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區的博物館展廳,一個短髮齊肩的女孩子安靜地坐在靠牆的長木椅上。
女孩子看起來只有十二三歲,她坐得筆直,表淡漠,左肩膀上背着一個黑色的小提琴盒,右手拿着一本薄薄的口袋書冊。
書的封面上印着一個面目嚴肅的古代老人,一旁配着文字——
《大周帝國的八百年——原來你是這樣的周朝》
少女的中指和無名指托着書脊,小拇指和食指則壓着書頁,每次翻頁的時候便用大拇指輕輕挑起下一頁,小拇指和食指也隨之調整。
許多人從她的邊經過,聚集,又散開。
少女始終保持着同樣的姿勢,同樣的表,仿佛時間在她上凝固了下來。
影漸斜,館內的復古時鐘從一慢慢指向了四,周圍的遊客也正慢慢變少——下午四點半,博物館就要閉館了。
臨近四點一刻,一個穿着大衣的中年男人氣喘吁吁地出現在了國博的入口,他環視一周,迅速看見了獨自靜坐的少女。
「零!」他有些艱難地向着女孩揮了揮手,「抱歉,我遲到了。」
零的食指和小拇指立刻將手中的書冊合了起來,而後輕輕放進了口袋中。
她像往常一樣起立正,「下午好,教授。」
「你五點一刻是不是還有飛行訓練?」男人看了一眼自己的表,「你是想現在回去,還是我去幫你請假?」
「我已經請過假了,教授。」
陳道平愣了一下,「是因為猜到我又會遲到嗎?」
「不,因為您上次批評我不應該將自己的程排滿,休息和訓練應當佔有同樣重要的地位,所以我將今天下午和晚上的固定練習取消了。」
「……那不算批評。」陳鬆了口氣,一邊將上的大衣脫下拿在手中,一面帶着女孩往博物館更里側走去,「只是建議罷了。」
「明白,教授。」
陳看了旁的女孩一眼,覺得她可能並不明白。
兩人走到地下入口前,工作人員遠遠微笑。
「抱歉,我們已經快要到閉館時間了。」
「同志您好,我是史語所的常務籌備委員陳道平。」
陳一邊走近,一邊從大衣的內側取出了自己的工作證件,遞去了工作人員面前。
「一般來說,即便是展館的非開放時間,我們也是可以憑證件進入的。」
工作人員接過陳的證件仔細看了看,還是將證件還了回去。
「很抱歉,陳老師,明天是戍衛戰爭十四區戰勝紀念,聯合政府的幾位理事長會來這裏進行全天的緬懷演講,所以今天閉館以後我們要對所有展館進行最後的安全檢查,您還是不能進入。」
陳點了點頭,「明白了……請稍微等一下。」
「……您這是要?」
陳道平低頭從自己的夾克內層取出了一個卡包,然後將一張深紅色的透明卡片遞到了工作人員面前。
「如您所見,這是一張成員卡,來自區域犯罪與司法研究院在十四區特別設立的獨立作戰小組,」陳道平低聲說道,「那麼,按照《和平時期特別管理辦法》的第十四修正案,我們是有權對一切可能存在安全隱患的公眾場所進行隨機抽查的。」
對面的工作人員眨了眨眼睛,一時間有些茫然。
「您可以去詢問一下您的長官。」陳道平提醒道。
「啊,好的。」
工作人員匆匆離去,又很快折返——且後多了一個男人,他顯然就是方才那位工作人員的「長官」。
兩人一見面便立刻彼此握手擁抱,對於能在這裏相見而感到驚喜。
零也對着眼前的陌生人,快速而標準地行了一個軍禮。
那人望着零,問陳道平,「這位年輕的女士是?」
「是我的搭檔。」陳道平回答。
一番閒談過後,陳又催促起去地下二層古代展館的事。
對方嘆了口氣,「閉館以後,已經掃描過的展館不容許任何人進入是這次的死命令,老戰友,不是我不給面子,是真的不能放你下去。」
「你們的掃描工作是怎麼執行的?」陳道平問道,「還是像以前一樣,從遠古和現代兩頭,按時間順序往中間推麼?」
「嗯,是的。」
「那不耽誤,」陳道平說道,「我這次主要是衝着周朝來的——實在不行,你就放我去建熙、升明、元康這幾塊區域也行,給我半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就足夠了。」
一番討價還價之後,陳道平帶着零,如願以償地走向另一側工作人員電梯。
