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四年四月十六日,南京城裏已是匯集了來自半個大明的士子、胥吏、百姓、商賈等各個階層代表的新儒黨信徒,人數有將近三千人。
本來準備借着此番士子運動到南京朝聖的人數已經超過了十幾萬,但是南京城裏實在是住不下,朱允炆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將大傢伙全部遣返,不得已讓京郊大營空出一半的軍營來給他們住。
至於原有的京營兵,那就只好擠一擠了。
同時,這十幾萬人,朱允炆更是自官倉、府庫內賜下了吃食和衣物,這個舉措更加讓大傢伙歡呼和感恩戴德。
而在南京城裏的這三千人,他們懷揣着對朱允炆這個皇帝的無限崇奉和熱愛,慶祝着以孔家、方孝孺為首的『反對派』、『舊儒黨』的毀滅,慶祝着寰宇清明,慶祝着他們這些『正統』取得了此次思想運動的最終勝利。
間接導致這段時間南京城裏的酒肆價格瘋漲。
也在這一天的傍晚,朱允炆在奉天殿裏召見了此番士子運動的代表胡廣、許不忌、羊正理、李瑞等二十餘人,內閣首輔楊士奇作陪。
「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什麼是最終的勝利?
對於這些新儒來說,最終的勝利不是毀了三孔,更不是當初在求是報上跟他們打了幾個月擂台的反對派被砍首,而是踏足這奉天殿,見到了他們這幾個月以來一直崇奉的皇帝朱允炆,這才是最終的勝利!
可以面聖,可以安心的等待封賞,這才是最終的勝利。
所有的反對派全部死絕了,全天下的思想現在全部一致,哪怕還有不同意見的,那些人現在敢站出來說話嗎?連不同的聲音都沒有了,那麼那些人的存在與否還重要嗎?
全天下都是堅定不移的帝黨,任何反駁、質疑皇帝決定和想法的都是要被打死的異端!
「都起來吧,看座。」
看着眼前這群人,朱允炆是打心裏開心,他要感謝這些人的存在。這群人裏面有真正被洗腦、將他朱允炆這個皇帝當成信仰的單純派,也有單純是為了借這次運動攫取政治紅利的陰暗派,但無論是哪一派,都為他朱允炆做了貢獻。
他們的作用原比大明上下幾百萬強軍要大上無數倍。
「你們才是大明、是朕的肱骨啊。」
笑着跟這些人寒暄了數句之後,朱允炆一擺手:「雙喜,宣詔吧。」
站在朱允炆身旁的雙喜就應了一聲,取出一份絲帛展開,朗聲讀了起來。大致的內容就是向此番在求是報上與孔家、方孝孺黨等出賣民族、忤逆君父等『亂黨』進行勇敢鬥爭,並取得最終勝利的新儒派表示祝賀,肯定了新儒派的成績和政治正確性。
而胡廣、許不忌等在此次鬥爭中表現出色的士林代表都得到了封賞,有的一躍成為四品大員,最差的也混了一個地方的八品、九品官身,總共得到加官的封賞人數高達三百八十餘人!
二十餘人各個臉色都浮現了狂喜之色,因為他們這些各省府的主要領導者,最差的一個也混了七品縣令。
這群人會不會當官他朱允炆心裏有數,大部分都不會!
但是沒關係,不會才好啊。
一張白紙才是最好渲染的,不會當官沒關係,他朱允炆親自來教!
這些人可都是純粹的死忠派,甭管是不是假冒的,起碼面上是純種帝黨,那就夠了。他們不會當官,那就把朱允炆的思想當成施政綱領就好。
在思想上保持跟中樞的高度一致,遠比你自己會當官要更討中樞的喜歡。
「你們新儒成立以來,學術體系構建了嗎?」
朱允炆這話一出,大傢伙都有些尷尬。
哪有什麼自己的學術體系啊。
除了幾句口號,一些現在勝利後完全沒用的廢話之外,哪裏還有什麼內容?
