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燈火百家。
紅磚樓的每一扇明亮窗後都有着不同的景象。
三樓的老頭和老太太吵架了,兩人分坐沙發一腳,誰也不想搭理誰。
六樓的許叔叔正在看着他的兩個女兒玩耍,一臉笑容的同時,又有些憂愁,只有養過孩子的人知道,這玩意是真真正正的吞金獸。
孫叔家今天沒做什麼豐盛的飯,兩口子就是一邊吃一邊偶爾看看窗台上的那盆開了花的君子蘭,總覺得這是好兆頭。
而在陳最家,陳媽正英姿颯爽的抬着老舊掉色的拖鞋,一腳踹在了滿屏雪花的大腦袋電視機上。
嗡,滋滋滋滋....
『中央電視台,中央電視台。』
「小樹不修不直溜,小孩不揍...唉,後半句怎麼說的來着?」
雖然司空見慣,但陳最還是不得不:「媽,別抻着。」
陳媽不關心這個,坐下來後:「換什麼換,你在夜市掙的錢還沒花完嗎?」
之所以有此一說,是因為陳最上大學沒要家裏的伙食費,說自己兜里有錢,賽也不行,全給丟出來。
陳最搖了搖頭:「沒啊,這不上了大學就創業了嗎,現在又掙了不少。」
鑑於陳最出夜市給家裏還了兩萬塊錢,減輕了不少壓力,他說掙了不少,還是可信的。
陳媽猜測:「大學裏賣女裝t恤,蹲女宿舍樓門口?」
陳最『噗』連忙搖頭:「內不變態嗎,肯定不是啊,是弄的小賣鋪,然後通過.......」
他簡略的說了些,陳媽也沒太聽懂,但能理解陳最賺錢了。
陳最緩了口氣又扒了幾口米飯時,就聽陳媽輕輕訴說:「陳最,你賺錢了要存着知道嗎,媽不要你的,你也不用給媽花。」
「家裏的東西不用你換,都是老物件,用出感情了。」
「還有,上了大學之後,你處沒處女朋友啊?」
「聽你爸說,聽說高中給你補課的同桌還和你一起出了夜市?」
「噢,對了,你和小趙老闆現在怎麼樣?」
陳最『咳,咳。』被米飯噎了夠嗆,站起身來,去廚房接水。
等他再回來就:「媽,吃完了吧,我收拾!」
陳媽卻:「坐下。」
陳最:「……」
……
這天晚上陳最又和老媽聊了許多。
說起了火鍋店,說起了小賣鋪,說起了有一個叫趙小凱的傻逼感性的要死,教官走的時候居然哭了,有一個室友叫王東河,堪稱滿級保姆,天天不把寢室打掃的一塵不染就渾身刺撓。
除了對自己的感情問題迴避之外,算得上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看出他不願意談感情的問題,陳媽也沒追問這方面的事。
插話最最頻繁激烈時,是在陳最說着火鍋店的時候。
「那人家出資,你憑啥佔百分之三十啊。」
「啥是天使投資人啊。」
「兒子,你這是空手套白狼,做人不能這麼做的。」
當陳最講清楚,要做到二十家分店,以及對賭如果不成功不要一分錢的時候,陳媽的神色這才稍有緩和。
但想了一會兒她還是沒想明白:「那也不對勁,是不成功你一分錢也不要,但賠錢你也不參與啊,你還是空手套白狼,小趙老闆是不是讓你騙了,陳最你不能...」
「不是媽,天使投資也是風險投資,風險投資有風險這不正常嗎...」
好不容易將這個話題繞過去,說起別的,陳媽也在儘量的用自己做人做事的要求,提醒着陳最。
「你室友都挺有意思的,要好好交着,人啊,多個朋友多條路,更何況你們是同窗,在一起得住四年,以後一輩子記憶里都有彼此,有什麼不愉快笑一笑就過去了,千萬不能在心裏藏疙瘩。」
「那小賣鋪的貧困生你不能虧了人家啊,都不容易,這兩年咱家也窮,你知道是怎麼過來的,他們更難,知道嗎?」
陳最聞言當然都是連連點頭。
就是後來講着講着,他沒發現,陳媽看着他有些渾濁的眼眸里除了柔和似水間還有掩藏不住的小失落。
陳媽柔和的是覺得兒子長大了,聽着挺厲害挺挺能耐的,張口就要給自己換電視,看來的確賺了不少,她替兒子驕傲。
失落的是好像還沒怎麼照顧夠兒子,兒子就真的長大了,當然最重要的是,好像以後也用不着自己了...
又說了一陣,陳最終於講完了他的事。
陳媽看了一眼時間,就站了起來:「洗腳吧,該睡了。」
於是,母子倆坐在了狹窄宛如過道的客廳里,泡着腳看起了電視裏的肥皂劇。
可能是太舒服了些,沒幾分鐘陳媽上下眼皮打起了架,陳最彎下腰,將老媽的腳拎出水盆,用毛巾擦了擦,然後說了聲:「媽,回屋吧。」
陳母這才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然後實在抵不住困意的站了起來:「不管你了,不管你了,我去睡覺了。」
陳最:「嗯。」了一聲,目送老媽回了臥室,看着她蓋上了被子,
一直把腳丫炮到發白,他才關了電視,倒了洗腳水回到了自己的半室屋裏。
只是躺在床上睡不着,他就拿出筆和紙和彈幕們聊起了天。
聊天這東西最殺時間,轉眼間已是深夜。
窗外夜色已如墨,靜悄悄的只偶爾會有貓狗叫聲,不響亮,卻不知為何有些悠遠。
而在這種安靜的環境中,腳步聲就格外刺耳。
尤其紅磚樓老樓,隔音都不怎麼好,大半夜有人上樓,聽個清清楚楚。
哐哐的聲音響起。
看了眼時間,陳最覺得可能是老爸。
於是他就翻了個身,推開了半扇房門,探出了個頭。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然後是鑰匙打開鎖扣的聲音傳來,緊接着大門被推開。
屋子裏一片黑暗,出了一天車的陳父並沒有注意到陳最。
他像往常一樣,打開了狹窄客廳的小燈,自顧自的脫下了鞋子,正準備脫外套時,聽到了陳最的話:
「爸,回來了。」
風塵僕僕的陳父扭過頭,看到了兒子,本來累的有些佝僂的腰板挺了起來,臉頰上寫滿的疲憊頃刻被融化,法令紋隨着一個想收卻收不住的笑容深了幾分。
他回着:
「嗯,回來了。」
「吃飯了嗎?」
「沒呢。」
「那我給你熱熱去。」
說着陳最走出了房間,鑽進了廚房。
陳父也沒攔着他,自己進衛生間洗漱了一番。
等他在出來時,陳最已經熱好了飯菜。
於是在這深更半夜的,這對父子坐在了永遠不會摺疊的摺疊桌旁的兩面。
陳父動筷,但見陳最沒動,說了聲:「吃啊。」
陳最聞言拿起筷子,夾了一口青菜,他其實不餓,就想坐在老爹對面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