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道衍島內,蘇衍走出了洞府,乘風來到黑龍屍首的位置。
靠近了才真切體會到真龍不怒自威的霸道氣息,雖死其威猶在。
這條黑龍為道衍島的上一任主人,元神真人所斬殺,距今也有千年了,一身精氣早已被抽乾,只剩形神殘存,和山體融為一物。
故島內有不少與真龍有關的靈物,以及元神真人遺留的道痕。
這類仙島,宗門一般都用來賜予真傳弟子,算是一種福利,至於遇到什麼看個人機緣。
蘇衍很幸運能得到此島,也鴻運滔天尋出大量珍貴的資糧。
更重要的是,因真龍伏屍之地,道衍島龍氣充盈,是最適合葬下蘇衍自己「前世身」的風水寶地……
很少有人知道,為何他身為蘇家庶子卻屢屢在侯府內被欺壓?身為真傳居然在稷下學宮內被暗害?這些事件常人怎麼想都覺得匪夷所思。
可如果有一個異族的母親,自身擁有敵對勢力的血統,這一切便不難理解。
青州臨近渤海、東海,是抵抗水族的最前沿,在過去,齊王冊封也是為了拱衛中原,宜城君蘇璋這個漢皇手下最能打的大將紮根青州,兩族交戰,死傷無數,血海深仇。
只是時過境遷,人族日益壯大,水族勢弱,開始轉變態度,對抗中又摻雜合作,加之內部墮落種種原因,蘇家開始心照不宣的和海外水族合作,牟圖海上商貿的利益。
甚至這一代宜城君還和一位龍女聯姻。
雖然龍女不是正妻,在蘇府卻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導致水族對青州侵蝕愈重,影響力深遠。
不過二十多年前,情況又出現了變化,聯姻的龍女違背底限,竟私自誕下子嗣,蘇家震怒,加上害怕自己玩脫了,決定對內部親近水族一派痛下殺手,清洗侯府,擺脫這種痕跡。
那位身具兩族血統的孩子,就是蘇衍,也不知道龍女為何動了惻忍之心,居然以海外龍宮不干涉為條件,一定要保下他。
短時間內,蘇家害怕海外利益重創,便也暫且答應了,穩住水族。
蘇衍年少坎坷的經歷由此而來,身具血統不潔,蘇家人對其厭惡和打壓肉眼可見,好在衣食未曾短缺,還專門請稷下學宮的大儒來教導。
老師也很盡責,秉持「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於中國則中國之」的理念,一視同仁,一直以來的良好教導,讓蘇衍只認為自己是人族,並為擺脫身上的痕跡而努力。
他變得溫文爾雅,和光同塵,是一位十足的君子,他知識豐富,扶持弱小,嫉惡如仇,不知何時家族裏竟再無人欺辱他,對他尊敬有加。
蘇衍以為自己成功了,對老師的話愈發深信不疑,並異常感激,他在強悍的蛟龍血統輔助下,於道途上無往不利,突飛猛進,甚至擁有變化蛟龍真身的能力,直達神通,列為學宮真傳。
看起來都那麼美好。
但這一切在那天截然而止,蘇衍至今記得,那日踏入學宮,平時和善的學子看他神色怪異,碰見的師兄弟匆匆躲避,他不解,連忙去詢問老師。
得知原來他變化蛟龍的能力不是源自神通,而是自身血脈的秘密流傳出去了,大家都帶上偏見去看待自己過去的行為,開始審視,任何事情都經不起懷疑,陰謀去就變味了。
大家都在覺得他居心叵測,嘀咕「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蘇衍努力解釋,努力去……沒人相信,那日他渾渾噩噩回到住處,暗殺緊隨其後,或許是蘇家急於把最後的痕跡抹去,或者乾脆是學宮內一些義憤填膺的人族堅定派。
總之也把過去的蘇衍一併擊殺了。
幸虧神通修為和母親的後手起效,他真靈能勉強轉世而不昧,重新踏上的道途,他變了,又或者他本來就是那樣的人,只不過原形畢露,他想質問為什麼,可受限於自身的實力,沒有人會聽螻蟻的悲鳴。
一切都無所謂了。
所以今生蘇衍以答應那個計劃為條件,來到了嶗山尋求庇護的同時,還親自去了一趟稷下學宮,把自己前世身要回,去宜城君府,將母親龍珠取走。
他把兩者都葬在了道衍島,即是提醒自己不忘復仇,亦是想徹底將前世的痕跡和一切埋葬,永不觸碰。
可惜造化弄人,人越想擺脫過往,時勢會逼迫自己再度想起,不得不藉助曾經厭惡的力量。
蘇衍現在處境兇險,修為停滯不前,一些人正看笑話,又沒有得力的手下能派出破局,枯坐道衍島,形同坐牢,唯今只有借用外力了。
他思考了三個月,鬱結了三個月,終究還是啟動自己前世母親的勢力。
