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跟楚君熊招面對面了啊?
呂武還記得楚君熊招上次講了一句不知道是不是暗示的話,後面琢磨了很久,總覺得有些什麼事情敗露,沒有停止行動,相反是加快了部署的動作。
范氏經營南境的動作越來越大,荀氏卯足了勁要控制東境。范氏和荀氏的動作其實也是呂武感到「人盡皆知」的原因之一,弄得行事的速度越來越趕,幾乎顧不上什麼忌諱了。
大家並沒有在分晉上進行溝通,到底是不是那麼一回事,沒有講開之前帶着太多的未確定因素。
很多事情還是需要進行溝通,不然極可能出現誤會,然而講開了則會帶來未測的後果。
呂武能找士匄或中行吳提議分晉嗎?可以做,說出去則是再無轉圜的可能。
那麼,陰氏要麼是等一切準備就緒,不然就要到不發動不行的時刻。
說白了就是,鍋蓋沒有被掀開,不管誰知道或誰不知道,陰氏的行動別停就行了。
會議結束,各自散去。
沒有多久,士匄重新折返了回來。
呂武知道士匄肯定會過來,設好了場地,擺上案幾與圃團,還有水酒、零食等物。
「阿武。」士匄的稱呼很有講究,暗示了是私事,不是為了公務過來。
他坐下,要開口說點什麼,呂武那邊先開口了。
「鄭國滅與不滅,在於我倆今日互通有無。」呂武臉上帶笑,看到士匄先一愣再露出震怖的表情,笑得更真實了一些。他繼續說道:「鄭君惲以及一眾大臣往『新田』,鄭都城『新鄭』含周邊城邑皆在我掌控之中。」
陰氏已經抓住鄭國君臣,連帶鄭國的城邑也大半控制住了。
聽懂了嗎?
也就是說,陰氏手裏有范氏想要的一切,士匄能代表范氏給出什麼樣的價碼?
士匄臉色又是一再變化,聽到說鄭國被陰氏控制是一副吃了蒼蠅的表情,還有着無法掩飾的震驚。
說來也是,范氏正兒八經攻打鄭國的次數不是一次兩次,每一次都能被噁心人的城防搞得欲仙欲死,哪怕是能攻陷某座城池,帶來的傷亡也是極大。
一座城死傷數千上萬,十座城該丟進去多少士兵?范氏再怎麼人多、糧多、財帛多,又能支撐多久的消耗,別是沒有把鄭國滅了,晉國的其餘家族看到范氏虛弱下去先動手了。
范氏一旦虛弱,晉國內部有家族想動范氏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這一點不但士匄知道,其餘家族的家主也絕對經不起那種誘惑。
「五氏叛亂於鄭國損害如此之大?」士匄問道。
呂武卻是收斂了臉上的笑意,心想:「不地道了啊。五氏叛亂是一回事,陰氏控制住了鄭國是另一回事。我還沒有開出價碼,士匄就這麼討價還價?」
很早之前,侯晉代表五個家族找到呂武提出投靠的意願。
當時的呂武沒有表態,選擇當個牽線者介紹給了士匄去接洽。
以規則來判定,侯晉後來跟士匄接洽,等於范氏接收了五個家族的社交。
再用晉國那邊的邦交規則來定論,五個家族也就成了范氏的「勢力範圍」了。
士匄講那些話就一個意思:這一次陰氏控制鄭國,主要是五氏叛亂的功勞,那麼也就等於范氏在裏面有功勞。
「子產尋我,言及鄭國存亡一事。我尚未給予答覆。」呂武說道。
五氏的功勞就是范氏的功勞?現在控制鄭國大半城邑的是陰氏!
呂武沒有提及五氏,提了會逞一時之快意,一些籌碼則會擺在明面,再給范氏提一個醒,比如五氏到底聽誰的之類。
子產之前過來是一件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到底跟呂武談了什麼,一切還不是呂武說了算?
任何一個時代,首都遭到外來勢力控制都不是一件什麼好事,連帶頭頭腦腦被俘則能說對一個國家是天塌地陷了。
現在的情況是,陰氏不但俘虜了鄭國的君臣,還控制了鄭國都城「新鄭」以及很多城邑。
這樣的現實只說明一點,陰氏或許無法為鄭國的滅亡做主,徹底將鄭國搞殘了則是有那個能力。
宗法社會嘛,國君死了換個有君主血脈的人繼承,沒問題的。
國家滅了,有君主血脈的人復國不但在春秋是常態,到了戰國也是一樣。
還有那個一個事實,他們一旦復國也就等於對「自古以來」的舊土擁有領土主權,使用任何方式奪回都屬於合情合理,甚至會得到某些諸侯國的鼎力支持。
在國家層次上面,一旦不再限制在「我國」和「敵國」的層次,有第三個國家插手,事情的發展絕對會越變越複雜,不會是「我國」所願意看到的。
士匄對春秋法則的了解不缺,聽懂了呂武的潛在台詞。
沒有多麼複雜的地方,呂武能夠操作鄭國滅掉,也能在鄭國進行賠償之後歸還君臣與城邑。
呂武到底會怎麼做,取決於士匄能夠開出什麼樣的價碼。
很明顯的是士匄能白嫖就想白嫖,哪怕是需要付出一些代價都不想給予太多。
沉默了有一小會的士匄苦笑了幾聲,問道:「陰氏所求為何?」
啊哈?