大家又不好意思再搬抄那些被他們打成『舊儒』黨的學說,所以現在的所謂新儒,就是一個空架子。
一看這幅場景,朱允炆心裏就笑了起來,這就是他想要看到的局面。
新儒學什麼,用什麼,拿什麼來治國,最好的就是像眼前這般啥都沒有。
「朕這邊倒是有一些想法,諸位卿家可以借鑑一下。」
皇帝一句卿家,差點把這二十多號人的骨頭都給叫酥了,忙不迭的點頭如搗蒜。
「恭聆陛下聖訓。」
他們新儒的第一綱領,就是堅定不移的聽從皇帝的指示啊。
「在朕說想法之前,先聊聊你們新儒的構成吧。」
話鋒陡然一轉,朱允炆卻是轉了個轍:「自從提出新儒學術以來,大量在思想上跟你們高度一致的百姓都加入了進來是吧。」
新儒成立的基礎是什麼?不就是靠着語言鼓動百姓衝擊官衙才打倒的舊儒派,碾碎的三孔嗎?說難聽點,這就是『和平造反』。沒有這群佔據了大運動九成以上數量的百姓,就靠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筆桿子,哪裏能掀得起如此大的浪潮?
聽到朱允炆這麼問,那許不忌便站了出來。
「回陛下,確有此事。所謂有教無類,只要崇信陛下乃天地共主,是我大明有今日大世的唯一功臣,那便是在思想上跟我等一致的好友同學,自然也是支持我等新儒學說的擁躉,那我們自然願意接納他們,不會因文化程度、職業貴賤來牴觸他們的加入。」
不靠着這群百姓,他們拿什麼來獲得這最終的勝利?
看到許不忌這般說,朱允炆便知道,他暗中掀起這次大運動的所有目的都達到了。
「你就是常熟縣那位許不忌許文暹?」
方才雙喜宣詔的時候,讀到這許不忌的名稱封賞,後者走出班列謝恩,這張臉朱允炆便記了下來。
看到皇帝似乎聽過自己的名聲,許不忌激動的難以自持:「回陛下,是草正是臣。」
他想說草民,但一想到自己現在都是通政司的右參議了,馬上便改口。
「你的所有文章和你在常熟、在蘇州府的話,朕都聽了,寫的非常好。」
朱允炆先是溫言鼓勵了一番,隨後便說道:「朕記得你曾經說過這麼一段。
兵戈戰甲,乃匠戶所鑄。
糧食補給,乃百姓所耕。
金銀之物,乃商賈所繳。
大世之基,乃天下萬民。
這些東西,都跟舊儒沒有任何關係,朕沒記錯吧?」
許不忌連連點頭:「確實如此,陛下日理萬機,仍能記住臣之微末淺見,實不勝榮幸。」
「朕覺得你說的非常有道理,所以朕的想法,其實跟你的這段話非常的貼合。而你的這番話完全可以精簡一下,便可拿進你們新儒的學術思想之中。」
朱允炆身形後仰,手指輕叩御案:「新儒之中,士農工商都有,而你之前那句大世之基,乃天下萬民。可謂是讓天下人醍醐灌頂。沒有你們這些士子在思想文化上進行宣講鼓舞,這天下碌碌眾生,哪裏會明白這個道理?如果不是你這句話確實為一句至理名言,天下人又哪裏會願意追隨你們呢?
因為他們追隨你們,也因為你們的團結一心,這才摧毀了那群毒瘤一般的舊儒。而你們都是我大明棟樑,因為你們都是堅定不移的實幹派,你們的勝利,是實幹戰勝空談的有理證據,你們用行為詮釋了實踐的重要性,朕的觀點只有八個字:空談誤國,實幹興邦。」
空談誤國,實幹興邦!
