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一樓大堂,走過長長的過道,沿着樓梯下到負一層,到負二層,昏暗的燈光下能看到無數細小的灰塵在翻舞,終於江茹來到負三層,一扇長年緊閉的大門半掩着立在那裏。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江茹看着門邊的通行卡感應器發了一會呆,然後往裏走去。
高跟鞋踩在地面噠噠地響着,她心跳越來越快。
進了門後,她便看到在地上躺着一張通行證,它掉落在一灘血泊里,通行證上的照片是自己的。
江茹看着它,回憶着最後一次看到它是什麼時候
昨天,下了班後還在外套口袋裏,和林啟吃過飯後,他又來家裏坐了一會,那時候我的外套放在沙發邊上……
江茹低着頭,眼眶有些酸,有些事情在腦海中慢慢清晰起來。
她忽然聽到了了隱隱約約傳來的啜泣聲,她往前跑去,在二十多米後的轉角處看到了郭雯。
小女生頭髮也散亂着,楚楚可憐的臉上還帶着血跡,正蹲在那裏不停哭着。
「郭雯。」江茹衝過去抱住她「你有沒有受傷?」
「茹姐……」郭雯放聲又哭起來。
「好了,沒事沒事,哪裏受傷了?」
「嗚嗚……我沒事茹姐……嗚嗚……林啟在裏面……他……他開槍打死了保安……保安也有槍……嗚嗚……他們怎麼都有槍……打來打去……」郭雯把頭埋在江茹懷了哽咽道。
江茹輕輕拍着郭雯的背,過了一會郭雯終於漸漸平復下來。
「小雯,你聽好,你還是按原路出去,回家洗個澡,好好睡一覺。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好嗎?」
「茹姐,那你呢?」郭雯輕輕拉着江茹的衣角問。
「我去看看,他。」
將郭雯扶出來,給她整理了一下頭髮,江茹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安慰的笑了笑。
「快出去吧。」
「好……」
看着郭雯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去,江茹吸了吸鼻子,空氣中瀰漫灰塵,帶着硝和血的氣味,江茹往前走去。
走了十來米又是一個轉角,轉角後是一個被炸開的大鐵門,這裏應該就是剛才傳出的爆炸聲的位置了。
門後是一個長長的樓梯,下了樓梯之後是一個挑高到8米左右的地下空間。
地下躺着幾具屍體。
一具,兩具,三具……
江茹身體輕輕晃了晃,她盯着前面的路看了一會,閉上眼,捂着嘴,抬腳繼續往前走。
一步,兩步……二十五步……
突然撞到一個人。
「啊!」
她情不自禁喊出來,掙扎着往後退去,卻被人緊緊抱住。
睜開眼看到那張臉。
林啟。
她看着林啟,「哇」的一下哭起來。
「你,你不是黑社會吧?我媽最怕我找混黑社會的了……」
「……」
林啟有些好笑又有些歉疚,只好無奈的拍着她的背。
江茹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湧出來。
林啟低頭看着懷裏江茹的臉,這女人的眼淚正止不住地流,一臉的灰塵,妝也哭花了,兩條淚痕洗出了白晳的皮膚,又把黑色的眼影暈下來,有點滑稽有點可愛。
他牽住江茹的手,帶着她往裏走到一個辦公室,讓她坐在椅子上。
「對不起。」他說。
回應他的是江茹顫抖的肩,和更洶湧的眼淚。
「你在這裏等我一會,我辦完事帶你出去好不好?」他撫着她的頭髮,說「等事情了結,我再跟你解釋。」
「你,你,你要去做什麼?」
「你不要動,乖乖在這裏等我好不好?」林啟柔聲道。
江茹嘟囔道「理論上來說,人不可能不動的,你應該說『不要走動』。」
林啟無奈的笑了笑,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站起身往外走去。
江茹呆了一呆,額頭上有些冰冰涼涼的,麻麻的。
她止住眼淚,看着他有些踉蹌的背影,血在他的袖口一滴一滴的往下滴着。
辦公室外有一個黑色的半圓小建築,通體骯髒粗糙,就像個沾滿了鳥糞大石頭。
林啟徑直里走去。
沒有門,他就像穿牆似的走了進去。
江茹想起半個月前的那次對話,他們當時在遊樂園玩了碰碰車,坐下來喝着奶茶聊天。
「我真的覺得量子力學很有趣誒,你知道嗎,我們發現一種物質,它的原子結構會一直不斷的高速運動,接近光速,甚至能超過光速。嗯,嗯,就有點像核裂變……神奇的是哦,它不會穿透物體,也就是說,它的原子跑着跑着,一碰到你,它就會停下來,往回跑……」
江茹努力試着用直白的語言向林啟描繪她的世界,抿了一口奶茶,瞄了一眼他的表情。
林啟笑着說「有意思啊,那就是說,用這種物質建一堵牆的話,可以像穿牆術那樣走過去?」
「對,對,你知道更神奇的是什麼嗎?有一種方式刺激它,讓它超光速運動,在它裹脅的空間裏,真的有兩秒鐘時光倒流的感覺。神不神奇?厲害不厲害?」
「這可是商業機密,你還跟我說。」林啟開玩笑似的輕輕敲她的腦門,「送你回家,玩了一天了,別累壞了我們的女版愛因斯坦。」
這輩子一直都在學習學習,人家還是第一次去遊樂園,那天我多高興啊,結果你是在套我話……
你這個王八蛋!
