」
「伯言正在整理,估計一兩天吧。」說到正事,郭嘉收起了笑容。「大王,這事不用急,進兵冀州最快也要到秋後,春夏馬瘦,騎兵難以發揮作用,擴大戰果不易。秋後糧食充裕,徵發民伕也方便些。臣和伯言商量了一下,覺得有必要趁此機會疏浚一下豫州、兗州境內的河道,為秋後的戰事做準備。八九月間,海上風高浪急,時有風暴,運輸不便呢。」
孫策接過郭嘉遞過來的文書,繼續向水榭走去。郭嘉接着說道:「前些天收到孔明傳來的消息,零陵、桂陽境內發現不少蒼梧、鬱林的斥候,吳巨、劉繇可能會有動靜,另外還有人和劉勛聯絡,最近可能會有所動作。荊南沒有重將,一旦發生戰事,怕是不好應付,該儘快做些準備。」
「你建議誰?」
「李通。本來我覺得全柔可以,現在怕是不行了,他在萬金坊陷足很深,一時半會的解決不了。」
孫策暗自罵了一聲。全柔這混帳東西,真是提不起的豆腐,鬧出這麼一檔子事,想用他都不行了。「李通在南郡多年,奉公盡職,也該動一動了。南郡的事交給婁圭,讓他多費些心。傳書鍾繇,讓他多關注一些南郡的事。」
郭嘉一一應了,轉身離去。孫策上了水榭,沿着走廊轉了一圈,一眼看到遠處全柔領着全琮走了過來,不禁怒氣更盛。就因為這個不知分寸的東西,搞得錯過一個壯大江東系的大好機會,不得不讓給荊州系和汝潁系。
全柔領着全琮上了水榭,怯怯地看了孫策一眼,見孫策臉色不好,心中更加忐忑。孫策叫過賀達,讓他領全琮去辦理入職手續,示意全柔上前來。全柔雖然緊張,卻不敢不來,強笑着挪到孫策面前,低聲說道:「大王,臣知錯了。臣願捐出所得,再罰千金,以助軍用。」
「孤差那幾千金嗎?」
全柔咽了口唾沫,沒敢再吭聲。捐出從萬金坊的所有收穫,再自罰千金,他已經很肉疼了。再掏錢,他是真的捨不得。
「告訴你一件事,剛剛和郭祭酒商定,調李通負責荊南戰事,婁圭轉南郡太守,負責整個南郡防務。」
全柔臉色變了變,悔得腸子都青了。如果沒有萬金坊這件事,這個機會就是他的。
「大王,臣……臣糊塗,愧對大王,愧對江東父老。」
「你是應該慚愧,你們都應該慚愧。」孫策強忍着抽全柔兩個耳光的衝動。「希望你們能記住這次教訓,不要再給我惹事。下一次,就要用你的首級祭旗了。」
「是,是,臣罪有應得,罪有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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