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498.我能處理嗎?
如果下屬的分公司只看《聯想企業報》,不看《聯想報》,感受到的只是有聲有色的企業部,有血有肉的孫宏斌,對於遠離總公司的分公司建立大船結構思想肯定是不利的,是不能被允許的。」
我還沒拿準孫是個什麼樣的人,所以打算繼續觀察。
我公開說孫宏斌, 說他有相當強的組織能力,能夠充分發揮屬下的積極性。
又為企業部的年輕人打抱不平,說他們【得不到公司其他部門的有力的支持】,倒是企業部能夠克服困難,自己解決,不是坐等。
他們部里的氣氛給人一種蓬勃向上的感覺, 有一種『嗷嗷叫』的工作的感覺, 這一點我自己親眼看到了。」
緊接着, 李勤出來為我助陣。
「青年人有青年人的優勢,」李勤說,「他能夠到全國去。他能夠住在外地,老同志能夠在外邊住幾個月去推銷嗎?」
這些話是我們兩人事先商量好的,所以李勤說得異常尖銳,而且直指賈緒福,說他「干擾了,甚至可以說在某些地方是破壞了我們在全國建立分公司這樣一個戰略部署」。
我當時希望讓全公司的人都從這件事上吸取教訓,以便真正建立起集中統一,而又各負其責的「聯想文化」。
我後來用一個簡單的詞來表達他的這個思想,這就是「大船結構」。」
大船結構算是柳一生當中比較有名的思想了,「大船結構」簡言之:公司像條大船,向着總裁室制定的目標前進,這是「大船結構」的統一原則;每個部、每個人的崗位目的明確, 這就是「大船結構」的定位原則;各部門之間分工協作, 這就是「大船結構」的合作原則。今天我們要特別強調的是統一原則和合作原則。
柳川志給曹陽講述着當時的故事:
後來柳川志為了讓公司內部統一, 於是免去了賈緒福的若干權力。
3月會議就這麼結束了。
可是誰也沒有料到, 事情才剛剛開始。在賈緒福被免去若干權力之後兩周, 孫宏斌又遭遇滅頂之災。多年以後有個叫王育琨的人撰寫文章談及此事,暗示柳川志工於權謀,欲擒故縱,使用「緩兵之計」誘使天真的孫宏斌上鈎,並且大獲全勝。我們仔細檢查當日檔案,可以發現王的描述不是事實。在3月19日的會議上,柳曾在眾人面前指出孫的「以自我為中心」和「幫會行為」,還說他既有可能成為「可造就之大才」,也有可能成為「公司的危險人物」。
孫本人也在當場聆聽。所以這件事的性質完全不像一些人描繪的那樣,是一個蓄謀已久的計劃,更沒有所謂「勝利者」。
衝突雙方兩敗俱傷:孫被判入獄,刑期5年;柳則失去了自己寄予無限希望的年輕人,被迫將公司的「接班人計劃」延期數年。
孫宏斌並沒有理解老闆的警告,反而因為掃除了賈緒福這個障礙而得意起來。企業部里那些年輕人,還有13個分公司的總經理,現在更加緊密地聚集在他周圍,百般擁戴,就像找到一個英明領袖一樣。
年輕人的能量很快從企業部里湧出,在整個公司串來串去,把柳川志左右那些得力幹將也卷在其中。有一天5個年輕人來到「達園」, 一邊吃飯一邊指天罵地,都說計算所的那些元老佔據了公司所有重要崗位,年輕人總想做一點什麼,卻總被指責。照這樣下去,公司長遠大計從何而來?這些人倒真是為公司的前途着急,可就是不明白元老們開創這家公司時的艱辛,只覺得他們個個都是明日黃花,柳川志英雄寂寞,身邊缺少有才幹的人。
大家喊着「就是靠我們這一代」,都是一副「天降大任,捨我其誰」的樣子。
