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浩一把頭搖得跟拔浪鼓,說道:「什麼入幕之賓,林兄弟想得太,太那個了。盈盈小姐的才情風華,豈是那種庸脂俗粉?在下只是與盈盈小姐談詩論賦,探討人生……」
林天佑又有了翻眼睛的衝動,心說:一首好詞令盈盈聲名大噪,從春香樓花魁,幾乎變成揚州魁首,你不藉機佔便宜,那才怪了呢!
青樓號稱銷金窟,特別是名伎,炫耀性的消費,也是吸引客人的廣告,顯示出自己的不菲身價。
而附庸風雅,亦是名伎的招客手段。所以,名伎未必是相貌絕美,但一定要才藝出眾。什麼琴棋書畫,什麼酒令接龍,正對那些酸儒士子的胃口。
身價越高、名聲越大的名伎,就越是愛擺譜,也就是所謂的「賣藝不賣身」。陪你喝個酒,彈上那麼幾曲,聊聊天,沒個百八十兩銀子,都甭想靠上槽。
就這,那些人還趨之若騖,花不上錢,貼不上邊兒,都覺得沒面子,沒品味。
小林浩一在大明胡混了這麼長時間,學會的不多,可這假斯文、要面子卻學得十足。
吹着海風,又是入冬的天氣,你特麼的還搖着扇子,神經病!
林天佑隨便聊了兩句,又不易覺察地站到了另一邊,避開了小林浩一打來的涼風,才開始說到了正題。
「穿衣鏡也就供應咱們三家,家兄和郭將軍的關係,你也知道。你們呢,和郭將軍也交情不淺。咱們聯手,把西夷給擠出去,如何?」
小林浩一眨巴眨巴眼睛,說道:「好倒是好,可郭將軍那邊,未必會同意。畢竟,西夷的火槍火炮,也是他急需的。」
「可以用其它鏡子來補上嘛,咱們少要點。再說,西夷的火器,也是明碼標價,能用銀子買的。」
林天佑倒是挺篤定,笑着說道:「東江鎮的人馬就那麼多,也開始自己打造火器,日後想必也需要的不多。咱們就不同,那可是長久的交易。」
小林浩一沉吟着,終於點了點頭,說道:「要說和郭將軍交情最深的,還是你們林家。這事,也要林兄弟出頭,與郭將軍好好商談。」
「那是自然。」林天佑滿口答應,笑着說道:「鏡子、瓷器都賣得很好,給郭將軍賺了那麼多錢,採購了那麼多物資,怎麼也得給幾分薄面吧?」
小林浩一連忙恭維了幾句,還搖着扇子,瞭望着海面,突然又想起句詩來,緩緩吟誦道:「海到無邊天作岸,山登絕頂我為峰。這般氣魄,大將軍定會喜歡。」
林天佑笑着點頭,說道:「那就恭喜林兄,得大將軍看重,在貴國高升。日後,還請多多關照才是。」
「這話見外了。」小林浩一客氣地說道:「你我精誠合作,不必說什麼關照不關照。」
那穿衣鏡想必也會引起轟動,並得到大將軍的喜愛。小林浩一心裏想着,覺得頗有信心,前途光明。
能進入大明,比較自由地挑選商貨。儘管有林家人陪着,利用的是林家的人脈。但對於倭商來說,小林浩一也自覺是第一個。
與大明直接通商,目前也只有壕境的葡人而已。現在,自己也等於是做到了,不再通過葡人。這就是成績,會令幕府,令大將軍青眼相加。
小林浩一也有自己的理想,不滿足於永遠做一個商人。如果能成為大名,做一方諸侯,那才是他最高的人生追求。
這無可厚菲,誰還沒個理想呢?乞丐還想着當皇帝,想吃油條吃油條,想吃燒餅吃燒餅。
對郭大靖,小林浩一則是越來越刮目相看了。別看遼東戰事未息,但從郭大靖的經歷,以及東江鎮的發展速度來看,小林浩一認為他前途遠大。
俗話說: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在郭大靖剛嶄露頭角時,予以大力的幫助,日後就可能得到豐厚的回報。
對於商人來說,這叫投資,長遠的投資。小林浩一要與國內的商賈相比,眼光也稱不上長遠。
為什麼商人喜歡資助貧寒學子,願意贊助書院之類的機構,就因為讀書是做官的唯一途徑。
但凡有一個兩個學子科舉題名,那商人的投資就能得到長久的回報。就是最簡單的,利用他們的功名坐船,就能免除榷關的商稅。
小林浩一算是發現了,搭上郭大靖的關係,就能發財。林家,葡人,還有自己,都是很好的例子。
至少,在大連、旅順、皮島等地,他的商船有了能自由停靠的港口。這在其他倭商,是不可想像的。
「海到無邊天作岸,山登絕頂我為峰。」小林浩一情不自禁地再念出這兩句他最喜歡的詩句,嗯,是對聯。
腳踏絕頂峰,頂天立地,一覽天下小。端的是好氣魄!能如此傲視天地的人物,豈會是池中之物?