這麼的心不甘情不願???
呂武卻是爽朗地笑了起來,說道:「你我相交相知,我豈會與你為難?」
騙鬼去吧!
作為一個家族的家主,哪怕是本人願意客氣,一大家子需要負責,根本就沒那個資格充闊佬。
呂武親自去找來山川輿圖,鋪開之後手開始在地圖上畫起了線。
那隻手指點的地方越多,圍繞的線越長,就會讓士匄的臉色越變越難看。
士匄有些安慰的是呂武「圈」的地方都不是范氏的核心利益區域,尤其是陸渾戎的那塊地盤暫時不在范氏的控制之下。
帳篷裏面一時間沒了聲音。
呂武在等待士匄進行權衡。
士匄則是思考利弊的同時,試圖搞明白陰氏到底想幹些什麼,能不能從陰氏的勢力範圍來窺探出一些什麼秘密。
「如此,你家盡佔北境,乃至於插手河南。西境僅存解氏、韓氏、苦成氏,解氏為你附庸,韓氏不敢有所違逆,苦成氏需你庇護。」士匄以前還沒有太明確的概念,有了來自陰氏的山川輿圖,一下子就能清晰地分辨出各家的勢力範圍了。
怎麼說呢?
呂武花了二十年的時間才將晉國北境控制在手,又付出了十多年的時間和龐大的人力物力向北擴張,的的確確是控制着很遼闊的一大片區域。
北境僅僅是看勢力範圍很大,要說開發度很多區域則是陰氏一點一滴自己建設起來,沒有旁人的功勞。
在西邊,隨着魏氏除名,能給陰氏造成最大威脅的一個家族消失,卻是還有韓氏、解氏這兩個實力還行的家族,中小貴族也有相當數量不屬於陰氏管轄。
只是吧,到了當前的歷史進程,中小貴族除非是數量太多,並且還需要有一個大家族來帶頭,要不然中小貴族已經無法對局勢做出什麼貢獻,更不具備對時局的干涉能力。
士匄說道:「你所需,我應允了。」
范氏想要太多,再則是形勢比人強。
最為重要的是士匄看到了呂武的誠意,也就是陰氏沒有動范氏的核心利益。這個就是呂武所展現出來的最大誠意,士匄不但要接收到信號,並且更要有進一步的回應。
士匄問道:「韓氏何時除名?」
這個就是士匄代表范氏做出的回應,陰氏想滅韓氏的話,范氏能無條件出兵相助。
呂武卻是一臉的詫異,說道:「為何使韓氏除名?」
這一下搞得士匄露出錯愕的表情。
搞什麼啊?
陰氏整死了魏氏,又或者說是魏氏自己找死,西境實力最為強大的一個家族說沒有就沒有了,還留下一個實力不弱又有搞事能力的韓氏做什麼?
士匄捫心自問,換作他站在呂武的角度,解決完魏氏肯定會搞韓氏,再將解氏進行吞併,最終完成剪除掉勢力範圍內所有不確定因素的行動。
呂武又問道:「范氏意欲如何?」
士匄眯起了眼睛,答非所問地說道:「陰氏掌控秦國,又掌國中城邑十之有三。」
小老弟,所謀深大喲。
大家都是同類,再藏着掖着,有意思嘛?
呂武笑了,說道:「如鄭歸范氏所掌,國中城邑亦有十之四,意欲如何?」
他們說的城邑,包括了盟友的那些,不全是家族名下控制的城邑。
兩個人沒有再出聲講話,無聲對視了一小會,然後再一起「哈哈哈」大笑起來。
咋地?
一切盡在不言中嗎?
又或者,狼狽為奸的意向達成啦?
笑夠了的士匄很感概地說道:「上軍將謀奪衛國,我三家皆同也。」
是呢。
而這裏面少不了呂武的手筆,花了很大的精力,又耗費了十多年的時間,可算是走到這一步了。
呂武伸出了手,成一種擊掌的姿勢。
士匄沒有猶豫伸出手跟呂武擊掌了。
很多事情可以做,但是千萬別用嘴巴嗶嗶叨,他們的情況就是這麼一個回事。
當然了,因為沒有攤開了來講的關係,兩個人的盤算或理解到底一不一樣,看就看智商的高度了。
士匄心想:「一旦將鄭國控制住,我家至少追上了陰氏。以後陰氏幹嘛,我家跟着幹嘛,反正吃不了虧。」
呂武則是心想:「我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沒想到士匄這個濃眉大眼的傢伙一下子就觸摸到了關鍵點,並且展開了實際行動。」
看,這就是沒有攤開了溝通的問題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