柳川志不斷得到屬下報告,對這些動向全都了如指掌,元老們也在給他寫信,說孫在公司裏面如何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更令人擔心的是孫還得寸進尺,以「蠶食的方式」,侵入本來屬於公司總裁室的人事權力,自行其是地任命下屬經理,由先斬後奏而至斬而不奏,私自調進三人作為他的心腹。
這些人還模仿柳川志的幹部培訓計劃,召開會議培訓新人,其要旨是對孫宏斌本人表達忠心。
大家都說孫是「領袖型的人物」,不僅聰明而且英明,別人對他的話要苦思冥想,才能悟出真諦。
說到得意的地方,不由得把孫和萬潤南、柳川志並列在一起,後面兩人都是中關村的成名人物。現在孫的屬下經過一番分析,結論是:「孫絕對第一,萬第二,柳第三。」因為「孫用能人,給大家一個能成事的舞台。而柳川志身邊都是庸人,把住權力不放手」。
這話說到最後,就形成一個規矩:企業部的員工對孫一人負責。比如所有新員工都要回答「自己的直接老闆和公司大老闆是什麼關係」這樣的問題。
「假如你一天生產200個部件,直接老闆向大老闆匯報一天生產300個,當問到你們的時候怎麼回答?」
正確答案是:「應該異口同聲地說是300個。」再比如大家一起領悟公司的「大船結構」,悟來悟去,最後終於悟出:聯想公司是一座大船,企業部是一隻小船。聯想的大船沉下去了,企業部的小船就漂起來,變成大船。
孫是一個坦蕩之人,並不隱瞞所有這些行為,甚至還邀請李勤來參加他們的會議。
在柳川志忙於香港事務的時候,李勤是bj聯想的主持者,後來公司上下很多人認定,孫能如此囂張,都是因為李的縱容,孫本人也在有意無意間把他當做「靠山」。其實這些看法只是一面,而不是全部。從純粹業務的立場上說,李勤的確需要年輕人去攻佔全國市場,所以在孫與賈的分歧中明顯袒護孫宏斌,可是他卻不能允許孫的胡作非為。
柳川志認定孫宏斌在另一條道路上越走越遠,聽之任之必會後患無窮。他再次從香港趕回bj,與李勤「對表」
這是公司員工常用的一個詞,直到今天都在聯想內部流行,意思是要統一步調。
他的這位搭檔儘管擁有強悍的管理風格,但卻是個識時務的人,每逢關鍵時刻總能洞悉大局利害所在,所以沒有猶豫就表示贊成他的判斷。於是兩人決定將孫調出企業部,到業務部去接替老賈空出來的位置。柳川志勒令孫「低姿態進入」,「不許成立新的單位或帶人進去」。柳仍在期待他曾欣賞的年輕人懸崖勒馬,進而發揮自己的才幹。但是站在孫的立場來看,這無疑是一次重大打擊。他將遠離年輕人的圈子,時刻處在元老們的包圍和監督之下,而企業部的年輕人也將群龍無首。當柳川志在4月4日宣佈這一決定時,衝突立刻爆發。
事情發生在bj大學芍園召開的企業部會議上,所以在公司歷史上被叫做「芍園發難」。柳川志後來多次表明,這是整個事件的「分水嶺」,從此「就開始了一環扣一環的鬥爭」。這就表明,他是這一天開始,認定孫和他的「小集團」已無可挽救。
根據當時會議的記錄,孫宏斌表示他的屬下不能理解公司決定。接着一個名叫白泉的員工發言。白是那份遭致批評的《聯想企業報》的編輯,現在質問:「企業報到底有什麼問題?」薛琳娜接着發言,其實是火上澆油:「公司的《聯想報》辦成這個樣子,為什麼不能辦更好的報?」
柳川志一直在聽。但是當孫宏斌插進來說「《聯想報》簡直就是下流小報」時,他覺得再也不能抑制內心的憤怒。他嚴厲斥責年輕人的狂妄,以為憑藉自己的威望能夠力挽狂瀾,卻不料他的聽眾「處於一種假睡狀態。假睡的人,你怎樣叫他都叫不醒的。那時我就知道對他們已經不是講道理的問題了」。
