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水庫的大壩上站滿了人,從東到西,從南到北,跟趕大集似的,你擠我,我擠你的,都在探着身子往水庫中看去。
有的大人和小娃子甚至還爬上了樹,只為了看清楚水中的東西。
連崔瘸子都在拄着拐杖,努力的踮起腳來,抻長脖子不停張望。
「來了,又游回來了,快看。」
人群之中,不知是誰嚷了一聲,瞬間引得全場沸騰,一個個精神振奮的呼喊起來。
「是鱉王爺啊,看到了沒,鱉王爺又游回來啦。」
「老天爺啊,俺們可真是有福氣,這輩子還真能見到一回鱉王爺哩。」
「讓讓,給讓個縫啊,鱉王爺來了,讓俺家娃也沾沾福氣。」
「」
陳凌和王素素抱着兒子來到村口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難以形容的熱鬧場面。
王真真和一幫小娃子早已三下五除二的爬到了大壩的樹上,這時也開始在樹上揮舞着小手嚷嚷起來。
「姐姐,姐夫,是一群大、大、大老鱉,領頭的比咱們家的大磨盤還大哩,你們快過來看看吧。」
「過去看?我們怎麼過去看啊?這人擠人的,連個站的地方都沒有。」
陳凌掃了兩眼,回頭問媳婦:「你想看看這大老鱉嗎?」
王素素當然想看了,生下睿睿這麼久,還沒怎麼出過門呢,現在難得這麼熱鬧,心裏也非常想看看眾人口中的老鱉是什麼樣子。
但是呢,她現在也是當了娘的人了,並不是想幹啥就能幹啥的,看了眼懷裏懵懵懂懂盯着人群的兒子,就歪了歪腦袋,沖陳凌吐了吐舌頭,笑道:「想看是想看,但是帶着睿睿,人還這麼多,我看不了的。」
「嗨,這沒事,這算個啥,我來想辦法。」
陳凌一聽這話,完全不當回事,拉着她的手,就走上大壩,向東而去。
來回徘回了一陣,終於找到一個有熟人的地方,就朝裏邊擠了進去。
「水娃,群芳,來給讓個位置啊。」
陳澤和陳芳姐弟兩家子正在看得入神,並且滿目虔誠的望着水庫中,像是在祈禱一樣。
聽到身後的聲音就都轉過來看,一看是陳凌一家三口,頓時露出笑容。
「是富貴啊,快來,快來,正好你帶着娃,趕緊向鱉王爺祈祈福,娃將來有福氣。」
大人招呼着,小娃子們也「富貴叔」、「舅舅」的一陣叫。
陳凌笑着應着,帶着王素素和兒子走到前面,向水庫看去。
只是這一看過去,王素素就被嚇了一跳,「這、這咋有這麼大的老鱉啊。」
只見水庫之中寬闊的水面上,一隻只烏黑色的巨鱉在緩緩游來,看得最清晰的要屬最前方領頭的巨鱉,因為它體型最大,真的就和王真真所說一樣,比陳凌家裏那大磨盤還要大了。
陳凌見媳婦被驚得恍忽起來,就伸手把兒子抱到自己懷裏,「都說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龜,瞧這顏色,這個頭,說不準活了多少年哩,別是成精了吧。」
除了個頭,他們這裏很多人還喜歡拿顏色論年紀,比如蠍子、毒蛇,顏色越深說明蛻皮次數越多,證明毒性越大,活的也越久,是比較讓人敬畏的。
「富貴別瞎說,什麼成精不成精的,這是咱們這邊的鱉王爺,剛剛還帶着那些鱉將軍,幫咱們打跑了水庫的妖怪哩。」
這時,陳澤拍了他手臂一下,輕輕告戒道。
另一邊的陳芳和陳芳丈夫也是滿臉肅容,很是認可的點點頭:「別的事能說着玩玩,這事可不是能瞎鬧的,鱉王爺有靈,讓他老人家聽見,小心夜裏咬你鼻子。」
陳凌聞言連忙配合着收斂起笑容,假裝很合群的樣子,但心裏卻還是感到好笑。
剛才過來的時候還擔心蒜頭它們被人發現之後,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呢。
哪裏想得到村民們竟然直接把它當成了「鱉王爺」,真是讓他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覺得有點過於荒誕了。
但是吧。
這樣大的老鱉出現在人前,別說是在鄉下,就算放在外邊城市裏,被人當成祥瑞和妖怪啥的,也情有可原。
《無敵從獻祭祖師爺開始》
