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君那麼想有自己的出發點。
現在是「家」天下。
這個「家」卻不是指天下是首腦的私家財產。
其實就是,人人以自己的家為重,然後才會看顧國家利益。
在這種「家」天下的思想潮流下,顧着自家是極度正常的事情,哪怕首腦都難以違逆這種潮流。
因此,不顧着自己家,事實上才是最大的反常。
「相較於下軍佐,下軍將方是誠意相助寡人。」國君這麼想着。
韓厥願意交出兵力,只是希望家人能來宮城躲避。
一來是將兵力交出來。
再來是韓氏族人某種程度上成為人質。
的確是表現出了無比的誠意。
只是往陰暗側方向來思考的話?
韓厥帶兵過來宮城,其實對韓氏就是最大的安全保障。
畢竟,宮城衛隊因為有那幫公族拖後腿,導致戰鬥力不怎麼樣。
韓氏的軍隊不是晉國卿位家族中最能打的,甚至可以說排名靠後,卻一定比公族的軍隊更能打。
還有一點。
將軍隊交出去之後,韓厥就真的無法指揮韓氏軍隊啦?
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嘛!
韓氏的士兵,還是會優先執行來自韓厥的命令的。
另外,呂武再怎麼都是韓氏的姻親,跟國君則是一種上下級關係。
如果同樣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到時候呂武會怎麼選?
決定將忠臣角色扮演好的呂武,沒改變主意之前會選擇國君這一邊。
但是,其餘人不知道呀!
「君上,宮城已有陰武子。再則,郤氏已然服軟……」胥童才不樂意宮城增加不可控因素。
長魚嬌也開口說道:「宮城雖大,難以再容士兵進駐。」
這一下智罃舒爽了。
他就是這麼個意思嘛!
國君正處在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擔心受怕狀態,誰攪和進宮城這個泥潭都要粘上一身泥,何必給自己平添麻煩。
然後,俺們老智家攢點實力不容易,為國效力責無旁貸,卷進私鬥必然會量力而行。
才不樂意白白浪費掉。
保護國君算是私鬥嗎?
在智罃看來,任何國內的傾軋所發生的交戰,一概都能視為私鬥。
說白了,一旦人形成一種吝嗇的心態,但凡對自己無利的事情,辦起來很難有足夠的動力。
只是智罃自己沒發現自己是個什麼心態而已。
國君看着呂武,問道:「『閽衛』以為如何?」
呂武答道:「臣唯君上之命是從。」
俺沒什麼意見。
決定好好當個工具人。
多做事,少說話。
怎麼都要把忠臣的角色扮演好了。
國君無比滿意呂武的回答。
這才是忠臣啊!
沒有自己的意見,什麼都以主上意見為行動的意志。
國君還想到了另外一層,暗自在心裏嘀咕道:「陰武乃是下軍將姻親,與下軍佐交好。如他力主韓氏與智氏之兵入城,寡人如何敢於閉眼安睡。」
他說:「韓卿、智卿,調來大軍駐於城外。」
韓厥率先應:「諾!」
智罃緊隨其後。
只是兩個人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
很明擺着的事情。
國君不信任也不該直接表現出來。
要麼來了就安排入城,不然就別調過來。
搞成這種既要依仗,又明顯的提防態度,很是傷人心不提,面子上也很過不去。
渾然不覺得自己又幹了件蠢事的國君一臉樂呵呵。
他走過去拍了拍呂武的肩膀,誠懇地說:「寡人便交予『閽衛』了。」
呂武覺得自己的角色需要稍微改變一下下,說道:「臣為『閽衛』,自當履行其責。」
另一層意思就是,只是忠於職位帶來的責任,對事不對人。
聽懂的瞭然。
聽不懂?
不關呂武什麼事。
他的態度已經展現得很明白。
國君大概是沒聽懂,一臉滿意地再拍了拍呂武的肩膀,笑呵呵地在胥童的護衛下離開了。
瑪德!
領導就那麼喜歡拍人肩膀的嗎?
大概是喜歡看人不得不彎腰?
這人的腰一彎,除了表示恭順和敬意之外,還有服軟的意思。
呂武剛才並沒有彎腰。
這個是取決於國君長得並不矮。
再來就是,目前哪來那麼多的職場文化啊!
韓劇和智罃並沒有馬上離開宮城。
他們追上國君,不知道是談些什麼事情。
大概是臨近下午時分?
