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小沛。
作為地理位置無比重要的一座城郡,這裏連接着劉備、曹操、袁術三股勢力。
如今,這裏的主人乃是呂布。
七月大旱,呂布本大喜,在他看來,曹操糧草捉襟見肘,駐守彭城的兵馬必然軍心浮動,反攻的機會已經來臨了。
最起碼,在岳父曹豹的暗中支持下,他呂布想要攻下一座像樣的城池!
可偏偏…
劉備的下邳城、廣陵城遭逢蝗災,顆粒無收,這就難受了,劉備自己兵馬的糧草都要見底,就別說…再供給呂布攻城拔寨了。
自然而然…進攻曹操的計劃也就胎死腹中。
此時,呂布與陳宮均站在城樓上,眺望着遠方…
前方百里之處便是彭城,那裏是曹軍的地盤,曹操特地留下曹仁與三萬大軍駐守。
曹仁在城外安營紮寨與彭城互為犄角,憑着呂布現有的兵力,除非等到曹軍變故,否則攻下來很難。
「唉…」
一聲長長的嘆息,呂布不自禁的握緊雙拳,猛地砸向面前的城牆,因為太過用力,拳頭與城牆碰撞發出「砰」的一聲脆響。
呂布的雙手均感受到了疼痛,可…他完全不在意,因為比起心頭的惆悵,這些疼痛算的了什麼?
「先生?你說…是不是邪門了?」
呂布把腦袋轉向一旁的陳宮。「同樣是蟲子,曹操治下的百姓吃了就無事,可偏偏咱們治下的百姓,劉備治下的百姓吃了就中毒,好生奇怪!」
「還有…明明大旱之後各地均發生了洪澇災害,河壩決堤,劉備這邊數千畝的稻田毀於一旦,可曹操那邊的稻田卻是安然無恙!我是越來越感覺曹操那邊邪乎的很!」
陳宮眯着眼…
他靜靜的聽呂布把話講完…他的眼芒也望向正前方彭城的疆域。
似乎,他意識到了呂布要問些什麼。
「奉先哪,很多事情莫說是你,我也想不通…」
陳宮無奈的把手按在城牆上,很顯然,他的心情也不好。「這兩年來,曹軍那邊整個就邪乎得很,好像所有的天災、所有的人禍他們都能提前預料到一樣,甚至,還能把災害轉化為一大裨益!邪乎,委實邪乎的很。」
災害轉化裨益,陳宮想到的是蝗蟲…別的州郡都束手無策,你們兗州倒好,都快把蝗蟲捕捉成保護動物了。
說實在的,陳宮內心中其實很想詆毀曹操,也很想為呂布再畫一張大餅!
可…這兩年曹操每一步走的都無比精妙,詆毀?拿什麼詆毀呀!
似乎…他陳宮離開曹操後,曹操反倒是變得更好了。
無奈…陳宮的心頭也是無奈,他甚至抱怨老天的不公,憑什麼…讓一個壞人不斷的壯大,憑什麼…自詡為好人的他,反倒是舉步維艱。
他心頭所謂的「道」,難道真的不適用於亂世麼?
呼…
呂布長長的呼出口氣。「公台先生,我可聽聞袁術派紀靈帶五萬大軍殺過來了…雖揚言是征討劉備,可…必定要路過咱們小沛呀?咱們該如何應對呢?」
話題轉向了袁術,陳宮的心情反倒是好了一些。
這兩年就數曹操最邪乎,別的諸侯…還好,還好。
「奉先莫慌,現在該慌張的是他袁術與劉備呀!」
唔…
陳宮這話,呂布有點兒沒聽懂?啥意思啊?