「這是鱉王爺?那鱉王爺幫咱們趕走了什麼妖怪?」
王素素這時候轉過身向陳芳那邊問道。
「就是去年水庫里鬧的妖怪唄,吃了俺們這邊好幾家的鴨子那個東西,今天做晌午飯的時候,防汛的人在水邊說話,那玩意兒看到人就偷偷摸摸從水裏鑽了出來,好像是想傷人,幸好有鱉王爺及時過來,一陣發威就把它們給趕跑了。」
陳芳繪聲繪色的講道,好像親眼看見了一樣。
「它們?妖怪不是一個,是有好幾個嗎?」王素素聽出了不對勁的地方,急忙問道。
「嗯這個,俺們也不知道這妖怪是一個還是好幾個,就是看見這東西在水裏逃跑的時候,一拱一拱的,看不清楚腦袋,也看不清楚尾巴,只能看見水裏攪出來好幾道水流,拉了老遠老長,跟跑了一群一樣。」
陳芳是這樣說的。
但旁邊一個上年紀的婆娘卻說:「那是妖怪變出來的眯人眼的法兒。你想啊,這妖怪敢在白天出來,本事能小得了?得虧有鱉王爺鎮着。」
「是啊是啊,沒想到鱉王爺今年來咱們這裏了,看來今年咱們這邊沒發大水,全是鱉王爺的功勞啊。」
這話引得旁邊一大群村民紛紛附和起來。
好傢夥,這你一言我一語的,直接把陳凌聽得目瞪口呆,心想連這種事情都能扯到一起了嗎。
而且,鱉王爺啊,那都過去多少年的事,幾代人了,還能被重新提起來,而且還有這麼多人信。
「鱉王爺」是來源於當地很早很早的一個傳說。
這個傳說並不是單獨與陳王莊有關的,它流傳很廣,在金水河流經的地帶都有流傳。
說的是每到夏末秋初的時候,金水河漲水了,人們便會看到「鱉王爺」出來治水。
鱉王爺身形威武巨大,每次出巡,身後都會跟着一大幫的「蝦兵蟹將」,鱉子鱉孫,黑壓壓的能在金水河排出二里地那麼長的隊伍。
那陣仗相當的大。
而每到這個時候,人們總會奔走相告,齊齊跑到岸邊去觀看。
後來甚至被清清楚楚的寫在縣誌之中,引以為一種「奇觀」。
很早以前,在金水河與南沙河交錯相過的地帶,還有一座龍王廟,是老祖宗修建在此,鎮壓兩條大河水患之用。
神奇的是,每當鱉王爺的隊伍到了這裏,都會駐足停下,有的年份停留的時間長,有的年份停留時間短,人們都說這是在祭拜龍王爺。
龍生九子,鱉王爺就是龍王爺九個兒子中的其中一個嘛。
有學究更是直言這是龍龜、是贔屓,得叫龍太子,不能叫鱉王爺。
但人們還是喜歡按自己的法子叫。
有關「鱉王爺」的傳說不止這一個。
還有說在解放前,水庫還是一片大湖的時候,就有村民在大霧天見過一隻巨大的老鱉,在岸上被東西困住回不去了,後來裹着紅布,被人畢恭畢敬的抬着送回了湖裏,從那之後,這裏連續多年一直風調雨順,也再從來沒淹死過人。
傳得神乎其神。
還有一個發生的比較近的,是在二三十年前的大洪水中遇到的,也是出現一隻巨大的鱉,據說這隻鱉的背比尋常桌子還要寬廣,在大水中救了許多人。
水退之後,當地人鑄了鐵王八來鎮水。
由於河流多,從古至今水災發生的也不少,像這樣的傳說,各地都有流傳。
如果以前的都是道聽途說,以訛傳訛的成分比較多的話,現在親眼看到的就不一樣了。
是真真切切的發生在眼前的。
給人的視覺衝擊不是一般的大。
連陳凌懷裏的小傢伙也感受到了熱鬧的氣氛,高興的伊伊呀呀的哼唧個不停,雖然不知道別人到底在熱鬧啥,他就是跟着瞎高興。
「這麼喜歡熱鬧啊,以後多帶你串串門。」陳凌捅了捅他的小臉蛋,然後時刻提防着有沒有蚊蟲的接近。
而這時,蒜頭帶着它的幾個鱉漢子已經越游越近了。
當時陳凌把它們留在水庫,就是擔心水庫有啥不明生物,畢竟當初岸邊都有兩個那麼大的洞了,而且還把小黃鼠狼們嚇得不輕,不得不提防。
正好,蒜頭是有智慧的,待在洞天屈才了。
陳凌把它放出來後,把事情交代清楚,它就能守好這裏。
如果有東西要傷人的話,它也可以帶着一群公鱉與其對抗,防止不明生物傷人。
不然以後他可不放心王真真和村裏的小娃子們再到這裏來玩了。
畢竟這群皮猴子嘴上應着好好的,小孩子心思多變,誰知道看到啥有意思的東西會不會突然變卦。
所以在找不到水庫有啥不明生物的情況下,還是提前做點防範的好。
現在看來,當初做的決定是對的。
今天好像是那不明生物又跑出來了,被蒜頭發現後,帶着一群大公鱉給趕跑了?
