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不像太監一般陰柔尖細,卻也不像一般男子低沉爽朗,竟是如同來自地獄的魔鬼一般,陰森森的,讓人聞之不自覺從心底深處生出極度的厭惡。
七七忍不住從楚江南身後探出半個頭顱,目光與站在前方那人的眼眸對上,只是一瞬間,竟像是被這一雙眸子完全吸引住一般,所有的注意力再也無法從他一雙眼睛中抽離。
那雙眼,好深幽,好遙遠,裏頭似乎藏着什麼東西,隱隱約約,迷迷糊糊,她想看清,卻是越看越不清楚。
她往前半步,終於隱隱看到兩個修長高大的身影。
他們各執一刀一劍,站在崖頂上,迎着狂風,無形的刀風劍影向地方砍去。
血,慢慢從兩人身上渲染而開,一點一點,一滴一滴,滾滾落下,瞬間便被吹散在狂風之中。
那飛揚的青絲,風中起舞的衣袂,全都染上一片猩紅。
看不清他們的面容,卻能清楚聽到兩人急促的呼吸,以及猛烈的心跳聲。
長劍,在玄衣男子身上劃開一道又一道刺目的紅,大刀,在白衣素影胸前砍出讓人窒息的血口,可他們還沒有停下來,依然舉着刀劍相向。
猩紅,漫天遍野,全是血的顏色,血的氣息,這一場不知因何而起的戰役,似乎一定要等到某個人倒下去才會結束,又或者是,兩個都倒下……
忽然,一陣箭雨從四方而來,竟將決鬥中的兩人圍困在箭雨之中。
長箭成千上萬,鋪天蓋地而來,兩人手中兵器尚未收起,眼底卻已經映出對方背後那數不清的箭影。
或許今日不是一定要分出個勝負,而是,他們註定都要死在這裏……
數不清的箭,到了……
「不!」
一隻大掌落在她眼前,擋去了那雙眼眸所散發出來的詭異光芒,撕心裂肺的痛呼過後,她一怔,頓時整個人清醒了。
那個人……居然懂攝魂術,那雙眼睛,一看就會着迷,會陷入到自己的無邊想像中。
她剛才竟看到楚玄遲和沐初在決鬥,而他們背後,有人想要將他們一舉剷除,那人要他們都死在崖頂上!
七七的心口不斷在起伏,意識清醒了,氣息卻還是紊亂不堪,連呼吸都幾乎無法進行。
直到一隻大掌落在她背門上,一道暖暖的氣息滲入,她才狠狠鬆了一口氣,急促的心跳慢慢平復過來。
抬頭,楚江南擔憂的目光落在她眼中,她喘了一口氣,驚呼道:「那人會攝魂,師兄小心!」
楚江南點了點頭,見她氣息平復過來才收回落在她背門上的大掌,淡言道:「他叫鬼瞳,一雙眼睛能攝魂,功力不如他的輕易會被他攝去三魂七魄,別看他的雙眼。」
「嗯。」這下七七終於學乖了,趕緊回到他身後。
現在右手受傷未愈,最好別逞能,否則,這手真的要廢了。
心念一動,短槍管已經落在左手上,雖然不能應敵,但槍管有加了迷藥的銀針,實在打起來還能當成是暗器用一用。
「南王爺,背後買主改變了主意,如今不想殺你了,不過,想請你跟我走一趟,去見一個人。」鬼瞳笑意盈盈的,仿佛剛才從未對七七出手一般,只是目光透過楚江南,落在那一抹露在他臂彎之下的素白衣裳上:「這丫頭長得實在的標緻,一張小臉如花似玉的,若是在打鬥的過程中被我的兄弟們不小心弄花,那真的是暴殄天物了,王爺你說是不是?」
七七忍不住握了握槍管,心裏懊惱極了,自己居然又成了別人的包袱,這次,連累的還是師兄。
若只有他自己一人,她相信他可以衝破這些黑衣人的防守,從這裏離開。
但,現在多了一個她……
果然,思索過後,楚江南平靜道:「好,本王跟你去。」
他不說放七七走,是因為這裏離客棧還有一段不算短的距離,他無法保證這些人會不會等他走了之後暗中將七七滅口。
如此,不如讓她跟着自己。
至於背後的人,他也想看看究竟是誰。
七七忍不住揪了揪他的衣角,他大掌落在,將她小手裹在自己掌中,輕聲道:「跟着我,別怕。」
「這小丫頭最好把暗器收起來,要知道,論暗器,我的兄弟們出手絕不遜色於你。」鬼瞳依然笑意盎然,卻是笑得如鬼魅一般,一點都不可愛。
七七暗中翻了翻白眼,把槍管往地上一扔,抬頭看了他脖子以下的地方一眼,冷哼道:「本姑娘還不屑於用暗器對付你們。」
沒有人理會她,只當她小姑娘不懂事,還不知道自己的處境。
楚江南卻目光柔和,拉着她向鬼瞳走去:「還請帶路。」
