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武知道自己正在變得更加求穩,好像沒有了之前的銳意進取,問題是這種求穩並不是失去進取之心,完全是出自局勢的需要。
通俗來講,不管是作為陰氏的時候,還是改稱了漢氏,呂武並不是什麼大家族出身。
呂武跟士匄和中行吳真的不一樣。
范氏和荀氏有着自己的悠久歷史,人們哪怕覺得他們成為一方諸侯有點突兀,多少會因為血統方面的因素而有所認可。
春秋是一個王、侯、將、相有種的時代,呂武花了將近三十年的時間取得了這樣的成就,各諸侯和其他家族是怎麼看待的?然後,漢國內部又是怎麼看的呢?
這也就導致呂武需要一段時間相對平穩的過渡期,使得漢國的存在被世人所習慣,再則就是儘可能的收攏人心了。
漢國執行新制度,越來越多的人因為建立功勳獲得屬於自己的土地,他們雖然持有的土地並不大,關鍵是人數非常多。這一部分算是得到漢氏子姓恩惠的群體,他們心懷感激並由衷的感恩了嗎?
很多事情需要時間來進行發酵,觀察事態同時需要耐心,真心是急切不來的。
都城「長安」落成了,是不是到了賣房子的時刻啦?
大多數貴族並不需要買,自然有呂武給他們安排地皮,房子則是他們自己去建。
有那麼一件事情,呂武不是成了一國之君嗎?他們搬出「新田」之後,大多數資產被交到了韓氏那邊。
韓起將呂武的宅院贈給了韓無忌這位親哥。
呂武的那些資產並沒有收取任何費用,范氏和荀氏等等脫離晉國的家族,資產一樣是分文不取的交了出去。
三家給予的對象並不一致,一般是選擇留下一些香火情的做法,也是一種埋釘子。
漢國的高層在「長安」都有自己的產業,很長一段時間裏「長安」居住的大多數人會是跟漢氏子姓有極深牽絆的人,慢慢才會迎來普通的住戶。
如果「長安」沒有再擴建的話,容納二十來萬人依然會讓城池保持「健康」度,再多則是會讓下水道等方面出現負荷了。
現在「長安」利用到的地皮除了宮城之外,居民集中在城北和城南,城北居住着地位不那麼高的人,城南則是達官貴人的集中地;城東和城西大多數地皮仍是荒廢狀態,哪怕城東和城西有安排也是作為市場之用。
每一座城池都會有屬於自己的規劃,像是城東和城西一般是作為市場。而城東一般是大宗交易的所在區域,各種活生生的動物買賣絕對是在這一邊,比如牛、馬、羊、雞、鴨、鵝之類;城西則是零售的市場,比如各種非食物類的手工製品,即便出售肉食也絕對沒有活的。
關於市場規劃這一點,看起來好像沒什麼,但裏面的文章很大。
比如說活的動物吧?它們會吃喝拉撒,想一想該是一個什麼樣的環境,髒亂來帶的細菌該是有多少,交易場所限定在一個地方就是屬於老祖宗的智慧了。
事實上,諸夏古時候有自己的衛生體系,嚴格限制什麼市場賣什麼就是其一。
因為城內居民並不多的關係,再來就是有新鮮感以及必要性,呂武經常會漫無目在城內進行漫步。
他過來城東,在一處售馬市場碰到了崔杼。
漢國的「個體戶」正在增多,他們不再有頭頂上的貴族將所有事情安排個仔仔細細,自個兒當家作主肯定有購置所需。
日常的生活用品只是一方面,重要的農耕畜力才是重中之重。
漢國的情況註定不會缺少牛或馬。
很現實的是目前牛並不是農耕主要畜力,農業的犁田主要畜力是馬,同時馬也能用來拉車運輸。
人們要是財力允許,肯定想要家裏添上一匹馬,耕種時用來馬拉犁田,收穫時則是掛載車架進行運輸,平時也能用來作為代步工具。
為什麼不是牛?當然也有用牛犁田,只是大多集中在南方。
現在還沒有將牛鼻子穿環搞出來,使用牛來拉犁或是當做牛車,跟戰馬一樣上了嚼子,只是牛可比馬暴躁多了,需要花更多的時間去馴化和教導。
呂武怎麼沒有「發明」牛鼻子穿環呢?不是忘了,完全是現在弄出來的話,便宜占最大的會是楚國。
要清楚一件很真切的事情,中原各個諸侯國使用馬比較多,南方各國則是使用牛比較多,呂武搞「牛鼻子穿環」是要幫楚國增強國力嗎?