打朱允炆嘴裏說出的這八個字言簡意賅,讓奉天殿裏一片寂靜,隨後都各自眼亮起來。
皇帝說的有道理啊。
「士學之人傳播文化,教書識字,這是思想上的實幹,沒有文化的牽頭,天下的百姓就不知道該往哪裏奮鬥。
百姓耕地種田,咱們才有糧食吃,人不吃飯就沒有力氣,那干有思想也就無法去實現了。
商賈南北運輸、東西協調物資,繁榮地方,促進發展,這才使百姓的日常生活中得以便捷。
而工匠則在為我大明發明創造,沒有刀槍劍戟,大明的兒郎怎麼能夠在邊疆屢屢建工,開疆闢土呢?
沒有犁耙,百姓如何耕種?
沒有印刷,士子如何讀書?
沒有車轅,商人如何經商?
所以,無論是士、農、工、商,都在通過自己的努力,來讓咱們的大明變得強大,這就是實幹的力量!」
朱允炆攥着拳頭,這一刻的他,仿佛許不忌附體一般。
「治國不能光靠着子曰就解決一切,蠻夷也不會因為子曰就跪地投降,種子不會因為子曰就生根發芽。
朕很欣慰,你們看到了這一點,想到了這一點,然後團結了大傢伙,所以,你們勝利了。那些只會靠着子曰這種所謂的聖人言的國賊,被處決了。」
雖然隱隱感覺哪裏不對,但是皇帝說的又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大傢伙都感覺有些懵,他們起事之前,沒想過這麼多啊。
為什麼總感覺皇帝的話里有坑呢?
有坑嗎?當然有坑!
沒有比這個時機更好的機會了,朱允炆要借着這個機會打碎士農工商四個階級之間的鴻溝,然後借着新儒包容一切的機會,天下均稅!
官紳一體納糧的日子不遠啦。
「你們能有這種覺悟,朕很開心啊。」
朱允炆興奮的滿臉漲紅:「朕堅定不移的相信,有你們這些肱骨棟樑輔助朕,大明的未來將會更加的輝煌!等到那一天,朕一定為你們舉行一次盛大的表彰大會!朕要給你們授勳,給你們封爵。」
大餅先扔出去,吃不吃得到,那就是以後考慮的事了。
但這塊大餅的重要性是極大的,沒看到這二十多個人被勾的眼珠子都紅了嗎?
封爵授勳?
這不是武勛才有的殊榮嗎?他們這些不第的舉人秀才,本來這輩子都以為前途無光了,結果借着這個機會不僅當了官,將來還有希望公侯萬代、與國同慶?
「陛下隆恩浩蕩,臣等必死不辜恩!」
「還有,還有。」
朱允炆背負着雙手來回踱步,在這一刻盡情的表演着自己作為帝王的大手筆。
「為了慶賀你們這次取得的勝利,朕決定在這南京皇城裏為你們舉行一次大閱兵,邀請你們來觀禮,來一起與朕看一看咱們大明的健兒,日子就定在五月初一。這一天朕還要給祂定個節日,讓後世到這一天的時候,能夠永遠的記住你們這一次的勝利,紀念你們為大明、為咱們民族立下的功勳!」
造反無罪,造反有理!
造反造到名垂青史,百世流芳!
在靠物質拉攏人心這一塊,他朱允炆從來不會吝嗇賞賜,而且他賞下的這些東西說句直白的話,那都是一文不值的虛榮罷了,但卻恰恰是這個時代天下人都為之瘋狂的追求。
二十多個人都把腦袋深深的埋在地上,有不少人甚至激動的哭出了聲。
看着眼前這副景象,朱允炆跟楊士奇對視一眼,君臣二人都笑了起來。
他是新儒眼中的神啊,那就讓他們嘗一嘗神恩似海的甜頭吧。
崇奉他的,百世流芳,背棄他的,遺臭萬年。
除了神恩似海,可還有神威如獄。
利用新儒將大明整合一體,帝王制最大的優點,就是遠超人想像的超高執行力。如果這個帝王又被神話了的話,那就可以將六千多萬大明百姓像拳頭一般攥在手裏。
重重的打出去!
這個世界,還沒有任何一個民族、國家可以扛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