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七章皇帝和鐵匠的困境
把一個驛站弄成一個城鎮的驛丞是密諜司稟報上來的,老鐵匠私自製造軍械的事情其實是將作營最早發現的。
密諜司監控着哈密國的一草一木,石峰山這麼大的動靜他們怎麼可能不知道?
而將作營很自然的將哈密國出現的任何器具都打上了自己的烙印。
一般情況下,只要是有口皆碑的好東西一般都出自將作營,如果突然出現了一個什麼好東西,他們的第一反應就是弄明白這東西是怎麼弄出來的,自己能不能再複製?
因此,他們仗着自己財大氣粗,向整個哈密國下發過一個告示,說什麼,只要哈密百姓中有手藝比他們還好的人,經過鑑定,這人就會收到五十枚金幣的獎金。
老鐵匠手藝不錯,卻是一個一心鑽到錢眼裏的殺才,經過再三確定將作營不會騙人之後,就拿了自己鑄造的一柄錘子……然後將作營就對他鑄造的鐵器中沒有氣泡和裂紋這個本事非常的感興趣。
給人私自打造了一輩子違法器具的老鐵匠收入想來豐厚,哪裏肯來到將作營受拘束,再說了,進了將作營就要帶徒弟,還是一大群的那種,這完全是要老傢伙的命。
於是他連人人嚮往的清香城都不待了,下午的時候還感激涕零的感謝將作營的賞識,在城門將要關閉的最後時刻悄悄地跑了,隱姓埋名的來在石峰山這個三不管的小地方專門收高價給人打造武器。
不論在那個國家,私自製造軍械都是重罪,在哈密國自然也也是如此。
鐵心源擺擺手之後,幾個侍衛就拿下了老鐵匠,送去了軍營,等待秋後問斬。
「真的砍頭?」
霍賢終於弄明白了那些武器的重要性之後立刻問道。
鐵心源皺眉道:「這就是一個油鹽不進的老殺才,當初將作營給的條件不可謂不優厚,官職都給到了主事一職,他絲毫不留戀這些,在第一時間就溜走了,如果不是火兒請密諜司四處查訪,老傢伙說不定就會離開哈密國。
這一次就再給這個老傢伙一次機會,如果再這樣油鹽不進,我寧願砍掉他的腦袋,也不允許這樣的人離開哈密,別國另投。」
說完這些話,見霍賢一臉的雲淡風輕,就嘆口氣道:「我以前最鄙視的就是我這樣的人,自己得不到的寧可毀滅也不留給別人。
等我坐到皇帝這個位置上之後,我發現這是最簡單,最方便,最能絕後患的法子。
這樣做對人類這個族群沒有任何的好處,甚至,它帶來的災難是毀滅性的。
可是啊,我現在是哈密的國王,我只能優先考慮哈密百姓的利益。
這樣說雖然很無恥,也求您不要看不起我。」
霍賢莞爾一笑,這種斬草除根的把戲在他悠長的一生中見過太多了,鐵心源這樣做雖然出乎他的預料,卻算不得什麼驚奇。
「皇帝就是這樣子的。」
霍賢回答了一句,就拍拍鐵心源的肩膀,起身踩着殘陽離去了。
對他來說,這一幕只是一個帝王成長過程中微不足道的一個漣漪。
霍賢走了,石峰山再美的景色鐵心源也沒了欣賞的心情,有些事情可以跟霍賢說,有些事情就連鐵心源自己也不願意再提起。
一想起那些慘死在密諜司手中的西域智者,他的心就隱隱作痛,在這一刻,他甚至覺得自己就該下十八層地獄。
很久以前,當別人說皇帝的寶座是屍骨累積起來的,他總覺得這個說法可能誇大了……
他甚至覺得當初在砂岩城遇到撒迦和仁寶兩位上師就是一場宿命。
兩位上師在砂岩城製作的白骨王座,很可能就是製作給他看的……
越成功的人背負的罪孽就越多……
或者說,越想成功的人,將要背負的罪孽就越多。
生活有時候就像是在畫圓圈,是會輪迴的,只是第一圈和第二圈的高度不同,心境不同,做事的方法也不同。
孟元直站在一處懸崖邊上,一手提着酒壺,一手撫摸着幾塊大石頭似乎滿懷的傷感。
見鐵心源走過來了,就拍拍巨石道:「當初我就躲在這塊時候後面暗算阿拉丁的,石頭下去了,阿拉丁卻沒有死,是一場很失敗的刺殺。」
鐵心源取過他手裏的酒壺喝了一口酒之後笑道:「都是往日雲煙,那些小小的瑕疵不妨礙你孟大將軍聲名遠播。」
孟元直慨然一笑,搖搖頭道:「失敗了就是失敗了,我孟元直這點自省的氣度還有。
倒是你,有些烈火烹油的意思,小心了。」
鐵心源楞了一下道:「怎麼說?」
孟元直想了一下道:「只是一種感覺,覺得你越來越像大宋官家了。」