「先生…這是?」
「今早劉備又送來軍糧了吧?」陳宮嘴角微微的勾起。
「那點兒軍糧也僅夠日常開銷的!」一提到這事兒,呂布就來氣…他雙手抱胸,「劉備說的比唱的好聽,說是信任咱們,實際上不還是防着咱們。」
「哈哈…」陳宮笑着反問道:「他做的也沒錯呀,你呂奉先是只猛虎呀,若是餵飽了,可不就要反噬他劉備了嘛!再說了,下邳城、廣陵郡遭逢旱災、澇災,糧食儲備也不充足了!」
「先生還能笑得出來?」呂布凝眉…
「哈哈哈…」陳宮還在笑,似乎看透了一切。「奉先,所謂物極必反…什麼事兒到極點總是會反彈的,比如現在…咱們看似漂泊無依,最是弱小,可實際上,咱們是香窩窩呀!」
「香窩窩?」
「沒錯!」陳宮點了點頭。「如果預料不錯的話,袁術的使者…這一半天也該到了吧?」
話音剛落…
「報…」一名小卒通傳,「城東五里,斥候發現了袁術軍使者…正駛來小沛!」
唔…
呂布一驚,聯想到方才陳宮的話,連忙問道:「袁術為何會派信使而來。」
「哈哈…」陳宮揚起手。「奉先,走吧…準備一下,去見見袁術的使者吧,不出意外,袁術這是要送給奉先一大筆糧草呢,哈哈,哈哈哈哈!」
陳宮一早就算到了…
如今的呂布夾在劉備與袁術之間…看似緩衝地帶,可實際上,呂布的戰力並不弱。
若幫劉備,他袁術就難受了,同樣的,換個思路去分析,若幫袁術,他劉備就難受了。
如此算來,劉備與袁術可不都得爭奪呂布麼?
這也是為何,劉備如今遭逢蝗災、旱災、澇災,卻依舊不敢斷了呂布的糧食!
而袁術家大業大,拿些糧食出來換取呂布的支持,這種手段…袁術能做得出來。
「先生…那咱們該…」一邊走,呂布還再問。
「兩邊的好處都拿,兩邊都不幫!」陳宮笑道:「曹操不是最擅長坐山觀虎鬥嘛,現在…你呂奉先也來坐山觀虎鬥,呵呵,袁術不是什麼好東西,劉備…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咱們就該蓄勢待發,一擊斃命!」
一言蔽…陳宮眼眸凝起,一抹鋒芒在眼眸中悄然升起。
誠如陸羽提到過的,旱災、蝗災、澇災過後,這南境下邳城的亂局,將徹底爆發!
…
…
初平四年,年末!
自打數九以來,朔風吹,寒氣逼人,又是一個奇冷的冬天。
說起來,也奇怪,明明夏季還烈日炎炎、滴雨未下,蒼茫大地上猶如火焰一般,可到了冬天,竟是如此的酷寒。
一大早,寒風陣陣…
這種冷是真真實實的扎進血肉里的寒冷。
呼嘯的疾風狂躁的卷着冰霜而來…就像是一把利劍,透支着少得可憐的溫暖,使放蕩不羈的寒冷洶湧蔓延。
蔡府內…還算是暖和!
自秦朝傳下來的,只有在秦宮中才會有的「火牆」、「壁爐」、幾乎鋪滿了陸羽的屋落…
所謂火牆,就是用兩塊筒瓦相扣,做成類似於管道,包於牆內,與灶台相通,以此來取暖。
至於壁爐與灶台…整個蔡府,每個屋舍內幾乎都有一些,陸羽的屋舍則顯得更多。
儘管如此,陸羽坐在屋內也感受到了刺骨的寒風。
「乖乖的…」陸羽一邊搓着手,一邊感慨道。「這鬼天氣…可比尋常的冬天要冷太多了吧。」
感慨之餘,陸羽微微凝眉,他好像想到了什麼。
「難道…是小冰河期的緣故?」
沒錯…
在華夏大地上一共經歷過四次小冰河期!
第一次是殷商末期到西周初年;
第二次便是東漢末年的三國時期;
第三次是唐末至五代十國;
第四次則是明朝弘治年間!
