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極為肅殺。
胡恩查文僅僅是站在那裏,便如同一座大山,黑壓壓,陰沉沉,遮天蔽日。
這不意味着胡恩查文真正變成了一座山,而是偽仙的氣勢。
從道門傳承上來說,他是一名武夫。
也是最適合作為將領的傳承,因為軍營之中血氣沖天,若是方士之流,天然會被壓制,而武夫則如魚得水,反而能藉助這股血氣加持自身,發揮出更勝平常的實力。
皇甫極也是武夫,也是偽仙,若在平時,他還真不怕什麼,甚至有信心戰而勝之,畢竟他是被譽為有望繼承澹臺雲衣缽的天才,「三世聖拳」可非浪得虛名。
無奈皇甫極先前被約瑟夫所傷,至今傷勢未曾痊癒,難以發揮全部實力,對上同樣身為偽仙的胡恩查文,實是凶多吉少。
不能說皇甫極沒有防備,而是防備的方向錯了。
起初的時候,皇甫極和齊玄素都懷疑胡恩阿汗,所以由齊玄素去跟胡恩阿汗談話,畢竟齊玄素有五娘在手,也能發出偽仙實力,比較穩妥。皇甫極也沒想着自己去找胡恩查文,是胡恩查文主動找上門來的。
由此看來,胡恩查文主動登門,不僅僅是來試探情況,也是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打皇甫極一個措手不及。
不過皇甫極並非束手待斃之人,他同樣起身,淡笑道:「查文,你想跟我火併?」
胡恩查文扯了扯嘴角:「是你跟我過不去,如果你
不來庫斯科,那就不會有今日之事。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來投。也怪不得我了。」
皇甫極說道:「你敢如此囂張,無非是看我有傷在身,不復巔峰。只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憑你的拳頭,未必殺得了我。」
胡恩查文神色漠然:「那正要領教,看你的『三世聖拳』還剩下幾成功力。」
話音落下,兩人幾乎同時出拳。
兩個拳頭沒有半點花哨地對碰在一起,激盪起一圈漣漪,屋內的一切,包括座椅擺設,全部化作齏粉。
好像一瞬之間,整個房子都被人搬空了。
不過房子本身又絲毫無損。
皇甫極的身子一晃,胡恩查文卻是動也不動。
如此已經分出了高下。
不過分出高下是一回事,真正分出生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以武夫的體魄,想要被打死,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胡恩查文不再說話,只是打出第二拳,同樣沒有任何花哨,就是直來直去。
皇甫極的傲氣讓他沒有狼狽躲閃,而是同樣一拳迎上。
兩個拳頭再次相撞。
這一次,胡恩查文還是站着不動,皇甫極卻退了一步,氣血翻滾上涌,使得他的臉皮漲紅。
胡恩查文沒有任何停頓,緊接着就是第三拳。
皇甫極怒喝一聲,泄掉那口上涌氣血,也出一拳。
兩人所在之地被逸散的拳勁直接夷為平地,從室內變為在光天化日之下。
不過胡恩查文早有安排,此時他麾下駐軍已經開動,
正在進攻絕聖堂的駐地。皇甫極的手下們根本無暇支援皇甫極。
這當然不是說軍隊本意是要跟着胡恩查文造反,胡恩查文完全可以用別的理由,比如絕聖堂無道,構陷忠良,以此激發手下軍隊的怒氣,然後造成譁變之勢。形成既定事實之後,就算軍隊中的部分人反應過來,也已經沒有退路,只能跟着他一條路走到黑了。
與此同時,正在與胡恩阿汗談話的齊玄素終於察覺到了這邊的變化,猛地站起身來。
齊玄素立刻意識了自己的誤判,叛徒並非有些反常的胡恩阿汗,而是看起來正常的胡恩查文。
胡恩阿汗也緩緩起身,眉頭緊鎖,面露苦色。
不是震驚,也不是惱怒,而是痛苦。
雖然胡恩查文說自己的哥哥是個不在意感情之人,但現在看來,胡恩阿汗並非全然沒有感情。
而這種痛苦的由來,就很值得玩味了。
齊玄素知道皇甫極的境況,真要有個三長兩短,那他真要辭職謝罪了,便要立刻前往支援。
不過就在這一刻,齊玄素突然恍惚了一下。
下一刻,齊玄素發現自己變成了太上視角,俯視着他自己和胡恩阿汗。
這種情況,齊玄素也不是第一次經歷了。
這是來自「歸藏燈」的神異。
當初在靈山洞天,齊玄素就不止一次經歷過,不過在靈山洞天的時候,齊玄素看到的往往是過去。
這一次,齊玄素看到了未來。
他看到自己向外掠去,
就在這個時候,面帶苦色的胡恩阿汗突然出手偷襲。
