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桓隨手翻着清冊,看了好半天,而後意味深長道:「的確是過了,是貪得過了!」
趙鼎沒反應過來,官家在說啥?
貧瘠的草原弄出五百萬緡的稅,幾乎相當於南方的四分之一強,不定要怎麼刮撿地皮,大肆搜刮。
對於大宋來說,當下最緊要的就是維持北方的太平,如果因為搜刮過度,激起民變,讓草原重新陷入大亂,甚至群起圍攻宋軍,那可就壞了大事。
即便是太子趙諶,也承受不起這個後果。
所以說他們過了,已經是很含蓄了。
奈何趙官家居然說有人貪墨,這讓趙鼎無法接受,也不敢相信。
「官家,太子那邊已經很艱難了,如何還能中飽私囊啊?」
趙桓呵呵一笑,「趙相公,你算算行台官吏的俸祿開支,大約就知道了。」
趙鼎急忙接過清冊,仔細看了又看,行台官吏的俸祿普遍比內地高了三到五成,,這也是情理之中,沒有什麼稀奇的。
可再看趙桓的神色,顯然不止這麼點……那究竟問題出在哪裏?
趙鼎反覆觀察,仔細琢磨……漸漸的,他似有所悟。趙鼎的情況有點特殊,他是進士出身不假,可他久在地方,既然是地方,做事就可以糙一些,反而身居朝堂,需要更精細的操作。
比如這些開支裏面,就有一項是住房補貼。
其中三品參政可以拿到一萬八千貫,最低一級也有三千貫。
「這,這有點多了吧?」
趙桓冷哼道:「豈止是多了,一萬貫,夠在草原上建個皇宮了!」
趙鼎咧嘴,說建一個皇宮,那是扯淡了,不過長城上的一處墩台,平均下來,也就五百貫。
三千貫的府邸,應該十分龐大,更不要說一萬八千貫了。
「官家,草原苦寒,缺少家具擺設,既然是朝廷官吏,總不能家徒四壁吧!採買一些東西,或許也是情理之中。」
趙桓冷笑道:「的確是情理之中,可你去查查,去年禮部為了定親,還有冊封儲君大典,支出了多少東西,這些東西現在又去哪了?」
趙鼎大吃一驚,他有些驚訝地看着趙桓。
「臣想起來了,這些都被轉給了行台,另外還增加了三成開支,充作運費……官家何以對財稅如此清楚,真是讓老臣汗顏!」
趙桓呵呵兩聲……最近這段時間,他趙官家已經改變了治理天下的思路……一個國家,就是個超大的企業,或者是幾個企業的聯合。
上輩子在辦公泡出來的本事,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趙桓治國,基本上抓兩樣東西,一個是人,一個是錢!
人這塊比較好說,從政事堂到吏部,再到軍中人事……文官知府以上,武將統制以上,還有一些重要的位置,趙桓悉數抓在了手裏。
至於錢,趙桓已經提拔陳康伯擔任戶部尚書,這是個精細的,而相比之下,趙桓更是個鐵算盤。
他手上至少有三百名專業太監,每天都在計算着各種賬冊,然後將結果匯報給趙桓。
毫不誇張講,趙官家就是大宋朝最大的賬房,是事實上的戶部尚書。
有了如此底氣,才敢說洞察一切,瞬間看透了行台清單的問題。
趙鼎稍微遲疑,就道:「官家,莫不是要清查行台?」
「查什麼?」
趙桓氣不打一處來,」趙卿,你還沒看明白,他們給自己留了那麼多,本身有相當貧瘠,稅源不豐,還能交上這麼多。你能不能跟朕講講,東南的稅賦都哪去了?」
趙鼎瞠目結舌,這個問題實在是拷問靈魂……行台官吏有罪,那這些朝臣,豈不是該扒皮了?
不過從那種角度來看,還真是該如此!
這錢都哪去了?
趙桓頓了頓,這才道:「朕也有一段時間沒看兒子了,似乎蕭丫頭給我們趙家添了孫子哩!」
趙桓興致勃勃,「朕準備去瞧瞧,輕車簡從,不許多帶人,朕去去就回!」
趙鼎能說什麼,這位官家哪是去看兒子,分明是去查賬了。
不過這事情也的確讓人想不通,他們憑什麼能弄到錢呢?
