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其他人看到這一幕之後,大概也明白了余懋衡要做什麼,於是有的人就興奮了起來。這些人都是崔呈秀的人,或者是和崔呈秀有一樣想法的人。
這個世界上有一句話,叫做始作俑者,其無後乎。意思就是第一個這麼幹的人已經出現了,那麼肯定就會有人像他一樣干。
最近一段時間崔呈秀的勢頭很猛,他是怎麼崛起的,大家都看在了眼裏,自然有很多人想要效仿他。
即便是蠢笨的人,大概也知道崔呈秀的崛起之路。他就是從抨擊東林黨開始崛起的,自然就有人學,這也是這麼長一段時間以來崔呈秀能夠聚集起一大票人手的原因,大家都跟着他一起走。
現在余懋衡也下場了,那麼就代表着更大的機會來了。
當然有人臉色不太好看,認為這麼做不妥。有的人是覺得東林黨罪不至此。有的人覺得朝廷黨爭已經影響到了正常秩序,還有些乾脆就是和東林黨牽扯比較深的人。
這些人的臉色就比較難看,但是他們看到周圍的人都比較興奮,也不知道該不該開口說話。
不過也有人不在意,直接砰的一聲就站了起來。
這個人就是李茂,都察院的一個御史。眾人看到李茂站起來,臉色都並不是太好看,因為大家都知道這個李茂的為人,他雖然不是東林黨的人,但是卻和東林黨走得比較近。
余懋衡也轉頭看向了李茂,不溫不火的說道:「你有什麼想說的?」
「大人,你們不覺得如此做法不妥嗎?大人口中的奸黨,在我看來卻是為臣子的榜樣、天下讀書人的楷模。朝廷現在正在做什麼?朝廷現在正在打擊講學,想要搗毀天下的書院。大人也是讀書人,也應該知道這意味着什麼,難道大人就對此視而不見嗎?」
李茂站得筆直,他知道在場的估計沒人會幫自己說話,如此,只能自己一往無前的站出來了!
「孫慎行孫大人、高攀龍高大人,他們是為了自己嗎?他們身居高位,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他們為什麼這麼做?他們不是在為了自己爭,他們是在為了天下的讀書人爭!」
「在這樣的時候,身為一個讀書人,我們難道不應該同仇敵愾嗎?我們難道不應該站在一起反對這個政策嗎?在這樣的時候對孫大人和高大人落井下石,在這樣的時候眼中只有黨爭,我覺得這樣的人不配做一個讀書人,更不配做大明朝的官員!」
雖然李茂說的話很大聲,但是在場的人卻都頗不以為然。
李茂怒目看向崔呈秀,恨不得用目光殺人,但如劍般犀利的目光卻沒有讓崔呈秀露出慚愧的表情,反而讓他的臉上帶着玩味的笑容。
在崔呈秀看來,李茂就是腦子壞掉了,在這個時候說這種沒用的話。
余懋衡沒有說話,而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他的意思很明顯,這樣的小角色就不用自己開口了吧?
一邊的崔呈秀知道余懋衡不開口,那就只能是自己開口了,於是看了一眼李茂,淡淡的問道:「陛下何曾不允許講學了?陛下何曾不允許開書院了?陛下只是不讓誰都能夠講學,不允許誰都能夠開書院。」
「書院由朝廷來開不好嗎?講學由朝廷來主持不好嗎?你們在反對什麼?是不是覺得這樣不好,誰都能講才好,異端學說誰都能說才好?」
崔呈秀一連串的拷問,讓李茂心中更加的憤怒,但卻是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崔呈秀繼續說道:「他孫慎行、高攀龍,他們在做什麼?他們是在勸誡陛下嗎?他們是在逼陛下!這是為臣子該做的事情嗎?」
「還有,不要總把天下的讀書人掛在嘴上。本官也是讀書人,在場坐着的諸位大人也都是讀書人,我們也都是讀聖賢書,我們也都是信奉的孔聖人,我們就覺得他們是結黨營私!」
李茂看着崔呈秀,眼中全都是怒火,怒道:「人在做,天在看!你們做這樣的事情,遲早有一天是會遭報應的!」
「我李茂,羞於與你們為伍,絕對不會屈從!為了大明,為了天下的讀書人,我一定會上書陛下!」
「如果還不行,我們就去門外跪諫,一定要讓陛下收回成命!」說完這句話之後,李茂猛地一甩袖子,轉身徑直向外面走了出去。
看着李茂匆匆離去的背影,余懋衡面不改色的喝着茶。
崔呈秀則是臉色十分的難看。
見到余懋衡這個樣子,崔呈秀面露難色的說出了自己的憂心:「大人,他這個樣子怕是不妥吧?」
如果真的讓他們鬧到了午門,咱們都察院怕是會被陛下不滿。這一次的事情,陛下已經很生氣了。孫慎行和高攀龍在朝堂上的逼迫,已經讓陛下下了狠手了。
如果現在他們再來這一手,那陛下會憤怒到什麼程度?到時候誰能夠阻止?