林天佑翻了下眼睛,以看似隨意走動的姿態,遠離了這個比他還有學問的倭人。
………………
「海到無邊天作岸,山登絕頂我為峰。」
毛文龍看着桌上的瓷質筆筒,上有絕峰雲濤之圖,心中誦念着其上的對聯,微微眯起了眼睛。
有的人,胸中自有凌雲壯志。有些文字,只看一遍,便會永遠銘記不忘。
海闊,無邊,望及無邊之處,以天作岸。
山高,絕頂,行至絕頂之處,以我為峰。
海似人生,苦難如波濤起伏,但未必不能渡過,到達成功的彼岸。儘管遙遠,卻不能灰心喪氣,堅持奮鬥,天邊也不是遙不可及。
山高難攀,坎坷如陡峭的山路,只有不畏艱險,才能登上絕頂,領略那天下盡在眼中的豪情。
毛文龍呼出一口長氣,低頭看了看桌案上陳繼盛寫來的書信,目光一凝,伸手從筆筒中抽出毛來,鋪開紙,刷刷點點寫了起來。
率兵索餉不妥當,但自己只帶一船,前去與王廷試商議糧餉,應該不會被扣上什麼帽子吧?
為了東江鎮,就算有什麼誹謗誣告,自己承擔起來便是。反正,朝廷中的官員,對自己的攻訐就從沒停止過。
嗯,陳繼盛請自己去金州視察,看看軍民的情況,也是要安自己的心。
旅順就算了,有那個監軍太監方正化,見了面還是虛與委蛇,說不定自己這暴脾氣,又會說出什麼大不敬的話來。
去大連看看建設得如何了,那裏既鄰近工坊區,還是商棧集中地。郭大靖等主要將令在南關防線,離大連也不遠,不管是自己去,還是召他來,也都方便。
書信寫完,毛文龍剛裝進信封,準備派人先送給陳繼盛,房門一開,沈氏端着一盤小點心走了進來。
「夫君,這是玉米面加蜂蜜烤制的小餅。」沈氏把點心放到桌案上,笑着說道:「是妾身親手做的。」
毛文龍微笑頜首,拿起一塊放進嘴裏吃着,隨口贊道:「味道不錯。」
沈氏坐下來,笑着說道:「明天妾身給您炸土豆條,聽說也很好吃。」
玉米和土豆的吃法,早就印發並送到了各島上。一來是豐富飲食,二來也有要注意的事項。比如發芽的土豆就不能吃,有毒。
毛文龍沉吟了一下,說道:「我明日要去金州,待回來再吃你炸的土豆條。」
「金州?!」沈氏愣怔了一下,但隨即眼睛一亮,說道:「夫君,可否帶妾身一起去。聽人說,金州建設得很好,特別是大連,商棧林立,商貨豐富。」
毛文龍搖了搖頭,說道:「我去金州是有公務,帶着家眷甚為不便。」
沈氏起身走到毛文龍身旁,伸手給他拿捏着肩膀,撒嬌道:「夫君,妾身不會妨礙你的公務。只要把妾身送到大連,有僕人丫環,妾身自己逛逛就好。」
「皮島越來越冷清了。」沈氏接着又抱怨道:「連商賈也沒幾個,商棧也撤得七七八八。妾身在家裏已經悶了快一年了,夫君,你就行行好,帶妾身走一走嘛!」
又是拿捏按摩,又是抱着胳膊撒嬌,毛文龍也被弄得沒有脾氣。想了想,無奈地說道:「好吧!我送你去大連,讓郭大靖的妾室陪你走走逛逛。」
「好啊,好啊!」沈氏歡喜得抱着毛文龍的脖子,耳鬢廝磨地親熱了一會兒,才高高興興地離開,去收拾明日要帶的東西。
毛文龍看着愛妾離去,不由得搖了搖頭,心說:拖家帶口的,還真是象陳繼盛所說的那樣,這就成了出去散心啦!