「我是哈密王,也就是哈密國的皇帝,像另外一個皇帝有什麼不妥嗎?」
「不妥!」孟元直回答的非常快。
「如果你成了官家,我後半輩子是個什麼場面我現在就能想到?」
「你覺得我會砍死你?」
孟元直搖搖頭道:」鐵心源不會,可是皇帝會,鐵心源做事是從情義出發的,皇帝做事是從利弊出發的。
鐵心源會為了情義放棄到手的利益,皇帝為了利益會放棄他的情義。
不僅僅如此,如果掌控哈密國的人從鐵心源變成了皇帝,百十年後,哈密就是大宋的現在。「
鐵心源笑道:「你終於學會用腦子來說話了。」
孟元直嘿嘿笑道:「看破不說破是一種境界,我看破又說破,這就是在照顧兄弟情義了。」
「據我所知有名的皇帝中間,沒有一個是有情有義的,一般來說,有情有義的皇帝一般都是昏君,你覺得我當一個昏君比較好?」
孟元直笑道:「當一個昏君有什麼不好的?國家沒了你還有一群兄弟,我們可以重頭再來,再弄一個國家給你玩,你要是連兄弟都沒了,國家沒了,你也就完蛋了。」
鐵心源抽抽鼻子,感慨的道:「我怎麼聽說,兄弟靠得住,母豬能上樹!」
「那是因為他們沒碰見我這樣的兄弟,真兄弟自然是真情意。」
鐵心源苦笑一聲道:「可我學過的所有學問都告訴我,用兄弟情義建立起來的組織,興也勃焉,亡也忽焉。」
孟元直大笑道:「我們活着過痛快了,誰還去管身後事?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做馬牛。
你焉知你兒子將來會感激你給他留下一個太平盛世?沒有危難哪裏能學會本領,強爺勝祖才是大本事。」
鐵心源哈哈一笑,把酒壺還給了孟元直,轉身就走了,一個人一個想法這句話真沒錯。
前一輩子的時候鐵心源在幼年時學過一篇課文叫做《小馬過河》,毫無疑問,孟元直就是那頭該死的老牛。
鐵心源以前沒有當過皇帝,所以,他沒有當皇帝的經驗,只能學別人,歷史上有各種各樣的皇帝,學誰都不好,雖說走自己的路最棒,可惜,鐵心源還沒有找到適合自己的那條路。
心頭有事,枯燥的旅程就變得更加枯燥……除了尉遲文與老鐵匠變成好朋友之外,剩下的就是茫茫的戈壁,放眼望去,只有野驢和野駱駝成群結隊的在戈壁上遊蕩。
「大王,那個老殺才今天就能殺了。」
尉遲文來到鐵心源面前低聲道。
「為何?」
「我已經知道怎麼解除鑄鐵氣泡和裂紋產生的法子了,說來很簡單,只要把坩堝里的鐵水降低溫度之後澆築,就完全沒問題了。」
鐵心源嘆息一聲道:「你被老傢伙騙了,繼續去打探去吧,如果可能,我真的不想殺這個老殺才。」
「他說的是騙人話?」
「未必是騙人的,我只是知道,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僅僅是降低鐵水澆築溫度這一個法子明顯是不成的。」
尉遲文點點頭道:「那我再去探探,老傢伙總要說的,這一點其實他很清楚。」
鐵心源再次嘆氣道:「提高價碼,別用生死來威脅他,這種老傢伙的心思我還是能明白一些的。
他孤身一人來到哈密,家眷卻留在了大宋,想必他的本事也一定傳給了子孫。
像他這種手藝人,最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家族吃飯的本事外流,沒有辦法解決問題的時候,你信不信,他絕對會選擇死亡。」
這種事情,鐵心源在東京就見過很多,無數靠手藝吃飯的傢伙,一旦掌握一門獨門手藝,將會把這門手藝看的比命還要重要,因為搶奪別人吃飯的手藝,死掉的大匠絕對不在少數。
農家靠土地吃飯,匠人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手藝。
農人為土地拼命,工匠自然就會為手藝拼命,這不但是他吃飯的依靠,還是子孫後世吃飯的依仗。
想到這裏,鐵心源苦笑了起來,他發現他現在的處境和那個老鐵匠沒有兩樣,都是為了吃飯的傢伙連命都不要了。
說起來,皇位跟鐵匠的本事,沒有任何高低之分,都是一樣,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