趙官家出塞,很順利見到了趙諶,不順利也不行啊,趙大太子玩得正高興,誰能料到,他爹突然出現了。
「您,您老這麼閒啊?」
趙桓翻了翻眼皮,「告訴你兩句話,第一,朕還不老,第二,朕也不閒!」
趙諶一下子就聽出來了,這是帶着怒氣來的。
「您有什麼吩咐,又或者孩兒什麼地方惹到您了?是不是,是不是稅收?」趙諶還真上路,直接就說了出來。
趙桓用鼻子重重哼了一聲,「別廢話了,讓我瞧瞧,你們到底是怎麼盤剝往來,中飽私囊的!」
趙諶不敢怠慢,趕快找來了虞允文,隨後又叫來了趙汾,這兩個傢伙成了擬定行台稅制的主要推手。
經過虞允文的介紹,趙桓很快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由於行台轄區正好在草原和內地之間,處於銜接往來,溝通雙方的優勢區位。
譬如說,從草原運來了牛馬,進入行台市場,他們是不需要納稅的……但是一旦交易之後,他們就需要給南來的商賈一份納稅憑證,因為只有拿到這個憑證,南方商賈在出售的時候,才能抵償稅款。
而且靠着這個憑證,才能一路暢通無阻,不用承擔苛捐雜稅。
反過來也是一樣,草原的商賈要購買大宋的商品,也是需要討要納稅憑證的,因為只有在納稅之後,有了這個憑證,才能算作正品。如果出了問題,行台方面是會負責的,否則的話,就等着吃虧吧!
虞允文自以為得計,他這一手實在是太高明了。
因為他巧妙一招,把本來屬於朝廷的徵稅任務,巧妙轉給了買方。想要順利完成交易,就需要賣方納稅,取得憑證,然後買方才會欣然接受。
道理很簡單,因為唯有如此,買方才有保證,而且還能節省稅金。還有,這個納稅憑證又能減少運輸中的麻煩,堪稱護身符。
一句話,想要交易順利,就必須納稅。
這樣一來,商稅數額,自然是飛速上漲。
在過去一年裏,光是從行台向南販運的耕牛就有十七萬頭,按照每頭牛兩貫計算,就有34萬貫入賬。
從南向北運輸的茶葉,也是個天文數字,稅金甚至比耕牛還高,足足有五十萬貫!
除此之外,馬匹,羊羔,獸皮,藥材,南方的絲綢,布匹,鐵器,家具,生漆……每一項的稅收,幾乎都在十萬貫以上。
全都加起來,只是向朝廷交了五百萬貫,非但不算多,甚至還有點少。
虞允文為了安撫趙桓,只能道:「官家,去年已經向南邊輸送了十八萬擔黃豆,今年的數額會超過五十萬,僅此一項,能給朝廷增加八十萬貫歲入。」
趙桓點了點頭,「僅此而已嗎?你們不是建了榨油作坊嗎?」
虞允文連忙點頭,「的確,只是主要都是小作坊,替鄉親辦事的,收不上來多少稅,臣的意思是不要與民爭利。」
趙桓點頭,「黃豆種多了,油坊,豆腐坊,可以不用繳稅,或者只是象徵性交點。但是豆粕呢?這可是個大頭兒,軍中只怕眼睜睜瞧着吧?這也不用納稅?」
「用,用啊!」虞允文連忙點頭,「這一項也能有二十萬貫。」
「還有。」趙桓呵呵一笑,「朕聽說,你們找到了鐵礦,還找到了煤礦,這是真的吧?」
「是,不過規模不大,開礦難度也不小,能有多少收入,還不好說。」
趙桓都懶得看虞允文,你小子還跟朕撒謊?
「草原的礦什麼情況朕知道,不但規模比中原大,而且品味好,且是露天礦居多……如果沒有這些優勢,也就沒有開發價值了,所以你講是小礦,那是欺君!」
撲通!
虞允文就嚇得跪下了,簡直快要哭出來了。
「官家饒命,官家饒命啊!」虞允文委屈巴巴道:「殿下白手起家,處處都用錢,臣唯有殫精竭慮,方不負官家所託。」
趙桓太清楚虞允文這個貨了,他才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老實,這小子既會替國家斂財,也能給自己賺錢。
屬於八面玲瓏的水猴子,信了他的話,保證上當。
這幾項稅收趙桓都看過了,還哪裏有問題呢?
趙官家略沉吟,就道:「這麼多財稅往來,數額驚人,你們算得清楚嗎?用不用朕再給你們加派一些官吏?」
趙汾連忙躬身,「官家恩典,臣感激不盡,只是的確用不着,有,有幫忙的人了。」
趙桓微微一笑,「那就好!對了,能處置這麼多賬目,經營這麼多錢財的。除了戶部,就是開封的相國寺,還有東南的靈隱寺。朕這裏一直不許相國寺北遷燕京。就是不打算讓這幫禿驢染指太深,莫非說他們從你們這裏曲線救國了?」
此話一出,就連趙諶都傻了,怎麼他們撈錢的法子,都瞞不過他爹啊!
「兒臣,兒臣無意隱瞞父皇,只是尚在驗證中,不知道成敗與否,不敢貿然上奏,還請父皇寬宥!」
趙桓呵呵道:「用不着客氣了,這些手段也算不上太過稀罕,你們整理一下,回頭在邸報登出,準備推行各地吧!只不過大相國寺,怕是擔不起這麼人大的擔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