如今這鬼天氣…似乎,正是歷史上的第二次小冰河期。
陸羽猛然回憶起了許多…
從漢靈帝劉宏到漢獻帝劉協,這幾十年裏,大漢的氣候極其反常…
動不動就是大旱,要麼就是「大如雞子」一般的冰雹,而每個冬天無有例外,刺骨冰寒!
所謂反覆無常,隨便列舉一下。
171年二月,地震、海水溢,河水清;五月,河東地裂,雨雹,山水爆出;
173年正月,大疫;
175年六月,三輔之地橫遭蝗災;
179年春,又發大疫;
181年六月,炎炎夏日,冰雹下的「大如雞子」!
183年,夏大旱,秋,金城河水溢,五原山岸崩;冬,東海、蓬萊、琅琊井中冰厚尺余!
旱澇冰災齊至,讓本就悽苦的帝國百姓的生活愈發艱難。
而這些災害直到漢靈帝駕崩,漢少帝繼位…甚至漢獻帝繼位…非但沒有消減,反倒是愈演愈烈。
究其原因,便是小冰河期反覆無常天氣的緣故…
夏日暴旱,冬日暴寒!
有很多鍵盤史學家認為,大漢之所以滅亡,其實不關這幾任天子的事兒。
如此「小冰河期」之下,如此災害頻生,漢靈帝也只能一邊駕着驢車,一邊在裸游館與嬪妃愉快的玩耍,一邊高呼「我太難了」
…甚至很多鍵盤史學家認為…哪怕是他們穿越成漢靈帝,這帝國也得涼!
「不好…」
猛然間,陸羽豁然起身,這一刻,他想到的是與小冰河期的冬天相伴的一種疾病——傷寒症!
沒錯…正是傷寒症!
傷寒症是瘟疫的一種,據史書記載,東漢桓帝時傷寒症爆發過三次,靈帝時傷寒症爆發過五次,獻帝建安年間傷寒症流行更甚。
成千累萬的人被病魔吞噬,以致造成了十室九空的空前劫難!
別看小說演繹中,動不動就是一場大戰死了幾十萬人,其實…別看軍閥連年混戰,可戰死的人真沒那麼多!
甚至人口的爆降,最根本的原因是小冰河期引發大範圍的傷寒症。
大漢的百姓習慣在傷寒症中間加入一個「絕」字——傷寒絕症。
而之所以加這個字,是因為,一旦染上「傷寒症」,那…幾乎與死並有任何區別,無藥可醫,無人敢醫!
可以說,三國這個時代…造成死亡最多的就是這「傷寒絕症」!
「典都統…」陸羽當即大喊道。
陸羽的屋子分里外兩間,平日裏,陸羽在裏間,而典韋就守在外間…
此番聽到陸羽呼喊,典韋當即走入裏間。
「公子,何事啊?」
「最近龍驍營中,可有將士患傷寒症?」陸羽直接問道…
這…
典韋的臉色一下子凝重了起來。
每年軍營中都會有大量的甲士患上傷寒症,比例的話,大概每十個中會有兩個…而一旦患上傷寒症,最後的結局往往只有一個——死!
這在軍營中早已是司空見慣之事,這種病…誰患上誰倒霉。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見典韋沒有開口,陸羽又補上一句。「典都統,到底有沒有啊?」
「有…有!」典韋這才回道。「昨日曹休將軍來時,他特地與我聊起這事兒,今年天氣更冷一些,患病的甲士更多,龍驍營里已經…已經有一百多人患上這傷寒絕症!」
啥?
陸羽一愣,一百多人?
要知道…拋去以前的戰損,如今…能打的龍驍營騎士也就六百多人。
一下子倒了一百多個,想想…陸羽是不光心疼,肝兒也疼!
「他們現在在哪?」陸羽接着問。
「在軍營中…」
「沒有找醫官麼?」
「找也無用…」典韋的臉色格外的凝重,他如何不想救這些戰士呢?這些將士的武藝還是典韋訓練出來的呢?