………………
郭大靖連夜趕到了工坊區,休息了一夜後,便去了倉庫,調開看守倉庫的士兵,將庫存的兩千多枝火箭盡數收入空間。
每枝火箭重達十四五斤,帶有尾翼,裝填顆粒黑火藥兩斤,爆炸起來威力不小。
關鍵還是簡便易攜,只需要簡陋的發射架,便能在極短的時間內投射出很大的數量。
炮兵的訓練科目中也有火箭,但在軍隊中只是少量列裝。郭大靖並不準備很快就大規模使用,只是讓炮兵熟悉這種武器,在將來能拿來就用。
除了火箭,郭大靖又去了其它的倉庫,用同樣的辦法收走了兩千多斤火藥,一千多顆地雷,以及幾百斤的鉛料。
即便是又有糧,又有彈藥,且數量都不小,但郭大靖還是略感不足。他估算着等上一段時間,還要再加儲備。
這一天,光當搬運工了,可把郭大靖累得夠嗆。但他還是強撐着疲累,又視察了軍工作坊,與工匠們進行交流探討,以期再提高生產的速度和效率。
坩堝煉鋼不僅能製造硬度強的工具鋼,調整含碳量的話,彈性鋼也不在話下。只不過,因為缺乏精密的測量儀器,品質上忽高忽低,成品率較低罷了。
這個沒有太好的辦法解決,只能讓工匠們在實踐中不斷摸索,利用不斷豐富的經驗來掌握生產製造的精度,以提高成品率。
其實,現在大連的軍工作坊,在生產的科學性和效率,以及產品的質量上,已經超過了大明的任何一家官方兵器局。
並不是官方兵器局沒有好工匠,在技藝上比大連軍工作坊的工匠高超的,不知凡幾。
但壞就壞在制度上,壞就壞在到處都有貪腐,壞在外行領導內行。官家的工匠沒有積極性,也被剋扣得沒有足夠的材料,產品的質量如何能夠保證?
