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甲子區的北京商會總部,已經一連幾個月忙成一鍋粥了。
隨着京津冀一體化發展政策的正式立項,商務司索性把招商的辦公地點直接放到了京商總部里。
這幾個月,來自天南海北各個省地的商人都往來不絕。
很多甚至是甘肅、遼東等極遠地方的。
有的來到一看見煥然一新的北京城,索性便不離開了,直接派人回老家把一家子都遷了過來,直接落地北京戶,搖身一變成了新北京人。
做生意的沒有傻子,任誰都能看出,將來一旦北京全面建成,一個容納八百萬人的超巨大都市,會有多少令人為之瘋狂的海量財富。
抓住北京眼下大招商的風口,不趁着這個機會進入佔個位,將來怕是想參與進來都沒得機會。
不得不說,北京府上下的藍圖勾勒的也很好。
不過藍圖勾勒的再好也沒用,真正讓全國各省地方富商願意不惜一切來到北京的原因,還在於一條風聲。
『中央科學院已經發明出了一種新型載運車,可以全天十二個時辰不間斷運轉,速度超過驛馬的腳力達到每時辰一百二十里,並且可以載人運貨。』
一個時辰一百二十里,一天就是一千四百四十里地?
也就是說,只要通車,北京到南京,才不過兩天的時間!
貫通南北,橫亘東西。
天下無不可旬日即達之處。
這個風聲沒人知道是誰走露出來的,即使這風聲中提及的所謂新式載運車連影子都沒有露出來,但天下人愣是信了。
這些年他們見識到的新鮮玩意委實太多了,出一個可以替代馬車的新式交通工具有什麼不可思議和難以接受的呢?
正是因為這些林林總總的原因,直接為北京帶來了一波火熱的商賈集體落戶大潮。
因此,作為主接待單位的京商總會,自然是忙的不可開交,後腳跟都快踩到了前腳掌。
李思遠是京商的頭,同時也是北京工商聯的理事長,此刻,正帶着一眾京商商會內有實力的大商人,同一個很有重量的同行在會議室內開會。
這個人,叫李翼!
對,就是朱文奎聘為自己私人經濟顧問的那位河北工商聯理事長的李翼。
「李兄,快快請坐。」
守在會議室的門口,李思遠很是熱絡的緊緊握住李翼右手,一嘴的噓寒問暖:「我們京商上下盼李兄可謂是盼的望眼欲穿吶,今天李兄願意賞面蒞臨,着實讓我們京商整棟樓都蓬蓽生輝。」
「言重,太言重了。」
李翼哎喲着,也是滿臉的笑:「這幾個月我人一直在知府衙門裏忙活,到現在聖駕落蹕,內閣進駐才算堪堪忙完,這不,一忙完就先來思遠兄您這,就怕說這久了不見面落生分。」
雖說李翼早年在河北經商,但這些年已經把大部分產業都遷來了北京,跟李思遠包括這一屋子的商人都面熟,進屋之後也是一陣寒暄。
等到挨個道了幾聲問候,李翼才與李思遠兩人在首座坐定。
「有道一筆寫不出兩個李字,我李翼這些年能在北京發展的如此穩定,也沒少麻煩思遠兄扶持,思遠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但請直說無妨。」
眾人都知曉李翼性子素來直爽,對此都面帶微笑點頭。
李思遠也沒做作,見李翼直率便也直接道明了自己邀請李翼來此的打算。
但見李思遠一邊為李翼添茶,一邊愁雲慘澹的嘆了口氣:「前些日子,我一在知府衙門口裏的朋友跟我傳了一個信,說,咱們這位皇子知府打算抑制房價,李兄你也知道,我們京商眼下大多的資產重心都移到這房地產業上去了,光屯下的地皮,就有小三四十塊,這可都摁着沒開發呢。
要是這個時候,知府衙門出台政策抑制房價,這可就全砸了,小千八百億全得打水漂。這在座一大半的身家性命可就全完了。」
朱文圻想要抑制北京房價的想法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知府衙門上下就沒有說不知道的,為此通政司還專門做過一次大張旗鼓的調研工作,瞞不住北京府內所有搞房產的大商人。
而朱文圻的想法對於這些囤地蓋樓的房產商來說,無疑是極其恐怖的。
「這有什麼好怕的。」知曉了李思遠邀請自己來此的原因後,李翼頓時失笑,看了一眼滿面愁容的李思遠,隨口問了一句:「思遠兄請我來,是想讓我跟大皇子殿下進言,暫不對房價進行政策干預?」
「正是正是。」
見李翼如此上道,會議室內眾人都紛紛笑了起來,李思遠小心翼翼的打了個手勢:「只要事成,紅利您拿這個。」
瞥了一眼,李翼小吃一驚。
自己一分錢沒掏,干拿兩成分紅!
