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凌攙扶着郭白衣走出問道廂房,雪已經停了,但寒風依舊,冰冷刺骨。
郭白衣又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早有侍衛將問道廂房對面的一間房舍收拾停當,將兩個人接了進去。
兩人進了房舍,坐下後,蘇凌給郭白衣倒了一卮茶,讓他喝着,驅一驅身上的寒意。又有兩個侍衛搬來了兩個大炭火盆,蘇凌讓他們把炭火盆皆放到郭白衣身邊,這才讓他們都退下,並告訴他們,沒有自己的呼喚,任何人不得進入,郭祭酒身體虛弱,需要休息,所以不能有人打擾。
待所有人都退出去之後,蘇凌親自關了門後返回坐下,看着郭白衣一口一口地抿着茶水。
過了一陣子,蘇凌還未說話,郭白衣卻將茶卮輕輕地放在桌上,看了一眼蘇凌方道:「行了......人已經退下了,現在房中只有你我二人,你想說什麼......就說罷!」
「芷月.....如何了?......」蘇凌趕緊開口問道。
「你是說你家小師妹?張神農的徒兒?......」郭白衣故意打岔道。
蘇凌瞪了他一眼道:「行了......都跟你說過了.....芷月是我的未婚妻......快告訴我她如何了......」
郭白衣這才笑道:「放心吧......由我安排,能有什麼事呢?張芷月和那個叫做溫芳華的女娘我均已經妥善安置在天門關大營之內......安全得很......主公也並未察覺到什麼異樣......」
蘇凌聞言,這才放心了不少道:「既如此......大恩不言謝......」
郭白衣卻是指着他笑嗔道:「人雖然沒什麼危險,不過......因為你之前死的事情,人家女娘可是沒少哭......」
「額......」蘇凌聞言,一陣無奈,只得搖頭嘆息。
「不過,她還是十分聰明的,僅僅從殺你之人是浮沉子這一點的線索上,便推測出了,你十有八九是假死......因為她篤定,別人有可能殺了你,但是浮沉子絕對不會......」郭白衣的眼中滿是對張芷月的讚賞神色。
「萬幸.....萬幸,幸虧芷月推測出來了我假死......我真怕她一時衝動......」
蘇凌的話,還未說完,郭白衣又瞪了他一眼道:「行了吧,她推測出你假死,但是該衝動還是衝動......她叫去了林不浪他們,想要你跟他們一起去闖陰陽教......是我及時趕到,才將他們勸阻,只讓林不浪、吳率教和周么前來接應你......要不是我及時得到消息,怕是會釀成大禍的!」
蘇凌聞言,也是一陣後怕,趕緊朝郭白衣又一拱手道:「如此......更要多謝白衣大哥了......不過,我也真不明白,既然芷月已經推測出我是假死,為何還要想着冒險來陰陽教......」
郭白衣揶揄道:「蘇凌......怎樣你也算情場老手了,女娘的心思,你能不懂?人家推測出來你未死不假,可是人家對你的擔心,可是一點也不會減少啊......所以她不顧一切地想要來陰陽教找你......自然也是對你一片痴心啊......」
「額.....那倒是,那倒是......」蘇凌臉一紅,擺了擺手,搪塞過去,卻驀地覺得郭白衣言語之中,用詞不太恰當,瞪了他一眼嚷道:「老郭......別在這裏跟我說什麼情場老手,你都幾房妻妾了啊......我怎麼能跟你比......什麼叫我也算情場老手了啊......你把話給我說清楚嘍......」
郭白衣冷笑一聲道:「怎麼......我這麼說你不服氣是麼?要不要我辛苦辛苦,
給你捋一捋啊......張芷月一個,主公家的刁蠻女娘蕭璟舒又一個......這明眼人能看出來的都兩個了......你是不是還覺得少了啊?那我再問問你,是不是那個什麼荊南紅芍影的總影主.....叫什麼來着......」
郭白衣似真的忘了一般,頓了頓,一拍腦門道:「額......對了,穆顏卿......她是不是也算是你紅顏知己啊......嗯,蘇凌......!」
「我......」蘇凌一愣,卻趕緊一擺手矢口否認道:「別......郭白衣,你可別亂點鴛鴦.....那穆顏卿跟我清清白白的......我跟她這次的事情,完全是為了......」
不等蘇凌說完,郭白衣截過話道:「為了什麼?......蘇凌,你跟他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你清楚......我清楚,主公......大概也多少清楚一些......你也別狡辯......有些事情,看透不說透得好......」
蘇凌知道,自己跟穆顏卿的關係,定然是瞞不過郭白衣這個人精的,卻還是裝作正色道:「郭白衣......這件事可不敢開玩笑......你是不是打算讓丞相再因為這件事殺我一回啊你......我看你這也不像病得不輕的樣子啊.....還有心八卦......」