在兩人後,先前接待陳和零的工作人員突然想起什麼,「啊!長官,那個小女孩還沒有錄入生物信息!」
「不用了,」那人目送着漸漸遠去的一大一小兩個背影,輕聲道,「那女孩不是人類,應該是量產型機械戰姬之類的工具人。」
工作人員愕然。
不一會兒,零又小跑着回到了工作枱前,「請問這裏有私人物品寄存點嗎?」
工作人員有些回過神來,連忙答道,「……小提琴的話,您是可以隨攜帶的。」
「哦,這裏面裝着的不是提琴,是托利弗-ar-手提輕機槍,」零平靜道,「教授剛剛告訴我,我不能帶着它下樓。」
工作人員再次愕然。
……
走在幽深而寂靜的大理石走廊上,陳道平突然回頭,「你那個論文題目……具體叫什麼來着?我又忘記了。」
「『嘗試分析一部作品,一段歷史,或一位名人。既要涉及他們自同歷史境不可避免的聯繫,同時也要探討在那種境下人類解放自的潛在可能,並以此推延其他隱含在社會和政治論辯中的永恆真理。』」
陳道平有些厭惡地縮起了脖子,「……你們的哲學老師是誰?」
「米歇爾·薩。」零回答道,她的聲音似乎在任何時候都不帶任何感,「就是上次來家訪,問我家庭況的那位女士。」
「哦……她啊。」陳道平皺起眉頭,「我應該早點提醒你的,不要選米歇爾小姐的任何課程——她根本不懂怎麼說人話。」
零突然停了下來,「……但我也不了解人類,教授。」
陳道平笑了一聲,「沒有人能真正了解。」
零有些不甚理解地放慢了腳步。
陳道平又道,「不過想要了解人類,你就不能錯過博物館。每個文明的博物館,都在向與她的子民們解答他們從何處而來的問題。零是第一次來這裏嗎?」
「是的,教授。」
陳道平點了點頭,「我們現在在哪兒,你知道嗎?」
「十四區a級省份的a-012號城市。」零輕聲道,「也是您的出生地。」
「嗯,是,a-012號城市……」陳道平略帶敷衍地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轉而糾正道,「不過這是聯合政府的叫法,當地人一般不這麼叫。這裏的本名是平京。誒,你看這個。」
陳道平指向一個褐色的玉球,一道光打在它的正上方,被光照着的部分顯示出一種紅黃交替的清亮。
右下角的文字介紹里寫着:雕軸,建熙十六年制。
「雕軸是雕肚子裏的結石,遇光遇水會變色,所以古人相信它能預示晴雨。」
零點了點頭,順勢去拿掛在一旁的眼鏡,卻被陳道平按了下去。
「不要用去看,用你的眼睛去看。」
「為什麼。」零問道,「如果只用眼睛,那麼看到的角度始終很有限。」
「如果要用vr,我們今天就不必特意跑到這裏來,零。」陳道平認真說道。
「我不明白,教授。」
「十四區的電子博物館有全世界最細緻,最真的建模,我們實驗室里設備的精度也遠遠超過博物館裏這批用於公共服務的基礎工具,如果我們單純想要看到更多更全的細節,那今天你更應該跟我去辦公室。」
零若有所思地,將眼鏡重新掛回了展櫃邊。
「這樣就對了,」陳道平的聲音又溫和起來,「我這麼說吧,我們現在是世界歷4631年,而這塊用雕軸雕刻而成的玉球是在建熙十六年製成的,我們和它之間,隔着近兩千年的距離。
「在這近兩千年的時間裏,它經歷了無數次易手,丟失,掩埋,復現……最後被放置在這裏,放置在我們眼前。
「你想想,曾經也有很多人站在它的面前,凝視它的美麗。」陳道平輕聲道,「當我們也這麼做的時候,即是與那些業已發生的歷史,在不同的時空裏重疊。」
零安靜地望着眼前的雕軸,儘管她完全理解不了陳道平口中的「美」,但還是能夠理解這種「重疊」。
過去一定也有許多人像自己一樣站在這顆褐色的玉球之前,一邊驚嘆它的高價,一邊疑惑它究竟珍貴在哪裏。
零眨了眨眼睛,將眼前的畫面拍攝記錄在腦海中。
繼續往前走,陳道平又挑了好幾樣有趣的文物一一介紹,邊走邊看的零最後在三幅老者的人像前停了下來。
中間的那一幅有一些像她先前在看的書的封面。
零望着那副畫。
「教授,這是周中宗陳翊琮對嗎。」
