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八月十五中秋之後,山上夜裏的涼意就越發濃重了。
但這並不會消減陳凌幾人採集昆蟲標本的熱情。
早早地吃過晚飯來到坡上守着了。
趙玉寶和鍾老頭聞訊之後也興致勃勃的來湊熱鬧。
人來得多了。
吳飛也沒有再開闢另外一處觀察點的心思。
仍然只是一張如床單一樣的潔白紗布懸掛而起。
由竹竿固定好。
然後在白布前懸掛一盞白熾燈。
用來在夜晚吸引蟲子聚集。
這個用專業名詞叫『燈誘』。
吳飛他老婆平時沉默寡言話不怎麼多,這時到了專業領域卻很健談,就解釋說守着一處的話,方便展開分辨以及記錄等作業。
若是再開一處燈誘觀察點。
種類重疊的蟲子太多,會做太多的無用功。
「我們和富貴一樣,後面做完記錄也要投稿的。」
兩口子笑着說道。
「出書嗎?還是上專業雜誌?」陳凌問。
「先出書,出書自由。」
吳飛說:「出書不用那麼刻板嚴肅,先出一本,把我們的觀點寫出來整理好,以後再做報告類的,思路已經在書里理清楚了。
到時候心中有數,下筆如有神。
而且書也能賣錢了,兩不相誤。」
陳凌聽完點頭。
趙玉寶卻咂咂嘴,覺得這做法聽來不太舒服。
他對文字很虔誠。
太市儈的做法,他看不上眼。
但人家是做動物類研究的,不是專門寫文章的作家文人,不能按他的標準要求人家。
山貓知道這老頭的心思,發給他和自己父親兩份紙筆,讓他們負責接下來的記錄。
「開燈吧,已經滿耳朵蟲子叫了。」
月末了,夜裏的天空沒有月亮,坡上只有點點流螢,天氣轉涼,這流螢也不如夏夜的活潑了,稀稀落落的熒光緩緩飛舞之間,與同樣低了幾個度蟲鳴聲輝映着。
但由於草間的蟲子實在太多,即便叫聲足夠低沉了,那也切切實實在耳邊響成了一片。
突然,白熾燈亮起來了。
坡上周圍的景致也一下子清楚了不少。
遠處坡下的高粱、棉花,近處的野生艾草、野葵,以及爬滿坡面與蒿草糾纏在一起的葫蘆、南瓜、瓠瓜等野瓜類。
至於坡上的觀測點周圍是仍然青綠茂盛的草叢。
高高的草葉上,藏匿其中的小蟲子開始迎着燈光飛舞。
不一會兒,草里的蟋蟀、螞蚱、螻蛄、螳螂也開始順着光往外飛,隨着各類蛾子一起往白色紗布上撞。
也不過短短兩分鐘時間,紗布上就爬滿了各種各樣的蟲子。
玩心最大的陳凌和兩個老頭子,剛才還期待着開燈引蟲子呢。
這會兒是一點也不期待了。
他奶奶的,這草里的蟲子也太多了點。
尤其是蟋蟀、螞蚱、螻蛄、螳螂這些,白天不起眼,見了人就跳着跑遠了。
但是晚上這一開燈,好傢夥,那是一個比一個飛得猛。
噼里啪啦下雨一樣。
都是往人身上撞的。
剛開始,陳凌和兩個老頭子就在燈前杵着來着。
離燈光最近,結果頭上飛了不少,順着脖子往衣服里也鑽了不少,有時候還往臉上撞。
弄得他們三人叫着喊着脫下來衣服一陣甩打。
就這也沒用。
三人成功被蟲子攆的抱頭鼠竄。
吳飛他們要好一點。
因為他們提前穿的衣服比較嚴實,是立領的,又戴了帽子和眼鏡。
這些大飛蟲和小飛蟲影響不了他們。
山貓是常年那副登山裝要不就迷彩服的打扮,這些蟲子也鑽不進他衣服里。
但他們的震撼是一點也不比陳凌三個少。
確實是震撼。
各類飛蟲短短兩分鐘就能把引蟲的白色紗網上爬滿了。
密密麻麻的,爬來爬去,就像是蜂巢內的蜜蜂一樣。