於是,一群人快步離開了,只是,厲害如鬼瞳也沒有發現,在他們身後不遠處,自落下的槍管那處開始,一股淡淡的清香一直如影隨形。
知道有人在靠近,夜修羅遠遠退了去,待看清來人是楚江南時,他才放心離開。
打算先行一步回客棧將自己收拾好,可才在街上走了片刻,突然濃密的劍眉微微擰起,腳步已經停了下來。
前方,兩名黑衣女子輕飄飄落下,將前路擋去。
夜修羅這回不僅沒有像過去一樣遇神殺神,反倒默然靜立,等待這兩人的到來。
黑衣女子疾步走到他跟前,兩人眼底也沒有半點畏懼或者尊重的神色,卻是淡漠而冰冷的。
只是,若能看得清楚,在夜修羅將自己臉上銀色面具扯下來之際,還是能在她們眼中看到一點藏不住的驚艷。
未來帝君,長得真是越來越好看了。
只是,這兩個人明顯都是習慣了隱藏自己的心思,就算再震撼,也不會有誰表現出太多不該有的神色。
「公子,將軍請你去一趟。」其中一人道。
楚玄遲不說話,只跟上她們的步伐,轉眼,這三個人的身影便消失在蒼茫夜色中。
他不知道她為何來這裏,但既然來了,就算她們不來請,他也會主動去見她。
三年了,三年未見,不知道她是否還安好,身子可好了些?
別致安靜的庭院裏,兩名黑衣女子走在前頭,領着楚玄遲穿過幽靜的院子,從側門進了一排房舍,最後,進了庭院深處的偏廳。
廳內,一位四十多歲的婦人斜躺在長椅上,閉目歇息。
聽到腳步聲,她微微睜了睜眼眸,那雙眼睛卻是毫無生氣的,裏頭映不出半點光澤。
身旁的赤煉長老彎身,扶着她坐了起來。
楚玄遲大步走了過去,站在婦人面前,這時候的玄王爺完全沒有半點過去倨傲不馴的姿態,卻是恭恭敬敬甚至可以說得上溫順的。
「師父。」他低低沉沉喚了一聲,目光落在她沒有任何光亮的眼眸上。
三年了,這雙眼睛不僅沒有半點好轉,反倒比過去更暗淡無光了。
「跪下。」夜闌風淡淡的話語,透着濃濃的威懾力,哪怕一雙眼在十多年前已經被毀去,卻絲毫不減她半點威嚴神韻。
楚玄遲一聲不哼,直接在她面前跪了下去。
「長老,賜軍棍五十。」夜闌風漠然道。
「將軍……」這話不僅讓赤煉長老嚇了一跳,就連守在一旁的兩名黑衣女子也目光閃爍,有幾分動容。
這如嫡仙一般的男子,如此動人出塵,五十軍棍落在他身上,該是讓人多心碎!
將軍……還真是一點不懂得憐惜呀!若是她睜眼看看如今跪在她面前的男子這令天下女子沉醉淪陷的男兒,是不是也一樣下得了如此無情的命令?
但,夜闌風的命令卻是冰冷的,也是堅定的。
人人眼底閃過憐惜,唯有楚玄遲依然默不作聲跪着,眼下沒有半點波瀾。
「將軍……」
「軍棍八十。」
夜闌風的聲音剛落下,赤煉長老手一抖,定定看了她片刻,終是回身走到角落邊,將靠放在那裏的軍棍執起,回到夜闌風跟前。
楚玄遲站了起來,退了數步來到偏廳中央才又跪了下去,衣衫一扯,精壯到女子恨不得上前膜拜的身軀展露在赤煉長老跟前,只是,那上頭縱橫交錯的傷痕,令人看着不忍……
赤煉長老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還在走到他身後,舉起軍棍,用力落下。
軍棍落在楚玄遲背門上,沉悶的擊打聲一聲勝過一聲,不管赤煉長老心裏有多不忍,他執刑的手法卻還是絲毫沒有留情。
跟隨將軍這麼多年,他的手法如何,將軍自能聽得清楚,剛才求情已經讓公子多受三十軍棍,如今若是再留情,惹將軍不高興,不知道這八十軍棍會不會直接加到一百。
一棍一棍落下,楚玄遲的背上很快邊被擊出一道又一道怵目驚心的瘀痕。
十幾棍之後,一縷猩紅自他唇角落下,鮮血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染開朵朵鮮艷的血花。
只是,看得見的人雖然心疼,卻不敢再求情,看不見的人,也不知道他這一刻的情況。
原是受了刀傷,今夜又和沐初動過手,傷口重新撕裂,氣息算不得好,如今再落下這八十棍,他……還能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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