「鱉王爺來了,鱉王爺游過來了,趕緊拜拜,趕緊拜拜啊。」
「謝天謝地,鱉王爺來了咱們陳王莊。」
「」
蒜頭離這邊越近,給人們的視覺衝擊更大。
尤其是它一馬當先,七隻大公鱉像是守衛一樣井然有序的護衛在身後。
這架勢一看就不一般啊。
連許多年輕的後生都振奮起來,嘴裏喊着鱉王爺,並招呼人把家裏的雞鴨抓來,又是上香,又是祭拜。
祈禱以後能夠年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甚至連派來防汛的三個年輕的值守人員也默默地雙手合十的拜了兩下。
這場面可是不得了啊。
陳凌都給看樂了,但他怕在這裏待着,影響到了蒜頭,就抱着兒子,扯着王素素趕緊走開。
「阿凌,人都說那是鱉王爺,咱們不拜拜嗎?給睿睿也祈祈福啊。」
被他拉着走出人群,王素素還一步三回頭的往回望呢,臉上也帶着許多可惜之色。
「傻媳婦,你咋也變得這麼迷信了。」
陳凌笑着捏了她的小手一下,「走吧,這樣大的鱉又不是沒有,在海里很常見的,我不是給你講過海龜嗎?」
「還有鯨魚,那傢伙大的都沒邊了。」
「並不是啥大了就成精了的。」
他一句句的說着,王素素還是有些猶豫。
「可是,他們都給家裏娃娃拜了哩,咱們不給睿睿拜的話會不會」
「不會的,這又不是真的,他們願意拜就拜吧。」
陳凌無奈的扯着媳婦往外邊走,心想這傻媳婦,生了娃咋變湖塗了,以前教她那麼多白教了。
往後得多給她上上課才行。
他們一家三口往大壩下走着,正好碰到梁桂珍剪了塊紅布,纏在一塊臘肉上,口中念念有詞的丟進了河裏餵老鱉。
這婆子的身後,是蹣跚着的邁着小腿跑動的大頭,也不知從哪裏拿了塊紅布,緊緊追着,口中喊着「奶奶、奶奶」的小跑了過來。
梁桂珍看也不看,隨後看到大頭拽她褲腿,拽的煩了,就虎着老臉,瞪着三角眼斥道:「去,滾一邊去。」
大頭被訓斥的一愣,委屈的小聲道:「達達讓給你送紅布。」
梁桂珍卻早已轉過頭,好像沒聽見一樣,閉着眼睛念叨個不停。
換做平日,可能別的村民看到了還說數落兩句,但現在每個人的目光都在「鱉王爺」身上,哪裏還顧得上管別人。
而且這時人多嘈雜,你擠我,我擠你的,很快就把大頭擠出了人群外。
噙着眼淚,倉皇無助的拿着紅布傻呆呆的望着梁桂珍的方向。
陳凌和王素素見到這一幕,趕緊走過去,怕這時候的村民不注意,擠來擠去,把小娃子踩到就不好了。
「大頭,在這兒幹啥哩。」走到跟前,王素素蹲下來笑眯眯的問道。
大頭轉身一看王素素,也不知道是咋了,越發覺得委屈,一邊揉眼睛,一邊眼淚止不住的掉。
「嬸嬸,我來送紅布,給奶奶。」
說到最後,他已經抽噎起來。
這娃現在已經兩歲多了,王聚勝兩口子教得好,他說話清清楚楚的。
「來送紅布啊。」
陳凌見此也蹲下來,伸手給他擦了擦眼淚,「哭啥,叔來給你送,給你直接送到鱉王爺那兒好不好?」
大頭揉着眼睛擦着淚,用力的點點頭:「好。」
陳凌就把兒子遞給王素素,把大頭抱起來,順便從旁邊的迷湖老漢陳趕年的手裏搶了條魚過來,用紅布一纏,就擠到人群前面,用力的丟進了河中。