兩人同是偽仙,齊玄素已經認定自己誤判,所以大意幾分,疏於防備,竟是被胡恩阿汗偷襲得手。
胡恩阿汗仍是面帶苦色:「抱歉,齊真人,那是我的兄弟,我唯一的親人,我可以不在意女人的背叛,畢竟只是外人,可我不能看着親人去死,我不能任由你們帶走他。」
畫面到了這裏戛然而止。
齊玄素回過神來,他停下了正要離開的動作,轉而望向胡恩阿汗:「胡恩將軍,你就沒什麼話想說嗎?」
胡恩阿汗仍舊緊鎖眉頭:「我不明白齊真人的意思。」
齊玄素直接說道:「胡恩查文可是你的兄弟,你唯一的親人,你可以不在意女人的背叛,那畢竟是外人,你能看着親人去死嗎?」
齊玄素每說一句,胡恩阿汗的瞳孔就震動一次,當齊玄素把整句話說完,胡恩阿汗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露出了極為震驚的神態。
這一刻,胡恩阿汗覺得眼前的年輕人變得高深莫測起來,竟能夠洞悉他的所思所想。澹臺大真人也不過如此了。
齊玄素盯着他:「你不會放任我帶走胡恩查文,不是嗎?」
胡恩阿汗扯出了一個笑容:「齊真人何出此言。」
齊玄素繼續說道:「我理解你的心情,儒門講親親相隱,這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
齊玄素故意停頓了一下,並加重了語氣:「哪怕是最講究親
親相隱的儒門,也有三不隱,其中謀反、謀逆、忤逆等不赦之罪不在容隱範圍,因為天地君親師,君在親上。可見容隱並非絕對。道門也對容隱制度作出了詳細規定,主要是兩條:對於危及道門安全、重大利益等罪行,不得相隱。家族內部犯罪,比如父母凌虐子女、子女殘害父母,兄弟相殘等等,不得相隱。」
「背叛塔萬廷,背叛西道門,關乎到家國大義,無論是從儒門的角度解釋,還是從道門的角度的解釋,你都不能相隱。胡恩將軍,你走到今天,離不開西道門和塔萬廷對你的呵護和培養,現在到了考驗你的時候,大義與私情,孰輕孰重?你要堅定立場,堅定思想,堅持站在西道門和塔萬廷百姓的立場上,站在蒼生利益這一邊,而不是站到西方侵略者的錯誤立場上,否則一步踏空,便是萬劫不復。」
胡恩阿汗的臉色變化不定,忽明忽暗。
齊玄素觀察着胡恩阿汗的臉色,繼續做思想工作:「退一步來說,我們不談這些家國大義,就從最實際的利害角度出發,你只是偽仙,不是仙人,就算過得了我齊玄素和皇甫道兄這一關,過得了澹臺大真人和宮大真人那一關嗎?牧首如今不在北大陸,僅憑約瑟夫一人,怕是孤木難支。」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是仙人又如何?你應該聽說過陳書華這個名字,在我之前,擔任婆羅洲道府首
席副府主,對道門不忠誠,不老實,對道門陽奉陰違,對抗金闕調查,對道門懷恨在心,暗中大搞反叛活動,最終結果是什麼?是身死道消、遺臭萬年。」
「有些時候,就是一念之差。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只要你沒有邁出實質一步,那就不算什麼,可如果你邁出了實質一步,誰也救不了你,再難回頭。」
「我可以用我個人的信譽擔保,胡恩將軍和我一樣,都是剛剛得知此中內情,胡恩將軍十分震驚,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親兄弟,一時之間下不去手,做不到大義滅親,也是情有可原,不過胡恩將軍在大局上還是穩得住,沒有任何阻撓行為,事後全力配合我和皇甫真人完成善後工作。我想,無論是玉京方面,還是澹臺大真人和宮大真人,都能夠理解並體諒胡恩將軍的苦衷。」
「我言盡於此,到底該何去何從,請胡恩將軍自己想清楚。」
胡恩阿汗陷入到長久的沉默之中,天人交戰。
雖然齊玄素也想儘快前去支援皇甫極,但他深知急不得,只能等待。
所以齊玄素不敢貿然行動,怕胡恩阿汗出手偷襲。
大家都是偽仙,先手優勢還是不容忽視。
最終胡恩阿汗只是長嘆一聲,什麼也沒說,背過身去,雖然仍舊腰背挺拔,但給人的感覺好像整個人都佝僂幾分,瞬間老去,失去了所有的意氣。
齊玄素再次動了向外掠去的念頭
。
這一次,「歸藏燈」並未示警。
齊玄素徹底放下心來,一掠長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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