白衣道人站在龍吻前,幾乎石化的龍口像漆黑一片的山洞,兩排猙獰獠牙叢林般交錯。
他走了進去,約莫在黑龍逆鱗的頸脖處,一座祭壇供奉,寬闊碩大的棺材橫陳,上面一顆幽幽明珠沉浮,照耀微光。
「母親……」望着那枚龍珠,蘇衍神色複雜,有着憎恨,亦有懷念。
他駐足良久,方才棺槨,棺蓋已經掀開一角,隱見裏面趴伏着一條龐大猙獰的赤蛟,通體暗淡無鱗,略顯乾癟。
沒錯,這就是蘇衍的前世身,由於血統純正,在他死後徹底顯化出真身,這一點被稷下學宮認為證據確鑿,懸掛在門前好些年,用以警告後進弟子。
身上的龍髓、精血、龍鱗等等靈材都被收颳走了,化作道人的資糧,剩一副空架子。
等他窮極學宮也只找到最後一瓶精血和一小些鱗片。他問老師在哪時,被告知身為凡人的老師十幾年前就壽終正寢了。
蘇衍記得當時的自己,無喜無悲,走時甚至淡漠的把取自前世身的靈材賜予手下,看上去毫不在意,厭惡那種血脈,把它當做可利用的資糧。
但這種做法恰恰說明他內心極其割裂,渴望成為人,卻被最親近的族群深深傷害,而海外龍族又是造成他人生不幸的根源。
蘇衍難以釋懷,矗立許久,手上才掐訣施法,懸浮棺槨上的龍珠沉浮,一道信息傳來,母親果真有不少殘餘的勢力,不過大部分都是水族的。
這類印記一旦以摺紙術傳出,很容易被嶗山的真人察覺,讓他在宗門內的處境更被動,從而斷絕與外界的聯繫,不可取。
塞選一番,最後只剩一個選擇。
回到洞府中,他盤坐沉思,剩下這道靈性印記為人族,為海外龍宮的安插在青洲的勢力。
雁過留痕,和異族交易,恐怕自己會越陷越深。
蘇衍想起自己前世的仇敵,一群虎視眈眈的豺狼,各方勢力的冷眼觀察,不禁嘆息道:「唉,我沒有選擇。」
他自嘲奴性,都到這個時候了還考慮這麼多幹什麼,逐不再猶豫,掐訣施法,聯繫這位人族,將自己的意思傳遞給對方,欲求能重塑根本,重返先天的寶物。
一道紙鳥騰飛遠去,遁出福地,前往某處,因為紙鳥上的氣息為人族,沒有哪位道人會去窺視真傳弟子的私隱,便一切順利。
蘇衍喃喃自語:「希望能有所收穫吧。」
………………
另一邊,妙真島。
一位道人乘坐雲鑾飄然落入,他恭敬舉起令牌,很快亘古飄渺的雲霧散開,一條蜿蜒玉梯連綿至天山深處。
巫明拾階而上,來到真人道場裏。
結廬在天池,太素看見弟子前來,平靜說道:「你和蘇衍的事情,我都聽說了。」
「見過師尊。」他先是恭敬一拜,然後聽聞真人的話語遲疑道:「這有什麼問題嗎?為何掌教真人都對他如此忌諱?」
她搖頭輕聲道:「掌教也不能一意孤行的,我只能說蘇衍背後有眾多大能在關注,有嶗山內的,也有嶗山外的,真人仙人皆有。」
「這……」巫明一震,難怪和蘇衍一番碰撞位面干涉度漲這麼多,大能的關注同樣也是一種大勢,但好在對方不是那種懟天懟地的氣運之子。
太素安慰道:「你也沒必要畏懼,他們不會幹涉什麼的,關注的也不只是蘇衍一人,他不過是在眾多選擇中微不足道的一員,資源都沒傾斜給他。」
聞言,巫明心中一定,接着又疑惑蘇衍到底是什麼事值得關注,這群大能在策劃什麼,佈局什麼?
他估摸着,蘇衍轉世能來到嶗山就被冊封為真傳弟子,有這層原因。
可惡,連成為大能的棋子都沒資格嗎?巫明開玩笑般吐槽,實際上他可不願意成為誰的棋子,那種壓力和身不由己的感覺恐怕不好受吧。
少年道士再三打聽,見老師不言,便轉而問起了修行方面的問題。
太素檢查了弟子進度後,頷首微笑道:「不錯,這麼快顯化階段就走到了盡頭,根基紮實,法力凝練,後面夜遊日游就好走很多了。」
隨後他又請教了枯榮術和陰陽之間的關係,也把自己想子午功和枯榮術結合的想法道出。
沒想到,太素很贊同道:「從小術開始創造,未來才能逐漸走出自己的道。」
她指點了巫明一些難點,並委婉說道:「你的法術積累還不夠,回去多學些法術,會觸類旁通的。」
巫明無奈,自己修道至今才兩年,算上大秦也就十年,雖然趕上了別人二十年之功,但有些積累還是稍顯不足的。
不過太素說的倒是沒錯,就像子午功大成,也有枯榮術的觸動般,知識之間積累到一定程度就會融會貫通。
少年道士待到傍晚,便告辭師尊,乘風出了福地,落入還真峰內。
遠遠的,巫明就望見山林半空一尊似龍如馬的巨獸盤踞,長數丈有餘,細密的晶瑩龍鱗蔓延,周身一大片氤氳雲霧涌動,赤紅火氣溢出,渲染成晚霞雲朵般,一股厚重龍威擴散。
龍馬見到主人回來,歡喜的嘶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