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柯瞬間臉紅如血,翻身進屋,隨即落下門閂。
完了,沒臉見人了。
天大的笑話啊,自己信心滿滿,要考個狀元,最差也是探花……除了這倆位置之外,不接受任何第三個位置。
結果倒好,他成了倒數第三,還讓不讓人活了?
往後要是見到了妹妹,這當哥哥的老臉往哪裏放啊?
還不被笑話死!
要了命了!
不行,我要回家!
應天待不了了!
江柯立刻整理行囊,就想逃跑。
可還沒等他逃離,七叔又在外面喊了,「少爺,來人送信了,所有通過考試的生員,明早前往孔廟集合,馬上就要前往江西,誰敢耽誤,立刻以軍法論處!」
江柯這下子傻了,想跑也不行了,軍法可不是他能承受的。
江柯呆呆坐在床上,千迴百轉,欲哭無淚。
一直坐到了拂曉,才懷着上墳的心,晃晃悠悠,去了孔廟前面集合。
這一次他不出意外地晚了,等他到的時候,已經聚集了三四百人。
毫無疑問,這些都是通過考試的「英才」。
江柯低着頭,根本沒臉看人,只能隨便找個角落坐下。
結果他剛坐下,就聽到一個賊兮兮的聲音,「我就說嘛,咱們倆是同僚,瞧瞧,我說的多准!」
江柯猛地抬頭,不出意外,那個分批賣書的混賬東西,竟然也在這群人當中。
江柯瞬間整個人都不好了。
不會吧?
不會這孫子也排在自己前面吧?
不會的,一定不會!
反正自己後面還有倆呢,他一定是其中之一!
不會錯的!
江柯努力平復心緒,哪知道這傢伙一開口,就讓江柯直接破防了,「我說兄弟,這次我發揮失誤了,才考了二十三名,你,你怎麼樣?」
江柯扭過頭,我不想跟你說話!
這貨瞧他這樣,竟然不肯放過,定要追問,就在江柯即將崩潰旳時候,總算來了個官吏,算是把他給救了。
「昨天公佈消息,今天就要一起出發,事情着實有點急,還望大傢伙體諒。上位如今駐兵梅嶺,正是用人的時候。稅務部可不同於其他衙門,關鍵是要怎麼收上來稅。咱們先去梅嶺關,負責贛江航路,鄱陽湖航運,把這塊的商稅收明白了,才能放眼天下,擔負更大職責。」
說話的人是章溢,他講了一堆東西,叮囑了很多。
江柯仔細聽着,漸漸的,他倒是不那麼煩躁了。作為一個十幾歲就出來經商的人,他對這條航路很是熟悉。
聽到要拿這一條黃金航路做實驗,江柯都暗暗點頭,忍不住感嘆,吳王的眼光真准啊!
貌似也不對,應該是張相提出來的。畢竟吳王長於軍略,只有張相是全才,能意識到這些。
江柯略沉吟,趁着休息的時候,他去見了章溢,問了兩句,章溢答應,江柯隨即離去,等一個時辰之後,他帶着一包藥材回來。
隨後他們才出發。
毫無疑問,這麼多人,想要快速趕過去,又要熟悉業務,走水路是最好的選擇。
從金陵出來,坐船到湖口,入鄱陽湖,走贛江,直奔梅嶺……這條路也是張希孟和朱元璋走的。
沒有什麼問題、
只不過剛出來半天時間,那個孫子就因為暈船,哇哇大吐,吐出來的水都是綠色的,就這個身體,還是別走了,不然人沒到梅嶺,魂兒先過去了。
倒是江柯,他默默去熬了一碗藥,然後遞給了這傢伙。
還真別說,一碗藥下去,本來還奄奄一息的人,不出半個時辰,竟然恢復了大半!
「神,神醫啊!」
江柯呵呵道:「什麼神醫?就是常走商,學來的一點土法子。我還準備了一包藥材,水土不服,痢疾發熱,有什麼毛病,都可以問我。」
在大傢伙面前露了一手,江柯立刻成了一堆人當中的明星,太多人都沒有出遠門的經驗,因此紛紛過來,和他搭話,詢問一些事情。
江柯博學多識,又經商多年,頗有見識,加上本人文質彬彬,形象極好,竟然很快俘虜了一大幫人,大傢伙互相湊在一起,談天說地,敞開心扉。
漸漸的,江柯竟然把自己倒數第三的事情拋開了。
他們一行順利到達了贛州,出人預料,這一次負責迎接的人正是施伯仁。
「大外甥,你可真行啊!一聲不響,就考過了!」
一句話,重新喚醒了江柯的噩夢,他竟然呆住,不知道這是誇獎,還是打臉了。
很顯然,施伯仁沒有這個意思。
他是真的替江柯高興,笑呵呵拉着外甥,跟他說道:「你或許還不知道吧?這次考試,那可是龍虎會風雲啊!朱參政的公子,宋學士的外甥,還有豪富陳迪,不知道有多少高人!你能脫穎而出,真是不容易啊!」
江柯這才微微一怔,難道說不是自己太菜,是對手太強大了?