「是的,」陳道平點了點頭,「升元盛世的開創者,周中宗陳翊琮,『中』是他的廟號,意指中興。左右兩邊的皇帝呢,零認得嗎?」
零搖了搖頭。
「左邊的是周世宗建熙帝,世代祭祀曰『世』,他是大周歷史上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死於汞中毒的皇帝,太衷於煉丹了。
「右邊的是周宣宗陳書白……不過他在民間有個流傳更廣的名字,叫衡原君。
「這三個皇帝統治的時間覆蓋了世界歷2721年到2820之間,也是被後人稱為大周『百年中興』的時代。雖然把建熙帝也算在裏面卻是有點勉強,畢竟他駕崩那年,整個見安江以北都被當時的金國騎兵屠戮了,但建熙帝御極的四十五年裏,前二十年確實國力漸昌。」
「你看他們三個,是不是長得很像?」陳道平問道。
零沉默不言——如果要單從畫像上看,大部分同朝代的帝王畫像應該都是很像的。
「很像吧?」陳道平自說自話,「畢竟一個是建熙帝的孫子,一個是建熙帝的兒子。」
「兒子……教授是說衡原君?」零看過來,「這個結論似乎和我剛才在書里看到的不一樣。」
「有不一樣,就還是以我為準。」陳道平笑道,「衡原君是早年間建熙帝與宮女誕下的孩子。但他出生的當夜,便有流星夜襲紫薇星,建熙帝認定此子不詳,定會有損帝星,但誅殺親生兒子更是有悖人倫,一時還下不去這個手。」
「偏偏就在差不多時候,建熙帝的兄長,也就是被困在沁園的先太子也生下了一個孩子——我們喊他蘭芷君吧。先太子害怕自己的兒子將來也被囚,乃至被殺害,所以想方設法設計了一個辦法,連夜將這個孩子送出宮門。」
「然而,沁園太子的這個計劃幾乎在策劃的階段就暴露了。」陳道平輕聲道,「建熙帝從一開始就什麼都知道了,他們行事的時機,出宮的路線,外面的接應……甚至包括他們要從外頭接一個嬰孩進宮調包的事也一清二楚。」
「緊接着建熙帝做了一件非常有想像力的事,他把這個會損害帝星的兒子——衡原君,偷偷塞到了沁園。當時正是深冬,沁園不僅缺炭少煤,連常的吃食都常常剋扣。他寄希望于衡原君能因為照顧不周而夭折在沁園,這樣便不是他的責任了。
「而另一邊,建熙帝則直接派人,去殺掉那個被送出宮的蘭芷君。」
「不過他既低估了見安閣的手段,也低估了自己兄長的慈悲心。」陳道平說道,「他沒想到自己派出去殺掉蘭芷君的殺手沒有得手,而沁園裏的衡原君,則被先太子竭盡全力地養大了。」
「這個故事的始末被記錄在一本叫《金石錄》的小冊子裏,是由建熙帝生前邊的大太監黃崇德在臨終前口述,旁人代錄的,主要是講建熙一代宮中規矩,也留下了這麼件建熙帝的往昔佚事。」
「所以後來,有人猜測,陳翊琮可能是死在衡原君的手下——畢竟這也很符合衡原君『有損帝星』的預言。」
陳道平雙手抱懷,靜靜望着展櫃中的畫像。
「不過說真的,陳翊琮真是歷代帝王里,我最喜歡的一個了。」
零繼續凝視着畫面上的老人,「為什麼您最喜歡他?」
「陳翊琮是一個很神奇的皇帝。」陳道平笑着道,「你讀史書的時候,會忍不住懷疑,這個人是不是穿越過去的。」
「他出生在一個典型的帝王之家,父親是當時唯一成年的皇子,他又是最受寵的聖孫。這樣一個受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薰陶長起來的孩子,在登基以後,卻力推專司科舉,完全不顧朝堂上士大夫們綱理倫常的那一,推起了科技強國的國策。」
「在陳翊琮在位的三十多年裏,大周的農學、醫學、金屬冶煉、火器製造……等等等等,都產生了奇點式的飛躍,將同時代的其他文明遠遠甩在了後面,這個近乎碾壓的差距一直持續了四百多年,直到周朝覆滅。」
「升明一代,不僅技術進步,而且名臣輩出,除了現在大家耳熟能詳的那幾任首輔大臣,因着專司科舉,朝堂上湧現了一大批技術官僚,和傳統的文臣又形成了新的平衡……是真正百家爭鳴的時代。」