在漢國這邊,牛並不是什麼珍貴的畜力,一般用作肉食,相反馬才是最遭到善待的畜力。
後世的很多影視作品中,不管是在什麼年代,牛都是農耕的主要畜力,實際情況卻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這個就跟後宮女人動不動就自稱「臣妾」,所有年代都喊皇帝「皇上」,顯得是那麼的令人哭笑不得。
什麼時候牛成了中原王朝的農耕主要畜力?其實是漢帝國草創時期。當時連皇帝都難以找到五匹毛色相同的馬,高官們只能坐牛車,說白了就是對馬匹的缺乏到了非常窘迫的程度。
「臣妾」一詞出現在西漢,外邦到漢帝國首都「長安」覲見,打從心裏害怕漢軍兵鋒太過於強盛,以「臣妾」自居來表示對漢帝國的臣服。
朝貢制度始於夏朝(大禹與會稽各族時期),藩屬國制度則是起始於西漢的漢武帝時期,而「臣妾」就是藩屬國對天朝上國的自稱。
從西周開始到蒙元……,也就是周、秦、春秋、戰國、漢、三國、南北朝、隋、唐、五代十國、北宋、南宋、元,有「陛下」、「天子」、「聖人」、「天可汗」來稱呼皇帝,到了明、清才出現「皇上」這個稱呼。
呂武穿越過來並且開始見世面,得知馬才是農耕主力,一度懷疑自己穿到了歐羅巴,想到一些先秦的影視劇作品裏面各種強調對耕牛的重視,額頭垂下三條黑線。
「良馬用於軍中,劣馬出於市,此乃善政。」崔杼是過來實地查驗馬匹質量的。
呂武其實也是過來看這個。
好的戰馬當然要用到組建騎兵上面,漢國敢爭諸夏之先,率先組建了成規模的騎兵部隊,還在制度上進行了改革。
制度改革這種玩意,求變過程中少不了太多的魑魅魍魎,尤其是漢國取消了貴族的很多優待,進而存在人心思變的現狀,肯定需要謹防有人以權謀私。
崔杼看上去很輕鬆,呂武沒有發飆,可見視察下來沒有發現什麼不好的事情。
「明歲西北用兵便止,出兵援范亦在計劃之中,無需多做支應。」崔杼特別強調了呂陽打五氏和空同氏不會出現意外。
實際上,沒有立國之前,針對五氏和空同氏的戰事就到了收尾階段,其實就是呂武刻意留給呂陽來摘取勝利果實的。
漢國應該是當前各個諸侯國中牧畜擁有量最龐大的國家?
因為重視騎兵建設,呂武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在尋找和培育良馬,為此打了不少遊牧部落,燒殺搶掠持續了很久很久。
攻打遊牧部落可不止單單能搶到馬匹,牛羊肯定不會缺,再來就是擅長放牧的人了。
這一次呂陽帶着兩萬多軍隊去對烏氏和空同氏的戰爭進行收尾,騎兵佔了三分之二的數量,剩下的三分之一則是輜重隊了。
崔杼提到了肉食類的交易變成尋常,倒是一些植物類的糧食買賣沒有想像中交易量大。
「漢人不缺肉食,自可減少糧食消耗。」呂武懂這個道理。
單純吃植物類的食物缺乏油水,並且很快就會又餓了。
餐桌上的種類越多,會對植物類的糧食需求更少,營養方面更為充足是一種必然。
崔杼說的那些話並不簡單,是在暗示吏治清明,並且沒有家族大肆囤糧啊。
呂武當然聽懂了,多餘的話則是不需要多說。
所以是,呂武重視官職改革會不會出現么蛾子,也在提防貴族對高層並不是秘密,沒有刻意遮掩,算是一種震懾。
光是震懾不足取,呂武並不是單純為了嚇唬人,要的其實是各司其職以及各自相安。
天空突然飄起了雪花。
呂武頓足伸手接住一片,慢慢等着雪花融化成水。
偶遇之下聊了一會的崔杼還有其它事情要做,當前歲月也不像日後能有跟君王相處就挪不開腳步的時代,崔杼該講的話已經說了,自然是繼續去幹活了。
呂武對這個世界的改變挺多,其中的一個就是設立了專門的辦公場所。
在之前,不管有什麼官職,大傢伙一般是在家裏辦公來着。
明明是個右相,崔杼怎麼沒有老老實實待在公廨?