柳川志後來對公司全體員工如此報告當時情形:「就一個接一個地,一句接一句地向我們發難,仿佛非要把我們問倒不可的架勢。」另外一個柳川志的隨行者,應旗,在很多年後還能記得:「他們當時叫『盤道』,有一點像『華山論劍』那種感覺。按時下流行的話說,要盤盤道。」
「你說我們有幫會成分,能不能具體說一下?」
「我們直接歸孫宏斌領導,孫宏斌罵我們愛聽,與總裁何干?」
「企業部到底怎樣開小船了?」
「什麼叫大船結構?」
會議就這麼不歡而散。
「你們的表演,說明了你們只知道有企業部,不知道有聯想集團!我希望你們不要做裝睡的人,就是裝睡我也有辦法把你們叫醒。」柳川志說罷,拂袖而去,出門前又丟下一句話,「你們要知道,聯想的老闆是誰。」
「叫醒裝睡者」的辦法相當嚴厲,有點類似宣佈「進入緊急狀態」:開除「芍園發難」中表現最激烈的白、薛二人;封存分公司的賬號;請公安機關派人來保衛公司的安全;柳川志自任企業部經理,李勤擔任業務部經理,孫即刻離開原職,到業務部去給李勤當助手。
後來,柳川志再次集合企業部人員宣佈新決定。會場氣氛肅殺,個個正襟危坐,已經宣佈被開除的兩人仍在其中。柳走進房間的時候,這群人全都把胳膊抱在胸前,以一種姿勢朝着他,接着孫宏斌進來,所有人當即把手垂下。室內香煙繚繞,柳不免皺眉。孫喝一聲「把煙掐了」,大家一同滅煙。孫又喝一聲「起立」,大家一同起立。柳帶來的秘書應旗下意識地坐在柳的身邊,孫再一聲喝:「這不是你的位子。」柳認定孫在率領整個企業部向他示威。他對應旗說:「你就坐在這兒。」然後宣佈企業部全體人員「必須服從我的一切決定」,又警告所有人「不許拉幫結派,不許恫嚇任何人」,若有違背,無論是誰都將受到嚴厲處分,直至開除。
孫宏斌預感大勢將去,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當晚把屬下叫到暢春園商議對策,沒想到這樣一來就鑄成了大錯。
這個故事說起來,柳川志自己是歷歷在目,不知不覺間,竟然說了有一個多小時。
曹陽也在默默聽着,沒有想到當年聯想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
柳川志說到這裏,眼中有了一些淚光,「年輕人群情激憤,口無遮攔。有些人要孫宏斌堅決頂住,有些人要他知難而退,還有人在激怒中建議「捲款」走人。
他們可沒料到身邊也有忠於我的人。
我很快接到報告,當晚會議「最後的結論叫做『明撤暗卷』」,也就是表面接受公司決定,暗中把分公司的錢轉移他處。
這成了後來導致孫身陷囹圄的直接原因。
孫宏斌後來只承認有人在氣頭上說了「捲款」的話,並沒有一個「結論」,尤其沒有這樣的行動。
但是當時種種跡象確已表明事情刻不容緩。
一個會計當晚報告,企業部有人打算到外地提款。
第二天是星期天,又有孫的五個下屬前來揭發有人打算「捲款潛逃」,提醒公司防範。
我手上並無確鑿事實證明這些揭發屬實。
不過,從我本人多年的經驗來衡量,人事的糾紛不斷激化,乃至發展成為你死我活的衝突,在整個家國都是一種普遍現象。
從公司的立場上說,我也必須預防在先,因為孫領導的分公司掌握着至少1 700萬元的資金,倘若「捲款而逃」的事情真的發生,必將置公司於巨大的財務危機和信譽危機中。」
說到這裏,柳川志的臉上顯露出悲憤的神色。
可想而知當年這段歷史有多麼的慘烈。
曹陽雖然作為一個局外人,聽起來都覺得驚心動魄。
更不要說當事人了。
他自己也在思考,如果這事兒落到自己頭上,我該怎麼處理?
我能處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