「到今天為止,很多人都不得不佩服他早年的戰略眼光。在他登基後的第七年,金國突然表達了求和的意圖——金國之所以突然軟下去,是因為當時西邊的大遼正在壯大,陳翊琮以卓絕的眼光看見了這個更大的敵人,趁機換回周國的遺民,韜光養晦,保留了實力。
「在遼滅金之後,陳翊琮又親自北上,正面抵禦了來自遼蠻的侵襲,甚至將大周的國境線往北又推了四分之一。」
「也同樣在升明年間,平京的官窯百花涯里竟然產生了我們歷史上第一個婦女救助組織蘭馨會。在那個時代,以教授婦女就業技能為手段,提倡女進入輕工業領域,以實現自的經濟獨立……這種理念,實在太超前了。」
「可惜了,這樣的皇帝只活了五十多歲。」
「因為暗殺的緣故?」零問道。
陳道平搖了搖頭,「這還是很謀論的說法,關於陳翊琮的死,更可能的原因是幾次親征留下的舊傷發作,升明帝晚年過得不大好,每逢下雨左肩的老傷就會發作,有記載說疼得厲害時,皇帝夜不能寐甚至徹夜哀嚎,令聞者驚懼。」
「相比之下,衡原君就幸運多了。他足足活了一百零二歲,放到現在也是高壽了……可他又自幼體弱多病,誰能想像他竟然能活那麼久,久到把所有敵人都熬死?」
兩人繼續往前走,零看見右手邊的展櫃裏排列着四把長劍。
後冷兵器時代,火銃和槍炮還沒有完全取代這些鋼鐵武器。
在四把長劍之後,掛着一個瞋目而立的武將,看起來這四把劍都是他曾使用過的。
零停了下來,「這個人是誰?」
「是大將軍曾久岩。」陳道平輕聲道,「他和升明帝是摯友,早年間離家從戎投入了常勝麾下開始嶄露頭角,不過那時他還太年輕……他真正耀眼的主場是後來的抗遼之戰。曾久岩將十人團體協同作戰的戰術發揮到了極致,等下半年你們開戰術分析史的時候,會專門有一個單元講到他的。」
「他和升明帝陳翊琮,還有當時的大文豪張敬貞的友誼非常讓人動容。」陳道平凝視着畫像上的武將,「在陳翊琮駕崩後不久,內廷再次政變,當時正好在平京的曾久岩夜闖東宮,救出了陳翊琮的長子陳思,連夜送去了蜀州。衡原君即位後,他的心腹韓沖將陳翊琮的四個還未成年的兒子全都趕去了沁園,終拘——就像當年建熙帝對他和先太子那樣。而曾久岩則因為謀反,同年秋天被斬於菜市。」
「張敬貞也被牽連入獄,衡原君有意要借張敬貞在文人中的影響力來洗刷自己篡位的嫌疑,但張敬貞不肯歌功頌德。在衡原君即位的第二年,因始終不肯謄錄曾久岩的罪狀,張敬貞死於獄中。詩稿盡數被毀,所幸他的妻子柳氏謄抄了一部分藏於牆中,才保留到今天。現在張敬貞存世的詩文還有三千餘首,其中不少都是膾炙人口的名篇。」
「衡原君在元康初年的這番清洗,是他為數不多的幾個污點,『宣宗』這個廟號也暗含有功有過之意。不過這種政治上的傾軋,歷朝歷代都是難以避免的……我們繼續往前走吧。」
「嗯。」
繼續往前走,零看見前方的展櫃裏多了一些書卷。
「升明年間的蜀州就好玩多了。」陳道平在一個展櫃前停了下來,「比如這幾本《山川新錄》,是當時的地理學家、旅行家和文學家牧一青所做。他本名李一如,是西南李元的曾孫。李元早年間走遍大周山河,留下一本《實錄》,牧一青就在這基礎上做增補,主要按記的形式記錄了他一生的所見所得,對當時的地理、水文、地質、植物……都做了非常詳盡的記錄。」
「《山川新錄》裏還有一段記錄了當年赫斯塔人群居生活,裏面還意外寫到了升明中後期名震一時的大商人韋出雲——他那時還年輕,甚至還沒有開始經商,正和赫斯塔人一起體驗生活。」
「韋出雲在開通商路上很有自己的想法,建熙末年整個見安江以北的商路基本都破壞完了,但等到升明末年的時候,道路暢通,驛站遍地。南裕章北出雲嘛。」陳道平笑着道,「不過現在大家最感興趣的還是他和赫斯塔公主匕首與鞘的故事。」
「匕首與鞘。」零喃喃重複,「是現在十四區大劇院正在演出的那部話劇嗎?」
「是啊。」陳道平點頭,「兩人第一次相遇,韋出雲就發現伏爾瓦的手裏拿着自己曾經遺失的匕首,他又正巧一直帶着那把刀鞘在上……不過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一多半是文人墨客的杜撰了。」
