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轉入盛夏。
王七郎每日裏除了早起習武練習拳腳和劍法,便是上山砍柴。
「啊!」
「夕陽西下!」
「砍柴人……在天涯。」
遠方灼熱的夏日漸漸化為夕陽,沉入地平線。
王七郎腰間扎着斧頭,將木柴扎捆結實,眺望這美景,瞎幾把吟詩。
一旁背着柴捆的道人看着王七,看上去差不多近三十的年紀了。
他面色煩憂,搖頭嘆息。
「你每日砍完柴後,都要這裏看半天落日。」
「天天如此,難道不覺得厭煩麼?」
王七郎笑道:「人活在世間,若總是着眼苦悶煩憂,便覺得眾生皆苦,自己也沉淪在苦海之中。」
「多看看些美好的東西,就覺得活着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青年道人聽完王七郎這一番話,突然覺得鬱結的心情也輕鬆了許多。
面前這位師弟天生就有種讓人親近且開懷的氣質。
「王七師弟。」
「過些日子我就要下山,去姜城的長生觀當執事了。」
王七郎也替青年道人開心,拱手恭賀:「恭喜張師兄!」
然而張師兄卻目光複雜的看着王七郎:「師兄真的好羨慕師弟你啊!」
王七郎卻有些疑惑:「王七一無所獲,眼看着蹉跎終日,更不知將來在何處,師兄為何羨慕我?」
張師兄搖頭:「你不明白!」
「你和陸長生和我們不一樣。」
「我們這些人是被家中長輩送上來的,而你們兩個……」
他停頓了一下,語調微變:「是走通天道上來的。」
王七郎:「通天道?」
張師兄不肯再多說,或者是不敢再多說,背着柴火離去。
而身後的王七郎若有所悟。
王七郎背着柴火回道觀,上山的後山山路上,突然一聲鶴鳴掠過頭頂,朝着山上的道觀而去。
白鶴之上,一人影盤坐。
少年人追前幾步,望着那身影瞳孔放大,臉上露出微笑:「仙人?」
等到了山頂觀中,天色已暗。
還未曾踏入前殿,就聽見師父太玄上人的爽朗笑聲和話語,便知道此前一直沒有見過的觀中長老回來了。
一位背着劍的中年道人,一位胖乎乎的笑面老者。
他一眼就看出了那道人就是剛剛騎鶴之人。
另一位胖老者一眼看到了角落裏探望的王七郎,笑着對着太玄上人說道:「如此良辰美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中年道人捋了捋黑須,點頭:「不如邀請眾弟子一同飲酒。」
太玄上人面露笑意:「人多了,這燭光就不夠亮堂了。」
隨後其隨手拿起了桌上鎮紙壓着的白紙。
以手化剪,剪紙為月。
「去!」
紙月飄飛,掛在了牆上。
月光傾撒而下,一時之間大殿通明,氣氛變得猶如天上宮闕。
「哇喔!」
探頭探腦的少年道士終於站在了門前,嘴中驚呼,眸子發亮。
這一幕將他夢中想像的神仙法術完全展現了出來。
太玄上人卻絲毫不以為意,端起酒杯:「還不快將你的師兄弟們都叫來。」
「是,師父!」
在大殿門外的王七郎立刻放下柴火,畢恭畢敬行禮。
隨後便跑到前院後院,將外院弟子和內門弟子都喊了進來,片刻之間大殿就聚集了五六十人。
師兄弟齊動手,搬來了七八張桌子長凳,空蕩蕩的大殿變得熱鬧喧譁了起來。
諸師兄弟落座之後,卻大眼瞪小眼:「沒有準備吃食怎麼辦?」
「啪!」
胖老者拍了拍手,發出了一聲脆響。
桌上立刻浮出了美食,香味撲鼻。
嘗一口,色味俱全。
外門弟子紛紛驚嘆:「是真的!」
內門弟子看了半天,動筷嘗了嘗,也沒有看出真假,只能感嘆:「當真仙人手段。」
「接着!」
背劍道人這個時候拿起了一把白瓷壺,朝着空中一扔。
王七郎眼疾手快,一把捧向了酒壺,那酒壺好像活物一般,飛來飛去半天半天才被抓住。
