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行有些不服氣的看着張四維,直接說道:「為何如此肯定?咱們努努力的話應該還是可以的吧?」
對於自己這些人的實力,申時行很了解。
從大明開國到現在,沒有什麼人有自己這樣的權力,即便是當年的嚴嵩也不行。
自己這些人想做的事情,基本都能做成。
張四維看了申時行一眼說道:「你覺得陛下為什麼用海瑞?」
「這……」申時行看了一眼張居正,遲疑了片刻,沒有開口。
他心裏面有了一種猜想,只是不敢說而已。
聞言,張居正笑着說道:「還是我來說吧。」
張四維兩人的臉色全都嚴肅了起來。
事實上,張居正很少談論皇帝學生。雖然大家都想聽聽他怎麼說,可是他從來都不說,這還是第一次。
「陛下雖然年少,可終歸是帝王。」張居正緩緩的說道。
這句話雖然小,卻道盡了所有。
張四維兩人也陷入了沉思。
自從馮保死後,太后的身體又一直不是很好,皇帝已經接管了內廷。無論是陳矩,還是張誠,都是皇帝的人。
張四維他們也不是沒想過私底下接觸這兩個太監。他們這些外庭大員結交太監,已經是一種非常常見的事了。
外庭不許結交內庭,這也只是說說而已。
可是嘗試過幾次,全都沒有成功。張四維他們也覺得很奇怪。畢竟這些太監都是有這樣的心思,他們看得出來,內廷的鬥爭也很激烈。
無論是陳矩和張誠之間,還是其他的太監之間,競爭的很激烈。
可是這些太監把鬥爭的範圍全都控制在內庭了,從來不向外伸手。這就是一件很反常的事情。
通常內庭外庭是不可分割的,太監之間的爭鬥會向外求援,大臣們之間的爭鬥也會向內求援。
就像當年的高拱和孟沖、張居正和馮保。
張四維他們都是從那個年代過來的,心裏面對這些事再清楚不過了。
可是這一次卻有了例外,內廷的太監不向外伸手。即便是自己這些人向里伸手,這些人也不接着。
幾次下來,張四維就明白了,那些太監他們不敢。誰能讓他們不敢?
只能是陛下。
那些太監可以在內廷斗,陛下當看不見。但是陛下不允許他們往外伸手。
陛下的年紀雖然不大,卻能做到這一點,可見對內廷的掌控程度。
能夠做到這一點的大明帝王寥寥無幾。單憑這一點,就沒有人敢小看當今的皇帝。聖心難測啊!
至於後來的高拱和海瑞,張四維等人也琢磨出味道來了。
趁着張居正回家、太后病重,陛下把高拱、海瑞弄回來,算是給他們栓了了一個繩套,仔細看就知道是皇帝的平衡之術。
這一點他們也是深有體會。
當年強如嚴嵩,身邊也有一個徐階。
如果不是嘉靖皇帝要平衡,十個徐階也被嚴嵩弄趴下了。
嘉靖皇帝不允許徐階趴下,所以他一直屹立不倒。如果徐階倒了,那嚴嵩也就離倒下不遠了。這就是皇帝的平衡之術。
張居正說「陛下雖然年少,但也是帝王」,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陛下雖然沒有親政的意思,雖然還信任張居正,但是也需要平衡和制衡。
看着沉默的張四維兩人,張居正笑道:「你們不早就想到了嗎?」
張四維兩人依舊無言。
良久之後,申時行說道:「這次的事情是陛下在算計孔家,可是為何?」
張居正神情古怪的看了一眼申時行,笑着說道:「三法司的那些東西還不能算原因嗎?」
「這……」申時行又遲疑了。
在他看來,那些事情就不算個事。天下這麼大,這麼幹的人多了,皇家的人也這麼幹,難道還能都收拾了?
「聖心難測啊!」張四維在一邊感慨道。
申時行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
淨說這種廢話。
不過申時行也沒有反駁,也沒再提孔家的事情。
「衍聖公的爵位保不住了。」張居正緩緩的說道:「不過陛下也給我們指了路。」
「閣老說的是孔家南宗吧?」張四維在一邊緩緩的說道:「陛下當初召孔尚乾進京,恐怕為的就是這件事。」
三人再一次沉默了下來。
整件事情到現在這個時候,如果他們還無法洞悉事情的本源,那他們也不配坐在這裏了。
或者早就已經知道了,只是沒說而已。
申時行嘆了一口氣說道:「陛下銳意進取、犁庭掃穴是好事情,山東算是清靜了。可接下來不好辦了。」
「山東兩位王爺趴下了,孔家也趴下了,山東的百姓算是清靜了。可這裏面還有別的事,那就是接下來的土地清查,搞不好是要出大亂子的。現在土地清查還搞不搞?怎麼搞?這都是問題。」
張居正笑了笑說道:「你們覺得陛下怎麼想?」
張四維兩人對視了一眼,同時搖頭說道:「身為臣子,怎麼能妄自揣測聖意呢?何況聖心難測,也不是我們能揣測的。」
看着張四維兩人的樣子,張居正就笑了。
兩人也跟着一起笑了起來。
笑過之後,張居正說道:「那就這樣吧,讓下面的人都動起來。咱們先把衍聖公拿了,然後再考慮南宗的事。」
「好。」張四維兩人答應了一聲,便轉身出去安排了。
當朝的三位大佬動起來以後,效果自然不一般。
短時間內,就有無數題本飛進了內廷,全都是彈劾孔家的。
剛開始言語還很輕,到後面就逐漸加重了;到了最後,就全力請求罷免衍聖公。
一時之間,整個輿論氛圍都變了。
孔尚賢成了人人唾罵的對象、大家全都要求把他罷免,認為他枉為孔子後人,實在是有丟孔聖人的臉。
西苑。
朱翊鈞隨手將手中的題本扔了出去,「把名單給朕。」
「是,陛下。」陳矩答應了一聲,連忙將手中的名單遞了上來,隨後躬着身子退到了一邊。
對於自己伺候的這位陛下,陳矩心裏面是既敬又怕。
眼前這種局勢,他早就有所猜測,畢竟他知道的多一些。眼看着陛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這心裏想不害怕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