江茹想着,站起身,脫掉腳下的高跟鞋,光着腳,向那個建築跑去。
建築里林啟正拿着槍指着李水衡。
江茹入職東原科技以來,就沒見到李水衡離開過地下室,除了吃飯上廁所睡覺之外,他就是一直在這裏做研究,不洗澡也不說話也不休息。
他大概60多歲,長長的花白的凌亂的頭髮扎在腦後,臉上的皮膚皺巴巴的,長年不見陽光,又白又髒。一眼看去像活了一百多歲。
因為李水衡,江茹還曾經做過一個惡夢,夢裏她變成一個髒髒老太太,拿着試劑瓶晃着,走到一個鏡子前問「魔鏡魔鏡,誰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科學家?」驚醒之後她下定決心,以後一定一定不能成為李水衡這樣的人。要談戀愛,要化妝,做一個美麗乾淨陽光的女博士。
因為長年不洗澡,李水衡身上的體味很臭。這間三十平的研究空間內瀰漫着這種臭味。
江茹忍不住乾嘔了一聲。
在桌子後面認真鼓搗着什麼的李水衡抬起頭,看了她一眼,隨即低下頭繼續他的研究。
他和林啟正在討論着什麼。
「你爸媽確實是我殺的。」李水衡對林啟說道。
「為什麼?」林啟問。
「你爸他,曾經是我的同伴……可惜他不珍惜自己的天賦,滿腦子只有賺錢,二十多年前,我們一起找到了這種神秘物質,並研究出了實際性的進展……但他背叛了我,他把這種物質藏起來,還想賣了它。於是我到他家,殺了他和他老婆……遺憾的是早在我殺他們之前,他們的初心就已經不在了,被世俗和金錢污染了。」李水衡喟嘆道。
「為什麼不連我也一起殺了?」
「沒有必要。」
「沒必要?」林啟反問。
「對,」李水衡有些不耐煩,他也不理會林啟手上的槍,淡淡說道「當時你就是個小不點,阻礙不了我。而且那天之後,我們本就不該在一個層面上。至於你,我不再乎一個小屁孩恨不恨我,哪怕滿世界找我,哭啊喊啊都沒用,懂嗎?像螞蟻和大象的區別。」
「是嗎?」林啟冷笑,扣動扳機。
一槍打在李水衡右手上,他手裏的玻璃瓶碎開,淡藍色的溶液灑了一桌子。
李水衡用左手捂着右手,跌在椅背上,眼睛無神的看着桌子上的一片狼藉。
「在這件事上,我確實錯了,我們搞科學的人,有錯就要承認。」他有些無奈的說道,「當時我要殺你很簡單,現在我卻這麼老了,時間過得太快,太快!」他忽然有些憤怒,抬頭盯着林啟的眼睛,惡狠狠的說道「你既是來報仇的,開槍就是了,何必問這問那,浪費彼此的時間。」
林啟不答。
李水衡冷笑道「因為你是來報仇的嘛,你就要折磨我,希望我痛苦?但事實上這對你毫無意義。你們這些凡人,盡活在虛枉里,為一些沒用的回憶蹉跎一生。沒有心中的大道,活一百年也是浪費時間!」
李水衡說着,費力站起來。
「而我不同,我為大道致力一生,終有一天,我將開啟奇點得到永生。」他眼睛裏有堅毅的光,臉上卻表情掙擰。
不像是一個邋遢的老人,倒像是一個瘋子。
砰。
林啟開槍。
子彈打進李水衡的眉間。
濺出一點血花。
江茹捂着嘴,想喊卻喊不出聲,臉色變的慘白。
林啟鬆開手,槍掉在地下,他轉過身,扶住江茹。
「都結束了,」他說道「以後……」
江茹看着他嘴唇在動,似乎在說着什麼。但她什麼也聽不清。
她感覺到有一絲不對。
這感覺她經歷過,周遭的空氣在劇烈的流動,什麼聲音也聽不見,就好像那次「流光倒流」的實驗。
強烈的失重感襲來。
她轉過頭,看到李水衡額頭上的槍疤正在一點一點漸漸消失,他左手抬着,一個上面沾滿淡藍色液體的神秘物質從牆上回到他的手上。
而林啟正離她越來越遠,回到了剛才的位置,地上的槍也一點點升起,自己塞回了林啟手中。
時光倒流?一切回到了兩秒之前?
空氣的劇烈運動停止下來,林啟手上還是拿着槍,但他沒有扣動扳機。他的眼神渙散着,輕輕甩了甩頭,像無法從失重感中脫離出來。
江茹看向李水衡,他已經從抽屜里拿出一把槍,打開保險,對着林啟。
砰。槍響……江茹動了。
好痛。江茹輕輕喊出聲。
林啟被槍聲驚醒,卻見自己正被江茹緊緊抱着,她的嘴角有一絲鮮血溢出,背後是一片鮮血淋漓。
「江茹!」
他喊着,那感覺像是心臟被一個巨人握在手裏,狠狠地捏爆了。
「你,他,媽,的!」他嘶吼着,抬起槍對着李水衡的方向瘋狂扣動板機。
砰,砰,砰,砰……
一直打到沒子彈。
林啟不知道自己打中李水衡沒有,除了心臟處巨大的撕裂感,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感官,什麼都看不見。
他抱着江茹,不停地喊她的名字。
「你……你這個……騙子……」江茹說,聲音輕輕弱弱的。
耳畔忽然傳來巨大的轟鳴。
除了耳膜傳來劇烈的震動,什麼也聽不到了。
他只想緊緊抱住江茹,但漸漸連江茹他也感覺不到,漸漸感覺不到自己的手,漸漸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
只有一片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