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這鳥糞真是賺錢咧!」
頂着大氈帽的漢子,看着絡繹不絕的隊伍,忍不住大笑道。
一旁,削瘦的男人則點點頭:「咱們也算沒有白跑,指不定還能賺一比!」
他們一群人本來是出海經商,但一場狂風暴雨,讓他們偏離了航線,被迫停泊在一片荒島之上。
貨物損失殆盡,返航回家就只能用多年的積蓄來賠。
所有人都不甘心,尋找着出路。
不知是誰發現腳底下的石頭不一樣,然後又覺察到了成片停泊的鳥兒。以及那不高的高山。
「鳥糞山——」
死馬當做活馬醫,能賺一點是一點。
故而,他們將整艘船裝着鳥糞返航。
出乎意料的是,鳥糞到底也是肥料,比起有限的人肥,鳥糞數量上佔據優勢。
雖然價格低,但一整船的鳥糞賣出去後,恰好能夠回本,甚至還有餘錢修船,着實是驚喜。
「這是門好生意!」削瘦的船長嘀咕着:「以後返航時,也不怕空船了,甚至專門運鳥糞,也是賺的。」
就在他們售賣結束後,一夥家丁攔住了他們:「我們老爺請你們過去!」
這般,船長也只能走過去。
一個富態的中年男人毫不在意道:「你們還有多少鳥糞,我全部都要了!」
「剩下的不多了!」
「那就給我去找,去運,放心價格上不會虧待你們的。」
「不知您要多少?」
「有多少要多少!」老爺霸氣道:「你可知,這海門縣,多數的土地都是鹽鹼地,鳥糞可是好玩意!」
海門靠海,對於地方百姓來說,是最適合耕地的東西。
鳥糞的堆積,足以讓鹽鹼地變化為革為耕地,就極其適合的。
一畝鹽鹼地不過一塊左右,而耕地則在十塊,翻了十倍。
隨着時間的推移,土地愈發緊張起來,將鹽鹼地化為耕地就成了大家常用的方法。
面對如此威脅,他們又豈敢不用心?
眨眼間,大量的商船從海上運來了許多鳥糞,沿海各地不絕,受到了大家廣泛的歡迎。
……
沿街的叫喚,伴隨着過年氣息的濃厚,鞭炮聲響起,讓許多人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正所謂年關難過。
這一年來所積攢的債務,到了過年時分就會成為壓倒家庭的重擔,讓貧窮的家庭不堪重負。
張根來趴在家裏的稻草堆中,看着妻子抹着淚,將債主們一一勸回,他才鬆了口氣,坐回了客廳。
只見那原本的一盤餃子,幾盤菜,已經被那群債主吃了個精光,徒留下一家人面面相覷。
幾隻雞,一籃雞蛋,半扇豬肉,都被拉走,毫無客氣可言。
「要不大勇的名聲,咱家非得拆了不可,當家的,這年怎麼過?」
女人擦拭着眼睛,滿臉無奈,語氣中滿是抱怨。
「別急,我有法子!」
張根來從懷中掏出了半袋雜糧麵粉,雖然是黃黑色,但在此時卻極其顯眼。
「我這幾天就在街上打零工,就知道這群人會來洗劫,就沒給你們說!」
一時間,妻兒們紛紛露出笑容。
過了年,大年初一,張根苗硬着頭皮去到了丈母娘家,蹭吃蹭喝了一餐。
小舅子在縣衙里幹着白役,一家老小自然是餓不着肚子,但對於姐夫一家卻沒什麼接濟的意思。
對於賭徒,根本就是無底洞,不可信任。
要不是他打着招呼,這群人把他家拆了的心思都有了,哪能這般客氣。
「弟兒呀,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想改,半年沒賭了,但債實在太多,利息都壓死人了……」
張根苗低下頭,懇求不止。
小舅子不想理會,但架不住姐姐的哀求,他只能道:「別說我不照顧你。」
「朝廷又準備建藩國了,你這樣子的倒是能隨藩王去之藩,到時候把地一賣還債,又在南洋開墾幾畝地出來,豈不是輕鬆自在?」
「南洋?我不去!」張根苗搖頭不止:「那裏遍地是蛇,螞蝗在天上飛,瘧疾啥的隨便就有,實在是個要命的去處!」
「罷了,那你就去台灣府吧!」