每到工坊,郭大靖總不會忘了看望趙青山。那是他最早的戰友,在逃出建虜統治區的過程中,建立起最深厚的感情。
「以後可不要再拿酒了,俺怕把嘴養刁了。」趙青山不客氣地收下兩瓶酒,嘴上卻說道:「土豆酒也不錯,喝慣了一樣的。」
郭大靖笑了笑,說道:「雖說工坊忙了些,可還是能抽出點時間來吧!阿秀見我就嘮叨,想老鄉親們了。」
趙青山嘿嘿笑着,相信郭大靖不是假客氣,但也沒明確地說啥時候去看看。
郭大靖提醒到了,也不強求,轉而又詢問起軍工作坊的情況,有什麼困難,有什麼問題,他會全力幫助解決。
「聽說朝廷又斷了糧餉,工匠們原有些心浮,但官上很快發了通告,軍票照發,糧食照領,大家也就安下心來。」
趙青山緩緩說道:「最重要的還是今年豐收,很多有田地的工匠,留下的土豆、玉米,或是黑麥、高粱,就夠一家人吃上數月。」
郭大靖輕輕點頭,說道:「這倒是不錯的,手中有糧,心裏不慌。朝廷那邊的糧餉,也確實影響不大了。就算以後恢復,官上也未必會發通告。」
趙青山頗有深意地看了郭大靖一眼,在廣鹿島的時候,朝廷就斷過糧餉,也是郭大靖的籌措,使得軍民們穩定下來,渡過了難關。
既然是做朝廷的官,可對朝廷並無好感,趙青山是知道郭大靖屢出妄言的。雖然是事實,但他覺得並不是很合適。
但沒容他勸說,郭大靖已經繼續說起工作的安排。
生產製造火槍、火炮、火箭,還有相關的彈藥,兵工作坊經過細分,門類已經比較齊全。
可事有輕重緩急,郭大靖按照需求,重新規劃了人手數量和進度。火槍、迫擊炮、佛朗機炮、相關彈藥,是接下來要着重生產製造的。
火槍佔三分之一的人手,迫擊炮和佛朗機佔四分之一,彈藥佔三分之一,剩下的人手從事其它的相關工作。火箭則暫時停工,畢竟不是那麼迫切地要使用。
這樣的規劃,也是根據目前的生產速度,以及已裝備部隊和庫存的數量來確定的。
「今年冬天還會打仗嘛?」趙青山不是很確定,等郭大靖交代完畢,便試探着問道。
郭大靖沉吟了一下,並沒有作確定的答覆,而是透露了目前掌握的情報,「建虜打造了大量的楯車、雲梯等器械,應該是衝着攻打金州準備的。」
趙青山瞭然,點了點頭,建議道:「工坊可以三班倒,加緊生產製造,應該能更快些。」
郭大靖說道:「就目前的裝備和庫存,已經足夠打一場大戰了。搞得過於緊張,反倒容易人心惶惶。」
趙青山想了想,覺得也是。要是知道建虜會來攻打,軍民們就會提心弔膽地等着,倒不如鬆快一天是一天。
「有些工作可以包出去,或是再招些零工,就象在廣鹿島時那樣。秋收之後,很多老百姓都有了空閒。」郭大靖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以加快生產速度。
工坊也是有相對固定的資金投入的,超出的不多的話,郭大靖能夠從官上,也就是陳繼盛那裏申請拔付。
因為工坊的工匠享受的是和士兵一樣的待遇,那可是鐵飯碗,正式工。而外包和零工,則要更省一些,也更靈活。
郭大靖又細緻地交代了一番,讓趙青山多提拔有才幹的工匠,也允許他根據實際的生產情況,進行人手物資的調整,才起身離去。
打仗打的就是後勤,隨着火槍火炮不斷地裝備部隊,需要的彈藥就不是小數目。
這也是熱兵器戰爭的特點,彈藥的消耗比較大,那可都是需要銀子買材料僱人工來生產的,戰爭成本因此也遠高於冷兵器作戰。
但郭大靖的思維與當時的人們最大的不同,便是珍視生命。
錢沒了可以再賺,人死了就再難復生。如果能用銀子打敗建虜,或者使軍隊少死傷,只要有能力,他會毫不猶豫。
這與崇禎皇帝,與朝堂官員,形成了鮮明對比。
在那些大佬眼中,士兵和百姓的命如草芥,死多少也不過是紙上的數字,或許會震驚,也可能有那麼點傷感,但很快就會忘記,照樣盯着銀子。
特別是崇禎,眼睛裏面只有錢,該省的不省,不該省的瞎省,分不清個孰輕孰重。
缺錢是不假,但他的路子走錯了。
在窮苦百姓頭上加賦增稅,剋扣浴血奮戰的士兵的餉糧,就能看出,高高在上的皇帝,根本沒把這些底層的子民當人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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