「傷寒絕症是不治之症啊…」典韋再三提醒。
呼…
陸羽長長的呼出口氣。
這個時代的傷寒症可不就是不治之症麼?只要得了,哪裏還有命在…
不過,慶幸的是…區別於其它瘟疫,傷寒絕症只是體內發寒,高燒不退並不傳染,故而…不用像鼠疫一類的,發現時直接隔離焚燒!
「走…」
陸羽直接披上一個披風…
「陸公子去哪?」
「龍驍營!」
「我…我去備馬車!」典韋忙道…
「不用了,直接騎馬去吧,這樣快!」陸羽一邊開口,一邊已經走出了「溫暖」的屋舍…
「阿嚏…」…
打開門的一瞬間,,頃刻間,寒意襲來,陸羽猛地打了個噴嚏。
這外面的天氣,讓陸羽想到了…那春秋戰國時期,極北的燕國之地。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莫名的,心頭想到的就是這麼兩句,好特喵的悲涼啊!
「小冰河期,你大爺的…」心頭抱怨一聲…既是因為自己身體刺骨的寒冷,又是因為擔心龍驍營那些將士的安危…
「羽弟…」
似乎是注意到陸羽出門,蔡昭姬房舍的門也猛地推開…「非要這麼冷的天出去麼?」
「有緊急的軍務…」陸羽隨口找了個理由。
蔡昭姬則快步跑到陸羽的身旁,連帶着…將厚厚的皮襖披在了他的身上。「即便要出去,也要穿厚一些…聽聞,今年在兗州已經有數萬百姓患上了傷寒症…」
提到傷寒症時,蔡昭姬的眼眸中閃過一抹淚絲…
心地善良的她…怎麼會不知道,患上傷寒絕症幾乎宣告着死亡,這可是數萬人哪…
最重要的,這個數字還再不斷的增加。
「昭姬姐…我沒事兒!」陸羽回過頭,給昭姬姐留下一個晴朗的微笑。「或許…我是說或許,我能有辦法!」
一言蔽,陸羽最後拉了把昭姬姐的芊芊細手,旋即招招手,與典韋一道揚長而去!
…
…
陳留郡,衙署重地。
此刻,曹操與荀彧、荀攸正在攀談。
幾折情報傳回,例如——北境的袁紹對公孫瓚發起了全面進攻;
再例如——南境,劉備留張飛守城,帶着關羽去與袁術的上將軍紀靈對壘,至於呂布…很神奇的選擇兩不相幫!
除此之外,還有天子劉協從弘農動身了,他們已經往洛陽進發,只不過,速度很慢,猶如蝸牛一般的緩慢!
按理說,這幾則消息均是極有利於曹操的情報…
但…整間衙署,氣氛卻格外的凝重。
至於緣由,除了這些好消息外,還有一條曹操知道的,和一條曹操不知道的壞消息…
知道的壞消息是,曹洪率領的一萬餘先鋒軍在西進洛陽的過程中受阻了,不是受阻於關卡,不是受阻流兵…而是,受阻於天氣!
太冷了…
幾乎刺骨的冰寒,如此天氣下,莫說是行軍…便是邁出一步都極其困難。
甚至…曹洪軍中已經有大量的甲士患上了傷寒症,若是再深入司隸,怕是洛陽還沒到,他們就全被病魔給折磨死了!
無可奈何…
曹操只得讓曹洪暫時撤回,可偏偏…如今趕赴洛陽間不容髮…
「該死的天氣!」
曹操一拳重重的砸在案牘上,整個桌案上筆墨橫飛。
受制於天氣,曹洪無法挺近洛陽,他曹操也不是鋼鐵做的,縱然是親率兵馬也未必能趕至…似乎,一下子,原本謀劃的「迎天子」的方略…就要付之東流了!
偏偏這個時候…
荀彧開口了,而他這一開口,又帶來了另一個極端不利的消息。
甚至,這個消息比之曹洪西進受阻,更讓曹操難受一萬倍!
「曹公…」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