要知道,北京一旦發展起來,真等到納民五六百萬的時候,最起碼也是大幾千億利潤的蛋糕。
兩成是什麼概念了?
「這個錢我不能拿,這個話我也不能說。」
雖然內心極其動容,但李翼還是毫無遲疑的開口拒絕,眼見李思遠又要着急,趕忙出聲寬慰:「不是我不幫思遠兄你,而是這事確實不需要我幫。」
「這是,怎麼個意思?」
饒是李思遠經商幾十年,這一腦子的精明,一時間也沒有吃透李翼話里的意思。
「因為調控房價是不適用指導價政策的,說直白點,房價的上升和提高,不是取決於市場需求,而是取決於政策需求、國情需求。
是現有的政策和國情需要高房價,所以房價就一定會接着漲,內閣是絕不會批准北京府衙門用指導價政策強行干預北京房產的。」
「啊?」
一群人頓時傻眼,有些鬧不明白了。
「這,這是為什麼?」
「只要房價的多寡時刻貼合當地百姓的收入,那麼漲的再快都不可怕。」
見眾人不懂,李翼舉了一個簡單的例子:「今日北京的房價均價是一百五十文一尺,一個工人一天的收入可以達到六十至八十文。
一套千尺的標準房才不到二十萬,一個工人一年收入去掉吃喝,大概要奮鬥十年左右。
那麼即使未來房價漲到一千五百文一尺,只要工人的收入同比漲十倍,那麼收入和房價之間的差距依舊是奮鬥十年。
如果居民的收入不變,原地踏步,就算你們這些房產商想要漲房價,能漲起來嗎?
你們就算漲起來也賣不出去,只能再把價格降回來。
所以,不是房價先漲,而是生活的水平、居民的收入、各種日常物價先漲,而後房價接到了市場經濟的反饋,緊隨其後的去漲,這個前後關係你們要搞明白。
這段時間北京房價漲的快,是因為遷都,未來還會有一段時間瘋漲,是因為大量招商,加上中央大量公員湧入以及各省富商遷戶來此,購買力增強。
等到這一波熱潮退去,工廠也全部開工、市場民生經濟繁榮起來,北京府居民的一般收入也會迎來一波飛漲,這都是相對的。
因為我大明整體的經濟一直是向好的,並且連年都在高速發展進步,這是大勢所趨,百姓收入增加,各行各業的消費年年邁高,這就是大環境下的利好,房價憑什麼不可以漲?為什麼不可以漲?
房價漲了不假,原材料的供應同樣也在漲,蓋樓的民工工錢一樣在漲啊。
這就是你好我好大傢伙的積極一面。」
這一番長篇大論打李翼嘴裏趟趟趟的說了出來,李思遠一時有些沒消化乾淨,但他商人的本質讓他敏銳的把握住了一個關鍵點。
那就是李翼口中的,房價未來還會迎來一個漲幅點。
漲了好啊,漲了他們這些搞房產開發的不就發財了?