小舅子齊大勇恨鐵不成鋼:「那裏招人砍甘蔗,一個月能賺個一兩塊,累是累着點,七八年就能還清債務了。」
「那還是去南洋吧!」
想到頂着烈日砍甘蔗的辛苦,張根苗很理智地選擇了去南洋藩國。
到時候開墾個莊園出來,還能接家人去享福,總比在地里待七八年回家舒服。
「行了,利息嘛,我去與你說說,看能減免一些不,省得越積越多……」
齊大勇點點頭,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正月十五後,齊大勇提着禮物,來到了領班家中:「鄭頭,我已經活動了十家漢子了,他們願意隨殿下們去南洋之藩,開墾荒地!」
「好!」鄭衙役露出了一絲笑容,他拍了拍後者的肩膀:
「很不錯,繼續努力,到時候我為你請功,升入三班指日可待!」
雖然知道是畫餅,但齊大勇卻依舊露出開心的笑容。
在衙門中,白役的數量是三班衙役的數倍,甚至十餘倍,待遇上,每年頂多十來塊銀圓,不及後者的一半,權力上更是天差地別。
因為,這次縣衙劃下的來的任務,他明知道希望渺茫,但仍舊努力去完成。
無它,日積月累下,總是有機會的。
三班衙役不再允許世襲,而是在白役中的挑選,普通人也有了機會選上去。
為了安撫龐大的白役群體,縣衙不得不讓出一半的名額,即退休兩個衙役中,接班的只有一人,另一人則必然在普通白役中選出。
鄭衙役首先報上去的十戶人家,立馬就贏得了縣衙的誇獎。
緊接着,通判衙門有一衙役年不過四十八,但卻沒有等五十歲下來,而是提前休退。
原因很簡單,兒子考上了秀才。
朝廷規定,子女有功名者,父母兄弟不得為吏,只能被迫下來。
齊大勇在縣衙剛出了風頭,立馬就尋覓了機會,湊了一百塊錢,來到了知縣老爺的師爺家中。
恭敬地進入,笑容滿面地離開。
果然沒幾日,他就榮升為衙役中的一員,去到通判衙門中做事,成為整個縣城兩百個官吏之一。
「大勇啊,我不用去南洋了!」張根苗笑逐顏開:
「你當上正役後,那些債主們主動把欠條還了回來!」
「不,你還要去!」齊大勇施施然地坐着,喝着茶,淡淡道:「你的名子都報上去了,你若是不去,那我不是遭殃?」
「我要是遭殃了,你連南洋都去不成了!」
「嘿嘿,這有啥!」張根苗無師自通般陪笑着:「縣裏與我同名的好幾個,隨便抓個不就得了?」
此話有理,一旁的老娘和姐姐也附和着。
沒幾日,鄉里大擺宴席,昔日人五人六的族老,族長們,也笑容可親地參加酒宴,那叫一個親近。
宴罷,族長拉着他,低聲說道:
「大勇啊,你是族裏最有出息的,今個要麻煩你一件事了。」
「您老儘管說,我能辦到的自然會辦!」
潛台詞,辦不到就算了。
族長哪裏不懂其意思,從懷中掏出了一袋銀圓,鼓鼓的一袋,五六斤重。
齊大勇掂量了一下,怕是有一百塊吧!
「我那個不成器的,平日裏流里流氣,不干正事,前不久去偷了個有夫之婦,被人捉姦了,如今被押到了牢裏了……」
「這要是被流放去了,苦日子可少不了,命怕是要沒咯!你在衙門裏當差,能緩緩不?」
族長輕聲道。
大明律,凡通姦者,其丈夫可以當場殺人而無罪,被送到衙門則要杖九十。
紹武朝新規,非死刑者,一律流放。
主動遷徙和流放是兩碼事。
別的不提,流放沒有自由可言,一輩子無法回家,悽慘的很。
聽到這,齊大勇眼睛一眯,有了主意:「這案子到了三老爺(通判)手中,證據確鑿,變化是不可能的,但可以疏通一二!」
「哦?」
「假冒遷徙人家,本就是要遷入南洋的,就無須再流放了,到時候在南洋待幾年,不就能回家了嗎?」
齊大勇笑道:「這是我最大的法子了,流放和遷徙,您看怎麼選?」
「遷徙吧!」族長咬着牙道:「讓他妻兒一起去照顧他,總比流放來得強!」
翌日,齊大勇上了通判衙門,輕車熟路地找上師爺,花了三十塊銀圓疏通。
這點小事自然不算啥,張根苗的名字替換成了通姦的罪犯,兩全其美。
再花二十塊給通判師爺,高抬貴手,睜隻眼閉隻眼。