陳凌他們飛速的記錄完之後。
還得把這床單大小的紗布扯下來,往草里用力抖動一番,把上面的飛蟲全給抖落下來。
不然被吸引着新來的蟲子沒法子在紗布上落腳。
就這,沒了紗布後,那些飛來的蟲子還聚攏在白熾燈周圍上下飛舞,一大群一大群的前赴後繼,撞得白熾燈搖搖晃晃。
一時間,周圍全是晃動的影子。
這場面直接把吳飛夫妻倆震撼的久久無言,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興奮、激動、難以置信。
半晌,吳飛才喃喃自語道:「我是來到了天堂嗎?國內竟然還有這類昆蟲寶地。」
他們剛開始只是覺得新到了一處地方。
以後也要長時間在此生活,就對此地的昆蟲種類做個簡單的了解而已。
沒想到會給他們這麼大驚喜。
回過神後,急忙再次上前捉蟲。
和妻子一起分門別類。
蟋蟀螞蚱之前已經記錄完完畢,現在見到就丟,專門找奇怪的新種類。
「快抓,快抓。」
「飛哥飛哥,你們別抓,我們人多抓得快,你們記錄我們抓,不然我們都不認識。」
陳凌等人趕緊上前幫忙。
蟲子太多了,一抓一大把,而且多是無用的。
所以他們就專門挑那些奇怪的來抓。
燈光下的坡上一下子就熱鬧起來了。
不一會兒,住的近的村民們也領着娃娃過來看是啥情況。
然後也加入了抓蟲大軍。
大人小孩開始滿地亂爬的抓蟲子。
「吳老師這個,你看這個行不?」
「飛哥飛哥,這個,這個。」
「嫂子,看看我這個。」
「」
「悅鳴草螽斯,記!」
「蒙古寒蟬。」
「枯葉蛺蝶。」
「雙叉犀金龜子。」
「」
蟲子多,種類也極其多。
剛開始抓得還有點不適應。
蟲子往人身上飛,衣服里鑽,站久了可受不了。
主要是鑽衣服里了癢的難受,忍得也痛苦。
後來越抓越多,幾人竟然還品出了滋味來。
歇息的時候,趙玉寶甩下來衣服里的蟲子,有時會抖下來半扎多長的大螞蚱,那傢伙一腳踩下去,滿肚子卵往外爆。
「富貴要不待會記錄生一堆火吧,你看踩死這螞蚱,肚子裏全是黃,比蟹黃還黃呢,一肚子卵,烤了肯定好吃。」
「行啊,我現在忙活的都有點餓了。」
陳凌笑哈哈的拍打着蚊蟲說道。
鍾老頭在旁也說興致高昂的說道:「你別說,這玩意兒還挺好玩的,我們也算是體驗了一把科學考察呢。」
確實新奇的體驗讓人興頭很足。
剛說完,山貓喊他:「爸,過來抖蟲子了。」
「來了來了。」
老頭子興沖沖的走過去,父子倆展開紗布兩頭,用力一個抖擻,無數蟲子噼里啪啦的下餃子一樣的往下掉。
當真是蟲落如雨。
陳凌看了看,雜蟲太多了,沒法撿。
要都是螞蚱的話,只有一種那還好說,但這麼多飛蛾、蟋蟀、蝴蝶啥的,混在一起,實在是太過麻煩。
看來今天想像是之前烤知了那樣大吃一頓烤螞蚱是不成了。
只能撿上一些,小小的過一把嘴癮。
他在這兒還嫌棄這些蟲子種類雜呢。
但是有不速之客卻不嫌棄。
一隊隊撲棱着翅膀飛過來,落到距離他們不遠處的地上就是一陣嘎嘎叫着低頭猛吃。
一點也不怕人的樣子。
「什麼東西?」
吳飛和陳小二他們嚇了一大跳,連忙回頭看。
「一群野鴨子。」陳凌答道。
這二位轉身一看,立刻又是一副沒見識的樣子,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好傢夥,好傢夥,我們引蟲子呢,咋還把野鴨子引過來了。」