到了有明一朝,還需要專門有人提出「知行合一」,也就是不光讀死書,還要切實去進行認知,並且踏實做事。會有人提當然是有明一朝的官員「足不出戶」,他們看文字知道所指的是什麼東西,實物則是從來沒有見過,到了「五穀不分」的地步。
不是等待崔杼處理的文書太少,純粹是現在的人習慣親自去核實,才不會只看文字方面的報告。
所以啦,現在的官員不但很少死待在衙門,時不時還會出遠門去差一趟。
當然,這個也是春秋生活節奏比較慢的關係,再來就是因為分封的制度,每一個階級都有屬於自己專門負責的事項,對一國之君來講就是「祀」和「戎」最為重要,然後國君再管好貴族就行,貴族統御家臣,家臣再去管理胥和皂。
貴族自治,有什麼事情到他們這一層就是到頂,他們自己拿主意,根本不會上報國家,國家層面需要管的事情肯定就少了。
如果不是呂陽出征在外,其實呂武很想巡視一下關中,去實地看一看各處的情況。
為什麼不是想去就去?不就是呂武目前心態的體現,一切求個安穩,不想有任何的橫生枝節嘛。
當前在「長安」這邊的使節團有點多,來了辦好正事也不肯離去,沒有完成使命的使節就更不可能走了。
他們來之前多多少少聽說漢國在變法,只有親自過來才知道漢國搞出來的變革遠比想像中要大。
體制上的變化最令各國在意,他們在窺探漢國是不是要悖離周王室,會不會成為下一個楚國,又或是像宋國、吳國、莒國等幾個異性諸侯那樣的情況。
得知漢國已經出兵支援范國?他們至少搞清楚漢國、范國、荀國和晉國在立場上一致,然後一個個想着怎麼來改變這種現狀。
「漢多變,使我頹然。」彘裘的消沉不是一天兩天了。
荀家露出了詢問的神色。
彘裘的失落感很重。他雖然是范國的元戎,看一看大戰在即人在哪裏就能看得出來。
是,沒錯,漢國對范國很重要,彘裘跟呂武也是老相識,還是沒有這種道理的。
元戎啊,能夠總攬國中大小事務的角色,然後在國家極度需要的情況下成為使節在外。
彘裘跟荀家最近待在一起的時間比較多,互相之間存在太多的試探,使得彘裘已經感到了厭倦。
「荀以漢為尊?」彘裘知道不該這麼問,還是問了。
荀家很明顯的一陣愕然,顯然是被這麼直白的問題給驚到了。
那啥,荀國是周天子的分封國,為尊也該是對周王室呀。
彘裘不想看荀家的表演,目光轉到了領略『長安』的風光,說道:「我亦納言。然,寡君深陷自我,難以自拔。」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士匄錯誤估計了多方實力,看輕了漢國的實力,過分高估了范國的實力。
荀家不能再裝傻,說道:「我知范君爭霸之心,寡君亦知。寡君以為漢必為後盾,不可失也。」
彘裘重重地點頭,隨後是一陣苦笑,說道:「或需一場大敗,方可使寡君清醒?」
荀家也開始憂心忡忡了起來,主要是窺探到漢國根本不想有什麼大動作,能夠猜測出一些緣由和端倪。
范國的士匄以為自己很強大,想要收漢國當小弟,再進行利用。
荀國的中行吳則是很清楚自身的定位,更明白根本離不開漢國的支持,姿態方面一直放得很低。
無論是什麼樣的做事方法,現實就是范國和荀國極度需要漢國,要想法子爭取來自漢國更多更大的支援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