郭白衣不急着回答,吃了一口茶,這才正色沉聲道:「蘇凌......你跟穆顏卿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你不說,我也不問......但是不問不代表我不會心知肚明......今日你主公聽了你的話,到最後並未怪罪於你,也並不一定是因為他相信了你的話的原因......」
蘇凌一愣,問道:「那是因為什麼......」
郭白衣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嘆了口氣道:「蘇凌啊,你跟穆顏卿之間的關係,無論你怎麼說,主公都會有自己的判斷......他或許會選擇相信你,也或許壓根就不信你......但是,這並不影響,他饒恕你......」
蘇凌聞言,神色一暗,低頭無語。
「主公之所以會將此事接過去吧,不再追究到底,其用意有三......」郭白衣緩緩地伸出三根指頭,朝蘇凌正色的說道。
「願聞高論......」蘇凌故意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道。
「其一,是主公不捨得殺了你,主公愛才,而你蘇凌正是他認定的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他不捨得殺了你......對於一個死了的蘇凌來講,他更看重的是一個活着的蘇凌,對他的價值......所以,他說
服了他自己,選擇相信你說的話......」
郭白衣聲音低沉而緩慢的說道。
蘇凌默然,並未答言。
「其二,或許主公對你的話,一個字都不相信......卻還是選擇不再追究.....那是因為,主公相信你跟那個穆顏卿只是純粹的男女之情......他更相信你蘇凌,拎得清什麼事情更重要,所以,他不認為你會因為與穆顏卿之間的感情,而做出什麼有違丞相的事情出來......所以,在你並無什麼實質性的對主公產生不好的影響和舉動之前,主公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選擇了容忍......」
「其三......」郭白衣不等蘇凌說話,又接着說出了第三點原因,「這一點,你還是要謝謝我才是......我恰到好處地提醒了主公,穆顏卿的師尊是空芯道人,而主公跟空芯道人之間是有些故舊過往的,看在空芯的面子上,他不可能在任何不好的事情都還未發生的時候,選擇向空芯的女弟子或者空芯最喜愛的女弟子的情郎出手......更何況
,空芯可是無上大宗師的存在,在一切未發生之前,主公不會主動去得罪一個無上大宗師......因為得罪一個無上大宗師,對他來講,並沒有什麼好處......」
「因此,以上三點,才是你蘇凌逃過這一劫的真正原因......」
說完這些,郭白衣緩緩的盯着蘇凌,似乎在等待他開口。
蘇凌半晌無語,終究是嘆息了一聲,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多謝白衣大哥.....直言相告!」
「就這些麼?......蘇凌,你是不是應該給我一個承諾......你我之間無話不談,你真的就打算用這一句話搪塞我麼?」郭白衣這次是真的有些生氣道。
「承諾?......不知白衣大哥......想要什麼承諾......」蘇凌聲音淡然道。
「蘇凌啊......在一切都還未鑄成大錯之前,你應該保證要儘快跟那穆顏卿劃清界限,斷絕一切私人之間的情感......而且,以後切莫單獨在與她相見了......你應該清楚她的身份和你的身份天生就是敵對的......所以,蘇凌啊,你一日不下定這個決心,一日就是在玩火......」郭白衣眉頭緊蹙道。
「玩火終將***......蘇凌啊,主公何人,是何稟性你難道還不清楚嗎,他可以給你機會,可以容忍你......但是,這一切都是有限度的......你覺得你再這樣跟穆顏卿糾纏不清,他可以一直如此容忍你麼?......若你真的觸怒了他,到時候,無論是你的才學,你的價值,哪怕是無上大宗師......主公也終將不會再容你的!蘇凌......你難道就不明白麼......」郭白衣說到此處,明顯有些激動,聲音也大了許多。
蘇凌神色難看,眉頭緊鎖,一言不發。
郭白衣等了半晌,卻見蘇凌仍舊一言不發,只得長嘆一聲道:「罷了......該說的我也都說了......若你一意孤行......希望有朝一日,大禍臨頭之時,莫要後悔才是!」
蘇凌終於開口說話,聲音低沉而緩慢道:「白衣大哥......蘇凌多謝你的好意......更知道你的話字字句句皆是金石之言.....可是......」
他忽地深吸了一口氣道:「蘇凌如何行事,如何決斷......是蘇凌的事情,跟任何人無關......還有,既然你說丞相信任我,白衣大哥也信任我......那蘇凌斗膽要問一句......白衣大哥......你說的是真的麼?你們真的無條件信任我......信任的毫無保留麼?」