他們這些人雖然在利用這件事情,但是他們不敢真的激怒陛下。一旦陛下被真的激怒了,搞起了大案,到時候會有多少人牽連進去?
上一次案子還沒審完,工部兵部戶部全部被一掃而空,都察院損失大半,多少人被殺?多少人被抄家?陛下是那種妥協的人嗎?
真的激怒了陛下,搞不好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他們要的是權力,他們不想要一個殘破的朝堂,所以崔呈秀也很擔心。當然,如果事情出在別的地方,他會幸災樂禍
可是如果事情出在了都察院,鬼知道會不會牽連到自己的身上來
余懋衡依舊不動聲色,看了一眼崔呈秀,放下手中的茶盞,緩緩的說道:「我們能阻止嗎?阻止了一個李茂,還會有其他人。我們能做的只是上書表明我們的態度。」
「你回去之後,馬上讓大家寫題本。由我看過之後統一送上去。馬上就去寫,基本的內容大家看着寫。但是有一點,那就是東林黨是奸黨,是以高攀龍、孫慎行、鄒元標和楊漣為首的奸黨,之前的案子他們也有牽扯,這一次逼迫陛下,是因為他們心中怨憤。」
心懷怨妄,這可是一個大罪名,而且是扣上就摘不掉的罪名
崔呈秀看了一眼余懋衡,臉上露出了興奮的神色。他沒想到余懋衡居然下手這麼狠,心裏面也有了一些警惕。
不過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於是崔呈秀連忙站起了身子,躬身說道:「都堂放心,我一定把事情辦好。」
輕輕的點了點頭,余懋衡笑着擺了擺手,開口說道:「行了,你們去吧!」
幾個人走了之後,余懋衡的臉色也就緩和了下來。
沉吟了片刻,余懋衡自嘲的笑了笑,喃喃的說道:「哪有那麼多對錯,彼之英雄,我之仇寇,如此而已。」
對於自己的立場,余懋衡早就站穩了,他現在是徐光啟這一邊的。
在事情剛鬧騰起來的時候,余懋衡就已經表明了態度,為此還特意去拜訪了徐光啟。在這個時候余懋衡自然不會動搖,他需要堅定自己的立場,所以李茂的話動搖不了他。
在這一段時間和徐光啟他們的接觸之下,余懋衡還真的發現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尤其是研讀了李贄的一些書之後,他的心裏邊還真的就有了一些想法。
原本研讀李贄的書,為的就是裝點一下門面。畢竟自己站這個立場,要是什麼都不知道的話,那豈不成了笑話了?
所以余懋衡非常認真的研讀了李贄的書,結果有一些陷進去了,他發現只要拋掉了舊有的東西,李贄的思想還是很容易被接受的。
只不過有些東西大部分人不敢說出來罷了,只有李贄敢說。
並不是以前沒有人想到這些,余懋衡越看越覺得贊同。
比如李贄說現在的孔孟之道已經不是原本的孔孟之道了,全部都是後世的著述,沒有人知道聖人當時是為什麼說這句話,也沒有人知道當時聖人是怎麼想的。所有的東西都是後人的記載,其中有多少歪曲和曲解,沒有人知道。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理學和心理學在很多問題上的解釋是不一樣的,甚至現在和前朝的解釋也是不一樣的,這說明什麼?
這說明這些都不是聖人的學說,也不是聖人的想法,全部都是後人穿鑿附會的。
這些,讀書人不知道嗎?
不,讀書人都知道。只不過他們需要在這杆大旗下做事,所以他們都要維護這個東西。
只有李贄把這些東西翻了出來,甚至李贄還進一步提出,聖人也不是都是聖人;即便在某一個地方,他是聖人,但他不可能是全知全能的。
世上沒有萬世之法,也沒有萬世的聖人。
余懋衡在心裏面已經接受了這種說法,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因為他的立場就是這樣的,所以他讓自己的心裏邊也接受了這個立場。
這就是兩個學派的鬥爭,從古至今,學派的鬥爭都是你死我活的。
無論是黃老師學與儒門的鬥爭,還是更往前的百家爭鳴,哪一次不是血淋淋的?
所以余懋衡下起手來也狠,因為一件事情開始了,那就真的沒有退路了。
將手中的茶杯放下,余懋衡也站起來身子。
他準備去寫題本了,要寫一份漂亮的出來,所以要好好斟酌一下,這件事情不能出差錯。
紫禁城,乾清宮。
朱由校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看了一眼跪在下面的魏忠賢,面無表情的問道:「你說有人要到午門跪諫?而且還不是一兩個人,甚至已經開始串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