「來來來!」
「酒來了!」
每到一桌前,舉着杯子的手交錯在一起,密密麻麻。
王七郎每個都倒滿:「喝起來!」
「多喝一些!」
師兄弟紛紛指着他說道:「好你個王七郎,這是想要灌倒我們啊!」
然而,那酒壺裏的酒怎麼也倒不完。
好似小小的壺中能夠裝得下江河湖泊。
背劍道人和胖老者當着諸弟子顯露了一手,太玄上人也不甘寂寞。
他手持浮塵撫摸着雪白的長須:「有酒無歌怎麼行。」
「月色宜人,良宵美景,便請月中嫦娥也來舞上一曲如何。」
太玄上人扔出了桌上的一根筷子,在月光照耀下,立刻化為了仙姬下凡。
壁畫之中的仙女樂者也紛紛走下,踏入殿中,奏響了仙樂。
玄奇的手段讓眾弟子目不轉睛,一個個都看呆了。
殿中仙姬起舞,桌上推杯換盞。
直至夜深,師父太玄上人才說了一句。
「子時到了,諸位仙姬也該回天宮了。」
拂塵一掃,仙姬紛紛回到壁畫之中。
而那嫦娥,則化為月光散去。
陸長生對於這仙人手段有些痴迷,一直未曾挪開眼睛,直到最後那嫦娥散去,上前撿起了地上的筷子。
「原來只是根筷子。」
那痴迷目光才散去,將筷子放到了桌子上,不再看它。
然而再一看桌子,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咦?」
夜深風起,剛剛的一切全部成空。
美食、美酒、美人,都消散得無影無蹤。
眾師兄弟醉眼朦朧的酒勁驟然變得清醒,剛剛吃得飽腹的肚子隱隱咕咕作響。
師兄弟互相看了一眼:「啊!」
「原來都是假的!」
上方的太玄上人三人哈哈大笑,師父看向了最後撿起筷子的陸長生。
「陸長生!」
「你可有什麼想說的?」
陸長生起身站在了殿中:「黃粱一夢,不過虛幻。」
「師父是要告誡我們,莫要沉迷於法術和享樂之中,人生不過一場黃粱美夢,唯有長生才是永恆。」
太玄上人又看向了王七郎:「王七郎,你又怎麼看?」
王七郎仿佛依舊沉浸在那虛幻夢中沒有醒來,抱着酒壺靠在柱子上。
他放浪形骸,提着酒壺來到了殿中央。
「這酒是假的。」他高舉酒壺。
再指向了那筷子:「這嫦娥也是假的。」
隨後他攤開手,面相大殿轉了一圈,聲調變大了三分:「但是~」
「這歡樂是真,今日與眾師兄弟把手言歡是真。」
「這些記憶都在我王七郎的腦袋裏,不會忘卻。」
「就如同陸師弟一般,他求長生,眼裏看到的便是長生。」
「我求逍遙,目光所及便是逍遙。」
「求真得真,求幻得幻。」
胖老者拍手:「好一個求真得真,求幻得幻。」
「只此一句話,真幻二境便舉手可破。」
背劍中年道人撫須點頭:「恭喜掌教了。」
太玄上人看向王七郎,驟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王七郎!」
「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太玄上人的親傳弟子。」
長生觀只有幾位長老留下弟子,掌門太玄上人從未收過親傳弟子。
從今日起,王七郎便是第一位。
也是長生觀的真傳大弟子。
王七郎上前,跪在地上一叩到底。
「王七郎拜見師父。」
太玄上人看向了陸長生:「你便是我門下二弟子。」
陸長生立刻跪在了王七郎旁邊:「謝師父!」
王七郎直起腰對着陸長生一拱手:「師弟!」
「以後你我二人可要互相扶助,同道而行了。」
陸長生看上去有些不服,心道:「明明是我先來的。」
但是老老實實對着王七郎回了一禮。
「師兄!」
王七郎大笑,不是那種得意的笑。
而是一種調笑同伴之後的壞笑,不讓人感覺討厭,而是覺得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