「再說回牧一青,這個牧一青一生都沒有成家,在外遊山玩水,早先時候因為放浪形骸被家族除名,百年以後又因為名聲太大,還是被李氏一脈請進了祠堂供奉。」
「而另一邊錢桑就更了不得,早在天啟年間,錢桑一帶就出現了一個非常厲害的大教育家柏真。柏真本是個很有見地的水利工程師,主導了錢桑書院一帶的防洪防澇工程,那分洪蓄水的裝置到現在還在使用。也是他一手創辦了『錢桑書院』的前『濟慈堂』,收養那些因為戰爭、饑荒而無人撫養的兒童,教授他們新知。」
「像後來的大司農柏農安,寫出《傷寒新論》的柏世鈞……都是他一手帶出的學生,哦,說到《傷寒新論》,那就不得不提兩個人。」
陳道平帶着零繼續往前走了幾步,在兩幅畫像前停了下來。
畫像上有一位老先生和一位老太太,畫像前擺着一座被攔腰斬斷的石碑,上面刻着古時的文字,只是歷經千年,石碑上的字跡早已斑駁,根本看不清寫着什麼。
「這是西南非常有名的一對夫婦,」陳道平輕聲道,「左邊是林白,右邊是韋松青。錢桑書院就是在他們的手裏真正辦起來的,有人認為,當初曾久岩將陳翊琮的長子送去蜀州,就是去投奔這對夫婦。」
「我為什麼說提起傷寒新論就必須說起這兩個人呢,因為根據前言,《傷寒新論》這書一共應該有十三卷,前十二卷是柏世鈞同其子柏奕合著,最後一卷《心理講義》是建熙年間的御前心理師柏靈所寫。
「但是後來在大批量付梓印刷的時候,大部分書商都會將《傷寒新論》的第十三卷剔除,只出前十二卷,因為《心理講義》本不完整,且實用價值也不高。」
「所以一直以來,學界有一種觀點,認為最後一卷《心裏講義》是後人偽作,因為其中提到的很多關於心理治療的觀點,包括心理學研究的實驗、統計思想,都遠遠超出那個時代所應有的範疇。而其中提到的許多學者,譬如用鴿子揭示迷信原理的金氏,研究字義對字體顏色干擾效應的司氏……根本沒有其他史料能對它進行交叉印證。所以人們認為,儘管它其中所體現的科學思想非常美妙,但所有的內容應該都是出自作者的杜撰。」
「但是,這種觀點在去年被打破了。」陳道平頓了頓,笑道,「去年,我們在錢桑一帶發現了林白和韋松青真正的合葬之墓,在他們的墓室里,出土了一迄今為止最為完整的《傷寒新論》,不止是殘卷,而是全本。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林白和韋松青夫婦沒有將這書送去書商那邊發行,而是帶去了自己的墳墓。」
「你現在看見的這塊石碑,就是他們的墓志銘。」陳道平忽然感慨起來,「戍衛戰爭期間,第七區的帝隊曾經將這塊石碑切割帶走,你之所以現在能在這裏看見它,是因為前不久為了紀念戍衛戰爭十四區戰勝紀念一百周年,第七區的理事長將這塊石碑連同其他文物一道送還了。」
「你在歷史上再也找不到一個這樣的朝代。」陳道平感慨萬千,「你站在現在往回看,如果沒有升明帝,那麼建熙一朝就會是大周由盛轉衰的拐點。周朝能享八百年的國祚,和升明年間的技術爆炸、言路鬆綁是密切相關的。」
「總而言之,如果要寫人類解放自的潛在可能,我覺得周朝升明年間是最值得動筆的部分,」陳道平叉着腰說道,「你再自己看看吧,有什麼不明白的喊我——不過要注意時間,我們應該只剩下十幾分鐘了。」
零安靜地點頭。
她走到那塊刻着韋松青與林白墓志銘的石碑面前,伸手拿起了一旁的眼鏡。
在啟動開關以後,vr生成了復原後的石碑圖像,零看見上面刻着一首小詩。
冥想
穆旦
把生命的突泉捧在我手裏
我只覺得它來得新鮮
是濃烈的酒,清新的泡沫
注入我的奔波、勞作、冒險
仿佛前人從未經臨的園地
就要展現在我的面前
但如今,突然面對着墳墓
我冷眼向過去稍稍回顧
只見它曲折灌溉的悲喜
都消失在一片亘古的荒漠
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
不過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