說來也奇怪,村民們往河裏扔的家禽和肉類,老鱉雖然也吃,但是那個領頭的,他們認為是「鱉王爺」的自始至終都沒啥動作。
直到現在,陳凌這麼一丟,它才一下子浮出水面,嘩啦啦的游到跟前,三兩口就將那條魚吃了個乾淨,把所有人看得目瞪口呆。
以至於大壩上都出現了一陣短暫的安靜。
隨後紛紛效彷,想做下一個幸運兒,但很可惜,「鱉王爺」再沒反應了,根本不吃他們投餵的東西。
這讓村民們不得不羨慕起陳凌來,只有梁桂珍一個,臉色黑如鍋底,心裏也是又氣又嫉妒。
尤其看到陳凌懷裏抱着大頭,丟的是大頭手裏的紅布,心裏就更是來氣。
陳凌懶得理會這賊婆子,看大頭不再哭了,就和王素素一起把他送回家裏。
今天這事,這倒不是他刻意給人家製造家庭矛盾,是王聚勝一家本來就心知肚明的。
他們兩口子本想着自己不出面了,讓兒子去給梁桂珍送塊紅布,一個兩歲的小孫子去求,梁桂珍這當奶奶的總不能拒絕吧,讓梁桂珍代表一家人向鱉王爺好好的祈個福,這是多好的事。
可惜,事不遂人願。
而且那麼多人在大壩上呢,孩子還那樣小,這個當奶奶的連看顧一下都懶得看顧。
張巧玲氣得都哭了,說以後再也不幹這樣的事了,免得討人嫌。
王聚勝只是長吁短嘆,坐在門檻上悶着腦袋抽煙,不發一言。
這樣的事安慰也是無從安慰的,陳凌小兩口就抱着兒子默默離開。
「你說桂珍嬸子她圖啥啊,以前嫌棄聚勝哥頭胎是閨女,就對丹丹不好,現在大頭是個男娃了,咋還是這樣?」
回家的路上,王素素心裏還是有點不舒服,好看的眉頭都擰在一起了。
「不知道,我也想不通,就說聚勝哥那個性格,你只要稍微對他好一點,等老了以後,他能對你差了?」
「五叔和桂珍嬸子一個比一個精明,又不是傻蛋,反正我是不信他們看不出來兩個兒子都是啥秉性。」
「但是,這麼些年了,依然還是這樣沒變過,唉」
陳凌說着就咂咂嘴,「這天底下啥樣的爹娘都有,但偏心偏成這樣的確實少見。」
「再有一個,大頭那麼點的小娃娃,就跟小貓小狗一樣,你從小對他好點,從小養起來,他長大了能不孝敬你?」
「五叔也真是,啥都不勸,任着婆娘折騰,兩個人精明人當了一輩子,對上家裏,淨是干點這種蠢事。」
「想不通,實在想不通。」
要說王聚勝不是親生的,那肯定瞎扯澹,王聚勝是最像爹娘的,反倒是王聚翔不像。
但對外邊說的時候,梁桂珍卻多少年如一日的俺家聚翔長,俺家聚翔短的,彷佛只有一個兒子。
王素素聽着越發糟心,抱着兒子不停嘆氣,「反正咱們家以後可不能這樣,對睿睿好,也要對以後的娃一樣好,一碗水要端平。」
「知道,咱們肯定不能這樣啊。」
這個哪裏還用她說,陳凌自己就最煩這個了,把兒子抱過來走到前面。
「以後不管再有男娃女娃,都是一樣的,咱們家的娃娃都是寶貝,心疼都來不及心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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