欒書和中行偃遲遲而來。
他們帶的人很多,看到宮城東側和西側分別駐紮了韓氏與智氏的軍隊,又看宮城的城牆上站滿了值崗的衛士,笑着相視一眼。
「經歷今日,君上必堅定對付郤氏之心。」中行偃沒刻意壓低聲音。
欒書卻只是笑了笑。
中行偃又說:「既然下軍將與新軍佐遣兵前來拱衛君上,我等何不照辦?」
欒書還是一臉的笑眯眯,說道:「如此甚好。」
他們來到城門處。
自然會有人上前叫門。
呂武恰好是在這邊巡視,聽到叫門,又得知是欒書和中行偃過來,探出身軀說道:「元帥,上軍佐,請允許武先行稟告君上,再由君上決意是否開啟城門。」
作為欒氏家臣的程蒲就有點不爽了,喊道:「元帥親來,還需請示?」
欒書則是放聲喊道:「無妨,『閽衛』請示可也。」
呂武掃了一眼程蒲,再對欒書和中行偃行了一禮,身影消失了。
「聽聞叔父乘坐籮筐被吊上城牆。」中行偃聽到這個消息,其實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欒書笑呵呵地說:「『閽衛』陰武盡責,下軍佐尊禮。無甚不妥。」
了解欒書的中行偃卻要為呂武稍微默哀一下下。
得罪老陰逼,不會有好日子過的!
不久之後。
城門在一陣「咿呀呀」的刺耳聲音中打開。
打開城門就造成這種動靜,其實就是故意的。
真不是缺了那麼點潤滑的油。
搞這種音效,為的是防止城門打開時沒有動靜,給了一些人可乘之機。
呂武領前而走,身後跟着近百的甲士。
而他的身邊跟着長魚嬌。
「君上請元帥、上軍佐入內。」長魚嬌的意思是,士兵就不要進入宮城了。
中行偃哪能聽不懂?他眉頭一挑就要說話,卻是欒書先行開口。
「如此……,罷了。便依君上之命。」欒書示意自家的士兵留下。
中行偃冷哼了一聲,下達同樣的命令。
這樣一來,欒書和中行偃自然也不能乘坐車輛入內。
欒書離呂武近了,問道:「下軍將與下軍佐在君上處?」
呂武說道:「我為『閽衛』,只擔負守衛宮城之責。」
欒書的腳步頓了頓,冷冷地掃了呂武一眼,只看到呂武藏於面甲後面一雙非常平靜的眼眸。
「聽聞君上有意賜『霍』地予你?」欒書像是不經意地問了這麼一句。
這尼瑪!
是個元帥,還能不知道這件事?
現在是咋地?
威脅要從中作梗嗎???
長魚嬌笑着說道:「下軍將與下軍佐在宮城。『閽衛』盡責,巡視宮城四牆,不知宮內發生何事。非不答元帥。」
中行偃說道:「陰武當何職,皆是盡心盡責。此事本軍佐亦知。」
看來一個冬天的火鍋沒白吃?
欒書卻是一臉奇怪地看了一眼長魚嬌,又看了看中行偃,笑呵呵地說:「老夫早言陰武立功甚多,需得厚賜。」
聽說,說話前總是會先發出笑聲的人,沒一個是好東西。
呂武像是根本沒發現什麼似得,維持着一定節奏的邁步頻率,送了一小段距離停了下來。
他剛才的踏步頻率跟自家的甲士一致,其實是一種很強的威懾。
走遠了的欒書回頭看了一眼。
呂武正站在原地,眼睛視線與之形成對視。
他所知道的是,城外目前駐紮了不少軍隊。
郤氏那邊有三萬。
欒書來了兩萬。
中行偃湊數一般地集結了五千過來。
後面肯定還會有各個家族的軍隊開過來。
也不看看現在是個什麼季節?
大冬天的氣候,時不時下一場雪,偶爾來一陣雨。
待在城內都覺得冷。
曠野上到處有積雪,踩的是泥濘地,能舒服得起來就是怪事。
明明不是個大動干戈的季節,偏偏要解決軍隊,還是聚到了「新田」這個都城。
夜幕即將降臨之前,欒書、中行偃和韓厥、智罃一塊離開。
在接下來的幾天,沒再發生一點什麼事情。
只是,鬧了這麼一出的郤氏,上軍將郤錡,新軍將郤犨和新軍佐郤至,一次都沒有來過宮城。
某天中午時分。
「主,城外各家正在開拔。」梁興過來後,進行稟告。
呂武早早就知道這個消息。
欒書會帶着集結過來的兩萬欒氏私軍,歸建到中軍的建制,開拔南下會合早在「王野」等候的聯軍。
其實,算是一種懲罰。
畢竟現在是冬季,冒着嚴寒行軍真的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郤氏的軍隊則是會回去封地。
其餘各家,拼湊到中軍序列。
而范氏的士燮聽說已經病得不省人事,等於這一次出征沒范氏的什麼事。
本來應該一同南下的下軍,國君的新指示是等明年開春再集結南下。
呂武要說點什麼,卻聽外面稟告,說是胥童、長魚嬌和清沸魋聯袂而來。
三人被請了進來。
卻看他們一副要幹大事的模樣。
「陰子。」長魚嬌先行了一禮,左右看了看,問道:「能否屏退左右?」
呂武對梁興點了點頭。
等待梁興離開,胥童帶頭單膝跪地,長魚嬌和清沸魋一般無二。
長魚嬌率先開口,道:「陰子,君上屢次受辱,國中貴族亦苦之久矣!」
胥童落地有聲,道:「郤氏不除,國將不寧!」
呂武看着單膝跪地的三個國君寵臣,多少是有些感到心裏震動,想道:「這是要搞大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