「這多正常,我們經常看見這些傢伙晚上往堰塘里落,它們是去裏頭吃小魚的,晚上還有人拿網去扣鴨子呢。」
趙玉寶說道。
現在他在村里住久了,很多事情也有了了解。
跟別人介紹起來,顯得自己懂得賊多,成就感爆棚。
鍾老頭不甘落後的說道:「我也見過不少,最近雨水少,水淺,各個河裏溝里,小魚兒很好抓。」
「嗯,這野鴨子膽子真大,還不怕人,哈哈,這不自己送上門來的麼。」
「那還等啥,去抓。」
兩個老頭子想在吳飛這些後來的人跟前露一手。
脫下來外套,貼着草叢躡手躡腳的過去,用外套去撲。
「我們也來,我們也來。」
吳飛和陳小二沒見過這種場景,這麼多野鴨子晚上飛過來,還這樣一副好抓的樣子,這要不是抓,太對不起自己了。
蟲子也基本記錄完成了。
就也躡手躡腳的跟上。
但野東西哪有那麼好抓的。
看着離得近,在那兒大模大樣的吃着蟲子,一點不設防似的。
實際上一邊吃一邊注意着周圍動靜呢。
你一走近,它們立馬就會飛走。
等你走遠,再回來吃。
結果兩個老頭子想露一手也沒成功,被一群鴨子玩的沒脾氣,趙玉寶還摔了一跤,弄了一手的鴨子屎。
氣得一陣罵罵咧咧的。
覺得大為丟臉。
還怪吳飛兩個搗亂。
要是不搗亂這野鴨子他們早就抓住了。
也不跟他們抓蟲子了,早早就說困了回去洗洗睡了。
陳小二見狀都懵了:「嘿,這兩個糟老頭子,咋跟小孩似的,還玩急眼了」
陳凌等人憋着笑。
「好了,都早點回去睡吧,山裏的狼又叫喚了,不知道會不會有東西下山。」
陳凌說道。
前陣子有老狼下山。
後面一直沒啥動靜。
今晚居然聽到了山里狼的叫聲。
陳凌也拿不準山里出了什麼事。
希望和黑娃有關的那個狼群能平安繁衍,起碼它們還算可控。
「這就是狼叫麼?聽着真瘮人。」
陳小二聞言連忙仔細去聽聲音:「我爹說早年京城外的山裏還有狼呢,可惜我沒見過,也沒聽過狼叫。」
「行了,早點回去睡覺吧,想看狼,有富貴呢,改天進山讓他給咱們打兩隻。」
吳飛兩口子收拾好東西之後,吳飛催促道。
「啊?富貴你要進山?」
陳小二不敢相信:「你家老二老三還沒滿月呢,你這就要去打獵?」
「就小打小鬧,一般不過夜的,過夜也就隔天就返回了。」
陳凌呵呵笑道:「到這季節了,另外也用野味,給我家老二老三弄個獨特的滿月宴。」
「那,那你看看我,看看我,我能跟着嗎?」
陳小二趕緊挺直胸脯。
「少扯淡,你還是早點建好房子再說吧,建好房子弄上火炕,我入冬了帶你們去山裏。」
陳凌擺擺手,徑直往坡下走。
陳小二一聽也是,眼下建好房子是關鍵,於是壓下心裏的期待,又忍不住問:「你不會明天就去吧?」
「明天不去。」
陳凌回了一句,已經走遠了。
他第二天確實沒有進山。
但是他打兔子去了。
一早就騎上馬,扛上槍,帶着二禿子,去各處轉悠。
二禿子在天上,眼神銳利,少有兔子能躲過它的搜尋。
野外的兔子也警覺。
察覺到天上的老鷹後,會逃竄的飛快。
甚至山路邊的兔子也會被轟出來,被陳凌一槍擊斃。
秋天的兔子也是真的多。
陳王莊邊上兔子多是受環境影響。
而別的地方呢,也不少,雖然數量沒那麼龐大,但山里農藥還沒大幅度使用,尤其林場裏,野兔是很多的。
陳凌騎着馬隨隨便便打了兩個小時,就打了一大串子。
正好離黃泥鎮不遠了,就騎到了黃泥鎮,把這些獵物都分給了韓闖大半。
