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方方落坐,口中用套話謙遜,他大概知道這位姽嫿閣的卞家主事人,卞無過卞道長為何事而來,也大約知道摔下一劍峽喪命的卞正峰,是隨誰的性子。
表面上堂堂正正,背地裏做些綿里藏針的勾當。
張聞風欠身用指頭輕叩兩下茶几, 對護法大人親自給他斟茶表示感謝。
端起茶盞品一口,與上次在雲秋禾廨房品嘗過的靈茶,滋味相差仿佛。
回甘生津,口齒余香,有一線清涼靈氣在體內擴散。
他在地下耽擱三個月,購買的十顆生機嚴重不足靈茶種子沒有機會培育成秋苗,只能等開春再育苗, 明年或可以收穫一兩斤秋茶, 解解饞。
喝完一盞靈茶水,放下茶盞等着卞無過發難。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原本想着人死燈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息事寧人,對方如果咄咄逼人,他也不準備給對方臉面,事情鬧到枱面上才安全,大安朝的修士畢竟都要受道律約束。
卞無過與謝沫齡閒話幾句,看向氣定神閒的年輕人,他笑道:「張小友,請問你與舍侄卞正峰可否認識?」
張聞風聽對方如此說話,知道今天的事情不能善了,他不鑽這個言語圈套,笑着道:「卞道長您有甚緊要事情,請儘管直說, 張某每天見的人不少,有些點頭之交見過就忘,還真不一定認識。」
「好,好,是我唐突了。」
卞無過碰了一個軟釘子,他沒料到現在的年輕人敢如此與他說話。
他想師出有名,把事情擺枱面上以身份地位來壓服對方。
哪知道對方不吃他這一套,失算了。
「九月十五日傍晚,有人看見你與一個黑裙赤足女子,還有一頭黑驢,進了千羅山脈,飛去了一劍峽方向,你能告訴我,那天晚上在哪裏歇腳嗎?」
卞無過面上看不出任何生氣跡象,他改變策略繼續問道。
謝沫齡微笑聽着,他不插話干涉,自從知道仙靈觀出現一位佩戴「以禮相待」玉牌的赤足女子,在古老的授意下,他着人對張聞風的行蹤和過往進行了一番調查。
他掌握的情況,包括了卞無過了解的一些事情, 他也想知道張聞風如何做答。
「當日天色以晚, 便在一劍峽的聽風岩歇腳。」
張聞風坦然承認,對方說得明明白白, 他再藏着掖着就理虧了三分。
他知道謝護法不是姽嫿閣的修士,各大宗門的自在境修士,不能在宗門所在州城擔任道錄分院的職務,都城除外。
「第二日,也就是九月十六日上午,你在一劍峽一帶?」
「我們大約是巳時三刻離開的千羅山脈。」
「那麼請問,在離開之前,你是否與我們姽嫿閣的兩名男女漸微境修士打過照面?」
「約辰正一刻左右,我們尋寶無果,在一座小山頭歇息時候,與兩位從東邊飛來的男女修士,交流了幾句,雙方相安無事,他們往一劍峽方向落去,我們繼續尋找靈藥材。」
張聞風簡略說了下與卞正峰的對話。
卞無過臉色一冷,喝道:「你們既然萍水相逢,相互又沒有利益衝突和仇怨,為何要下歹手置他們倆人於死地?你狡辯不了,聽風岩上留下了你用劍斬殺的痕跡,還不止一道。」
步步引導,他只要坐實張聞風與卞正峰在一劍峽附近見面就夠了。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他猜測侄兒與對方動手,當然要將所有罪過扣給對方,給侄兒報仇,一個沒有強硬宗門實力的小傢伙,拿什麼與他斗?
張聞風看向始終沒有說話的謝沫齡,拱手道:「請教謝護法,在大安朝境內,一個宗門世家修士知法犯法,佈置陣法圍困並打劫州城客卿監風使,該如何治罪?」
謝沫齡收斂微笑,肅聲道:「如果情況屬實,當廢除修為,治死罪!」瞥一眼皺眉的卞無過,道:「並治其家族『養不教』之罪過。」
「多謝護法大人解惑。」
張聞風將自己的身份令牌雙手捧遞給謝沫齡,道:「這裏面便是當初屬下記錄下來的情形,請謝護法定奪!」
謝沫齡接過身份令牌,他就知道這個精明的傢伙留下了證據,神識探入令牌內里查看,他沒有選擇公開影像,事情還沒到那一地步,給卞無過這個自在境修士留兩分臉面。
敢如此欺辱他的手下,卞無過真是找錯了門。
很快「聽完」沒有影像只有聲音的記載,他拿出一枚靈玉,將影像轉一份,把身份牌還給張聞風,他沒有抹去身份牌內里的證據。
「卞兄,你先瞧瞧這份『影像』。」
卞無過接過靈玉面無表情看完,他將靈玉還給謝沫齡,眯眼打量着對面的年輕道士,冷笑道:「從影像中的對話分析,都是那個倪宓在推波助瀾,蠱惑卞正峰做下糊塗事。」
只有半截子影像,沒有後續爭鬥部分。
他輕描淡寫將一切罪過,推到當日那個姽嫿閣女修士身上,反正死無對證。
他不信謝沫齡只截取半段影像給他看,他與謝沫齡沒有過節。
更不信那小子還能拿出一枚新的影像證據?