一念及此,李思遠的臉上便笑開了花,瞅着李翼飲茶放盞,趕忙殷切的為後者添水。
「方才李兄說,房價還會漲,這事真的?」
「當然。」對於李思遠的熱情勁,李翼失笑道:「這馬上年底了,戶政司、商務司、稅政司又開始對賬。
今年咱們北京府的歲入稅計達到了三百四十億,比去年漲幅多達一成二,商務司拿出的報告裏面,服務業、果蔬業、肉製品這三個行當的銷售額比去年高了三成,利潤上高了一成七。
這意味着什麼你們明白嗎?意味着,眼下遷戶進入北京的,都是極其有消費能力的,他們不屬於貧農,是富民。
所以房價漲他個一星半點,對這些人來說沒有多少感覺,你不漲,這些錢就會流入到服務業和其他產業的商人口袋裏。
在北京房價年年增高的當下,其他消費產業的收入和利潤還能增加,足夠說明在宏觀經濟領域,消費量一直保持高漲的積極勢頭。
市場向我們反饋的內容,是北京府當地的人民消費能力,並沒有隨着房價的漲幅而縮減對其他消費產業的總量,說句不客氣的,那就是眼下北京的物價水平還遠遠沒擠壓到當下北京居民的腰包呢,仍然留有一部分的可賺取的空間。
而明年,工業園一旦建成,大規模的工人潮入戶北京,將會極大帶動北京府當地小型的手工業、餐飲業的發展,造成民間小型經濟的高度繁榮。
整合產業鏈的大市場也會繁榮起來,多得是有能力消化掉北京房價的百姓。」
李翼口中這一番話,簡單點概括就是cpi。
即消費者物價指數。
從宏觀經濟指標來觀測市場物價總水平,方便政府時刻進行經濟分析做出相應經濟決策,調控國民經濟發展方向以及進行相應的經濟核算。
北京房價漲了好幾輪,但其他消費業的水平依舊在漲,利潤和總量不僅沒降,反拉一輪新高,這就說明,還有再漲的空間。
什麼是商人,商人就是想盡一切辦法的榨乾消費者口袋裏最後一枚銅板。
不得不說,李翼本身就是一個做生意的天才,加上眼下又成為了朱文奎的經濟顧問,近水樓台先得月,人在衙門口內,很多宏觀上的經濟指標李翼也就可以看到。
這就方便了李翼進行分析。
眼下大明的經濟發展勢頭簡直不要太好,既然想要刺激經濟繁榮,那指導價政策就不能覆蓋經濟全領域,都搞指導價,全然不管市場規律,那還扯什麼刺激經濟繁榮?
那乾脆就一口大鍋飯,全國人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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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樣子了。
「能夠結識李兄,實在是我們京商全體上下的福分啊。」
李思遠握住李翼的手上下猛搖,興奮的不能自己:「便是文財神范蠡在世,也沒您這一半的眼光見識啊。」
「沾了些許身在公衙的便宜罷了。」
對於李思遠的吹捧,李翼倒是不以為然:「市場往往會對先知先覺者的回報是最為豐厚的,而商人,永遠都要做對市場規律的先知先覺者,如果沒有這個眼光,那就不配叫做商人了。」
「真是金玉良言啊。」
眾人紛紛附和,一嘴的馬屁話不要錢的說給李翼聽。
「中午鄙人設宴,望李兄賞個薄面。」
聊得痛快了,這酒興自然也就起來了,李思遠決定乘勝追擊,最好加深一下與李翼之間的感情。
對此,李翼也是含笑點頭。
不過開心之餘,李翼還是告誡了一句。
「房價固然還會再漲,但我建議,你們也不要漲的太兇。
我們做買賣的只賺取有限的利潤,暴利是長久不了的,因為暴利會讓其他行業的人眼紅,當越來越多的人眼紅我們賺取的利潤時,那就是我們這個行業崩盤的時候了。
因為暴利將會吸引一大部分手裏攥着錢的大戶蜂擁而至進入我們所在的行業,那個時候價格戰就出現了。
做生意,通常不是雙贏就是雙輸。打價格戰,那就必然是雙輸的結果,更可怕的是,如果我們選擇雙贏暴利,那房產業在整個市場經濟中就會衝擊擠跨其他的消費行業,造成市場經濟的不平衡化。
到那個時候,朝廷就勢必要進行政策干預了,屆時,房產全線崩盤,所有這一行當的,都將一貧如洗,滿盤傾覆。」
這一句告誡,頓時讓本滿心火熱的李思遠宛如兜頭冷水澆下,心頭一凜。
「李兄所言甚是,鄙人謹記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