中午吃喝了一頓。
回到縣城後就又找到郵局的鄉郵員讓他替自己注意一下,是誰老在暗地說自己壞話的事。
這鄉郵員跟他也熟絡了,說前一陣好像還真注意到了,剛開始沒人說這種話,好像是縣裏哪個機關單位里最開始說這事兒的。
後來經過一個廟會才大片的傳開。
陳凌聞言說知道了,拜託他再多打聽打聽,就把剩下的獵物給他了。
正好這時候也有一份他的信件,他便多待了一會兒,看了看信。
是周衛軍的來信,問余啟安的。
他這邊還沒裝上電話,只有主動打電話給對方才能以電話聯繫,要是不打電話的,周衛軍等人就只能給他寫信了。
周衛軍最近也是沒辦法了。
余啟安這老小子帶着人家姑娘一來山里就是幾個月沒回音。
就算他自己家裏不擔心,人家姑娘家裏也得擔心啊。
聯繫也聯繫不上,找也不知道去哪兒找,還以為被拐走了呢。
余啟安父母在人家父母找上門後,也知道這事兒錯在自己兒子,但兒子他們也聯繫不上。
只好托這個托那個的,最後托到馬威,找到周衛軍,再聯繫陳凌。
真是費了老鼻子勁了。
「這老小子也是,找馬要找到啥時候了?」
陳凌看完信也是無語,老小子還騎着自己摩托車呢,就知道帶着媳婦到處浪。
「我得去看看,別真給出事了。」
前段時間,王慶忠兩口子來的時候說,余啟安有時候住在藥王寨,有時候住在鎮上,但大多時候兩個人老往深山跑,去找馱馬還要找啥鳥來着。
陳凌那會兒也沒在意。
現在人家家裏催了,怎麼也得找到他給家裏回個電話,最好帶着白惠寧回去一趟。
家裏也好放心。
於是陳凌就回到村里,跟家裏說了一聲,然後繼續扛着槍,帶着鷹,在午後向着風雷鎮殺過去。
陳凌縱馬飛馳,速度極快。
小青馬自從往返了一次省城,身子緩過勁,養起來之後,又成長了很多,不管耐力還是速度,進步都很大。
而且速度快也不失靈活。
這時候的秋收完,路上交公糧的車很多。
陳凌這麼快的馬速過去,小青馬卻能非常靈巧的閃避過去。
遇到小河溝,狹窄的石頭橋上驢車之類的堵塞,這匹烈馬就會不管不顧,距離很遠的時候就向前沖,然後在河邊高高躍起,一下子飛躍過去。
惹得一眾人瞠目結舌。
然後抬頭再看看天上的鷹隼,根本不用多說,大夥就都知道這人是誰了。
留下一地的議論聲。
陳凌也不管,只管縱馬向前。
不過呢,也不是一直都能這樣的。
到了長樂鄉的時候,今天日子好,鄉里好幾個結親的人家,就不能這麼縱馬闖過去了。
但到了牌坊底下,陳凌準備從村外小道繞路的時候。
忽然發現,不遠處的那個接親隊伍一陣騷亂,看熱鬧的人們也是四下躲避,到處都是驚慌的喊聲。
陳凌連忙讓小青馬放緩速度停下,然後穿過石牌坊往那邊一瞧,他就看到,廟宇旁的柿子樹上,爬着一個渾身黑漆漆的大傢伙,滿身的柿子汁水,正在張嘴嗷嗷叫着,笨拙的往下爬呢。
「我靠,大狗熊跑下山了?」
陳凌正驚訝之際,這才發現騷亂的人群里還有着另一隻黑熊,站在接親隊伍里,被反應過來的人們拿着各種傢伙事大聲嚇唬着驅趕呢。
「好傢夥,這不僅是狗熊下山了,還下山攔親呢。」
陳凌見狀也覺得新鮮,趕緊驅馬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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