心情非常糟糕,暗罵死球的卞正峰朽木不可雕,做出如此蠢事,給家族丟臉。
張聞風又從袖口拿出一枚黑鐵小劍,是當初他奉命去寰野荒地執行任務,他的巡風使身份牌,鬼崽嶺戰役結束後,所有修士的劍形身份牌沒有收上去,當做紀念法器讓參與戰役的修士保留,驢子還經常將它那枚灰色劍形令牌,掛在脖頸無聲炫耀。
謝沫齡再次接過記錄後面部分影像的黑鐵小劍,年輕人火氣旺,這是非要把事情當面懟個清楚明白,坐實姽嫿閣卞家「養不教」罪過。
他查看着一時有些為難,得想個法子轉圜一二。
他不想給看好的手下留下後患,年輕人性子衝動可以理解,但是得罪一個自在境修士狠了不是好事,雖然卞無過耍無賴的嘴臉,連他都從心底有幾分鄙視。
卞無過只看謝沫齡的臉色,便知道那陰險小子拿出來的是對他不利證據。
他沒那麼傻坐等被再次打臉,站起身,沖謝沫齡拱手道:「突然想起還有一件要事,得儘快去處理,謝兄見諒,下次由卞某請客賠禮!告退!」
謝沫齡順勢將黑鐵小劍還給張聞風,趕緊起身相送,道:「卞兄有事請先去忙,待空閒了再來喝茶,怠慢,怠慢了。」
「哪裏,哪裏。」
兩人客氣着往外走,有些事情心照不宣,不會去窮根究底。
卞正峰和另外那名女子人都死了,即使要治卞家的「養不教」,也是無關痛癢。
張聞風微笑着也起身相送,他就知道會是這般和稀泥結果。
謝護法的性情和為人如何,他從雲秋禾那裏有所耳聞,能維護手下,性子比較圓滑,擅長處理複雜的關係。
要不然州城大小事務,為甚都是謝護法在經手,而院正大人很少露面。
張聞風不想與找到一點蛛絲馬跡便想尋他不是的卞無過糾纏不清,他身份地位不佔優,那麼只能藉助謝護法的勢,一次將案子給釘死。
那麼不要臉的自在境修士,證據確鑿還想胡攪蠻纏。
他也是開了眼界,幸虧當初留了一手。
送走卞無過返回,謝沫齡徑直走去案桌後落坐,示意張聞風搬椅子坐下,與下屬之間不宜太親近,得有距離感,問道:「與你時常一起出門行走的女子,叫甚名字?你們是怎麼認識的?能與我講講嗎?」
「謝護法說笑了,事無不可對人言,當然能講。她叫莫夜,在五月份時候,我剛從鬼崽嶺返回,她拿着道觀師祖的信物,上門說要借住一段時日,尋個落腳地兒歷練,我見信物不假,與她交談,言談舉止不俗,便答應她留下,謝護法,她身份有甚問題嗎?」
張聞風早就備好腹稿,除了名字是真的,其它編造得合乎情理就差不多了。
他不信還有誰敢找莫夜對質?也找不着人了。
謝沫齡沉吟片刻,沒有理會小傢伙的打探,繼續問道:「她腰間掛的玉牌,背面刻着什麼內容,你看到過嗎?」
「看過,是『以禮相待』四個字。」
「目前她去了哪裏?你可知道。」
「說是遊歷結束,回東邊去了,具體是哪裏,我沒有打聽。」
張聞風從容對答。
謝沫齡又問了一些細節小問題,對於那個神秘的莫夜,儘可能多做了解。
據他收集到的信息分析,關鍵時候能夠從藏書室突然出現在場坪,拉開張聞風一劍攻擊,避免封乘風喪命劍下,那個女子應該是個自在境修士。
其實他們一直在等那神秘女子,找上門來,使用那玉牌。
他們準備給予相應的接待和幫助,將以前的功勳兌換掉。
哪知女子不聲不響的自己走了。
見問不出更多有價值的東西,謝沫齡又諄諄告誡一番,什麼修行要腳踏實地,切忌浮躁行險等等,都是一些拉近彼此關係的關心話語,起身將張聞風送到門口。
張聞風告辭出來,先去觀風院,在雲秋禾的廨房門口吃了閉門羹,轉而去巡風院拜訪莫秀峰,敲了敲門,沒人應聲,隔壁房門打開。
何廣君木訥的表情一下子變得生動,眉飛色舞,熱情邀請:
「哈哈,你可來了!聽說你閉關三個月在修煉劍術,走,鬥劍台切磋一把!」
張聞風特無語,該在的一個都不在,不該在的偏偏就在。
這運氣,沒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