人名的替代格外絲滑。
一切都是那麼的隱秘,誰也察覺不到交易。
在通判衙門,齊大勇倒是顯得很悠閒。
一般的小案子,民間都是鄉老,村長或者族老進行判斷,而只有出了人命的大案,才由通判直接審理,一年也不過十幾起罷了。
通判衙門是緝捕、稽查、獄囚、治安都歸其管轄,一縣的司法工作在握,不容小覷。
他這樣的差役倒是吃香。
給囚犯帶點吃喝,讓家屬探望,緝捕要翻時搜查等,都會得到打點,可謂是舒坦極了。
短短一個來月,他就收得十來塊錢,是俸祿的數倍。
這日,有人報案,客棧里死了人。
齊大勇與兩個衙役,仵作,匆匆而出。
客棧老闆毫不猶豫地一人塞了一塊錢:「幾位公差,麻煩您了!」
「小事!」
帶頭的孫老大,則封鎖現場,搜羅證據,仵作直接驗屍。
雖然衙門的吏員不再世襲,但仵作卻是例外,不世襲也沒人去干。
「中毒死的,吃了不該吃的東西!」
說着,仵作指着桌上的粥。
老孫眉眼一動:「客棧的所有人都抓起來,去聽候老爺的審查!」
住客棧可沒幾個窮人。
這下,所有人叫屈不已。
不得以,只能慷慨解囊,湊了三五十塊出來,才讓其罷休。
而客棧老闆,與一眾廚師,夥計,被押了起來。
最後,在無人認罪的情況下,客棧老闆則被定了罪行,屈打成招。
畢竟通判老爺可不能沒有破案,這是關乎政績的。
本以為事情就這樣完美結束後,但齊大勇卻得押送犯人去府城,讓府通判進行二審。
府通判看出了紕漏,但依舊遵從縣通判的批詞,畢竟錢嘛,誰不愛?
「爾可認罪?」
「小的冤枉啊!」
府通判眉頭一蹙,好嘛,還打得不夠:「哼哼,冤枉?」
又是一頓屈打成招,卷宗做得更完善了。
逮至省衙時,按察使再覆審之,他察覺到了紕漏:
「你覬覦客人錢財,又因其調戲你的妻子,懷恨在心,下毒讓其染病在床,不曾想卻用量過度導致其死亡,爾可認罪?」
「小的冤枉啊!」客棧老闆也是見過世面的,見其着緋袍,立馬知曉是省里大官,連忙磕頭不止:
「小的妻子大我十二歲,如今都五十歲了,怎會有人調戲老婆子?至於錢財,小的雖不富裕,但好歹家有三五十畝良田,一間客棧,小富即安,哪裏敢亂來……」
按察使點頭,露出一絲笑容:
「來人,將案子卷宗調到按察司,着令副使重審此案!」
說着,按察使笑道:「幸虧你生在如今,不然可就沒了。」
紹武新政,縣、府、省三級層層審理案件,一旦嫌犯叫冤,必須重審,所以縣、府可以勾結,但按察使卻不得不仔細眼睛。
一旦上報刑部審理發現案件紕漏,按察使就不用升官了,反而容易被貶斥。
同時,最大的仁政在於,不允許地方再對罪犯用刑。
一旦罪犯死亡,則默認此案是屈打成招,該官、吏默認失職,撤官、貶謫是常態。
所以,按察使才感嘆。
不然的話,這傢伙在縣裏就會被弄死了,直接死無對證,冤死在獄中了。
案件被省里駁回,縣、府通判大吃一驚:
「卷宗明明都做的完美啊!」
但按察司重審,一旦翻案,二人必將前途灰暗。
這般想着,就急忙揮舞錢袋走動關係,但卻被按察使給按了下來。
知縣、知府失職,貶斥,降級留任。
縣通判、府通判玩忽職守,草菅人命,免職,坐獄,流放三千里。
官場大動。
第一次有人來真的,官官相護竟然失靈了。
「真是糊塗啊,臬台怎會為你們芝麻綠豆官捨棄自己的前途?」
「這臬台什麼來頭?」
「這你都不知道?福建的彭青天啊!」
一時間,此案轟動全省。
這時候,彭鵬之前的事跡也開始流傳開來。
在知縣任上,就大刀闊斧整飭吏治,改革陋規;輕徭薄賦,減輕民間負擔;並設義學和學宮,振興地方教育。
他不畏權勢,對那些為害一方的權貴、士紳照樣嚴懲不貸;對本縣及鄰縣發生的疑案,則秉公執法,不畏強權,昭雪冤案。
人送外號,莆田彭青天。
感冒了,一覺睡到十一點多,一邊咳嗽一邊碼!
另外祝大家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