要真是這樣,總算能略感欣慰一點。
「對了,舅舅,你知道我們過來,要幹什麼嗎?什麼時候開始幹活?」
施伯仁笑道:「這個不忙,你們先歇兩天,上位和張相,正在跟何真的使者談判,來來回回,談了好幾次了,最近就要出結果了。」
江柯這才點頭,回頭告訴大傢伙。
這幫同學一聽施伯仁是江柯的舅舅,全都急眼了!
你藏得挺深啊!
快說,你還有什麼親戚?
大傢伙圍着拷問,江柯招架不住,只能無奈招供。
他的妹妹還是度支局提舉,第一位女官!
「我的天啊!」賣書的傢伙一躍而起,衝到了江柯面前,抓着他的袖子,鼻涕一把,眼淚一把。
「這回我算是信了,連你這樣的身份,都考了倒數第三,這次的考試,是真的沒有一點舞弊啊!」
剎那間,江柯的臉再次變成了豬肝色,咱不帶這麼傷人的!
好不容易恢復的一點心氣,又都消失不見了。
江柯垂頭喪氣,魂兒沒了大半。
只能無奈跟着施伯仁,同大傢伙一起到了梅嶺軍營。
他們的住處還是不錯的,離着朱元璋的大帳也不遠,在旁邊還有一排臨時的營地……就是給何真使者住的。
而代表何真的使者,正是湖廣的名儒劉三吾!
劉三吾本是茶陵人,父親就是元廷的官,兩位兄長也是,但是很不幸,兩個哥哥都被紅巾起義軍弄死,只剩他一個,為了保命,跑到了嶺南,輾轉投靠了何真。
歷史上劉三吾最著名的事情,就是南北榜之爭,他就是當時的主考官。
不過有趣的是,即便是主考,劉三吾只是充軍發配,由此可見,他的確沒有什麼私德的問題,不然朱元璋早就殺他一百次了。
當然了,另外也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彼時的劉三吾,已經快九十歲了。
而這位竟然熬到了朱允炆登基,官復原職,直到建文二年才去世。
堪稱元末明初活化石。
如今劉三吾代表何真,前來談判。
「吳王殿下,嶺南貧弱之地,廣州煙瘴之鄉……何左丞無意和吳王作對,也願意歸附吳王,納貢稱臣,只求吳王能垂憐嶺南百姓,不要興起兵戈才是。」
經過了多輪談判,雙方的要求也漸漸聚集在了一個核心問題上。
何真只願意名義上歸附,接受冊封。
但是朱元璋這邊,包括張希孟在內,斷然不會允許一個土皇帝的存在。
「正因為憐憫嶺南百姓,才有舉兵南征!」朱元璋冷笑道:「劉先生,何真一再拖延,他打的什麼算盤,咱心知肚明,可你知道,為什麼咱願意等嗎?」
劉三吾臉色難看,無奈搖頭,「外臣不知。」
朱元璋呵呵道:「他以為拖延久了,就能讓咱退兵,可他不知道,咱調兵遣將,聚攏糧草,已經準備了十萬大軍!何真想以區區嶺南之地,抗拒咱數省之兵,他是找死!再不妨告訴你,吳國水師,已經匯合方國珍的水師南下,不日就會到達廣州。劉學士,你不妨替何真想想,他拿什麼跟咱斗?」
劉三吾怔了怔,面對朱元璋咄咄逼人的架勢,他着實招架不住。
「吳王,外臣,外臣幾次到達梅嶺,坐在涼亭之中,眼望關城,興之所至,作詩一首,還望吳王品評。」劉三吾略沉吟,就道:「華表愁聞鶴語聲,女牆自照月華明。在秦本有關中險,散楚其如垓下兵。百戰山河唯骨在,萬年壁壘為誰城。興來不敢閒登覽,只恐新亭感慨生。」
見劉三吾玩起了詩詞,朱元璋一怔。
這時候張希孟笑了,「你說關中險阻,擋不住劉邦大軍,項王雖雄,終有垓下之敗。我們這百戰雄兵,都是空的了?」
劉三吾悚然心驚道:「張相,在下斷然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想着,歷來戰亂,百姓受苦,為了體恤百姓生靈,還望吳王能夠罷兵。在下素知吳王大志,我以為吳王大可以進取中原,何左丞願意效仿趙佗,永為藩屬,忠心不二,豈不更好?」
張希孟簡直覺得好笑,這夢做得太美了!
「你提到了趙佗,我正想說,自漢武帝攻滅南越國之後,這嶺南之地,便再也沒有離開中原掌握!便是趙宋之弱,尚有狄青平定儂智高。你覺得我們華夏吳國,連趙宋都不如嗎?」
劉三吾低垂着頭,汗水浸出,手足無措,「還,還是緩緩吧!」
張希孟笑道:「緩?你不是寫了一首詩嗎?我這也有一首詩給何真:萬里車書一混同,嶺南豈有別疆封?提兵十萬梅嶺上,立馬廣州第一峰!」
「這,這是改完顏亮之作!」劉三吾驚道。
張希孟一笑,「沒錯,胡虜之君都懂的道理,我家主公,乃是華夏之主,又豈有不懂之理?告訴何真,九州不全,寢食不安!」
劉三吾一陣愕然,雙手忍不住顫抖,「在下,在下願意立刻回去,勸說何左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