「你!......你這話什麼意思!......」郭白衣嗔道。
「白衣大哥也無需動氣......蘇凌只問一件事,關於陰陽教的事情......其中背後的隱情......丞相他不知情麼?還有白衣大哥......你難道真的也一點都不知情麼?......」蘇凌說完,忽地抬起頭來,灼灼的看着郭白衣。
郭白衣驀地心中一顫,緩緩地低下頭去,方才眼中的鋒利和質問之意,剎那間煙消雲散,沉默無語起來。
「你知情的對吧!......丞相也知情的對吧......或者說,丞相從頭到尾不但知情,更是參與者,更有可能是一切的始作俑者!......蘇凌,說對了......是不是?」蘇凌的聲音滿是激憤和寒心。
「這......蘇凌,你知道了?......告訴我你知道了多少......」郭白衣緩緩抬頭,盯着蘇凌,一字一頓地問道。
「呵呵......」蘇凌慘然一笑,「我當然都知道了......連那地下密道之內,堆積了不
計其數的灞城軍械,我都親眼所見!......」
蘇凌的聲音驀地高了許多,幾乎嘶吼而出。
郭白衣神情巨變,忽地站起身來,幾步走到門前,側耳聽了聽,這才又轉回去坐下,一陣劇烈的咳嗽和喘息。
蘇凌不說話,看着郭白衣的一舉一動。
半晌,郭白衣方止了咳嗽,臉色難看,低聲道:「蘇凌......不要這麼大聲音......小心隔牆有耳......」
蘇凌慘笑一聲道:「隔牆有耳?那來啊.....來把我抓了,直接砍了就行,何必如此假惺惺的呢?當初他設計一切,讓我主動前往陰陽教時,不就已經想好了,借我這把刀殺了蒙肇,替他剷除所有的隱患,一旦我做到了,一切與他有關的見不得人的東西,終將封存......可是,假如我做不到呢?他不是打算好了,我不過是一把刀,棄了又有什麼可惜的呢?......」
「或者,他本就打算我與蒙肇斗得你死我活,同歸於盡的好呢......哈哈哈!......」蘇凌悲涼地大笑起來。
「你!......蘇凌住口!你知道你說的什麼話麼?你不該如此想主公,主公也決計不是你想的那樣無情無義!」郭白衣聞言,氣血上涌,臉色顯得極為不正常的紅,喘息着斥道。
「沒有麼?......我說錯了?他不會那樣無情無義......白衣大哥,蕭元徹對你有知遇之恩,你當然無論何時何地,都會袒護他!」蘇凌冷冷說道。
「唉!......」
郭白衣仰天長嘆,半晌方正色緩緩道:「蘇凌啊......若是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主公也不是你想的那樣......你會相信我麼......」
蘇凌霍然抬頭,看着郭白衣,終於使勁地點了點頭道:「白衣大哥......蘇凌一介山野窮小子,沒有背景,自來到龍台到如今,多受白衣大哥照顧,今日白衣大哥又為了我不辭辛苦,冒雪進山......白衣大哥,蘇凌在龍台,沒有真正的朋友,惟白衣大哥一人而已,在蘇凌的心中,早把白衣大哥當做良師益友......」
「呵——」蘇凌緩緩的吐出一口氣,一字一頓道:「所以,白衣大哥......只要你給蘇凌一個理由,一個什麼樣的理由都可以......蘇凌無論如何,都會無條件地相信!......」
「蘇凌......你......」
郭白衣仰頭,半晌無語,終是緩緩的說道:「蘇凌啊......有些事情......並不一定,非要什麼理由......你只需記得一件事......生而為人,有太多的無奈,那些無奈無法讓自己選擇他想做的事情,說他想說的話,正因為此,他所說所做,甚至可能與他真正想說想做的事情,萬完全是背道而馳的......雖然到最後,並不是出自於自己的本心,但是......那也是無奈之中,最佳的選擇......」
說着,郭白衣深深地看了蘇凌一眼道:「蘇凌啊......誠如你所言,你與我心中相通,你知我,而我亦知你......我痴長你一些,所以,你喚我一聲白衣大哥......所以,就是這一聲白衣大哥,我郭白衣就算拼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也絕對不允許你有事嗎,更不允許你被利用,被算計!......陰陽教的所有事情,我的確知情,可是說到底,這也是你主動提出來的潛入陰陽教的計劃啊......我知道的時候,心中雖然極力反對,可是,當時已經木已成舟,無可挽回了......更何況,你的選擇,亦是主公願意看到的......再怎樣,他也是你我的主公啊......所以,蘇凌啊,關於陰陽教的事情,我不想解釋.....也不想多說
,郭白衣希望此事,你看到的,聽到的,一切的一切......全部都忘得一乾二淨......可以麼?」
「白衣大哥......」蘇凌低低地喚了一聲,「關於此事,你我之間,我完全相信你.....也不會因此對你生出任何的生分和怨恨......可是,你方才有一句話,我覺得你說的不對......蕭元徹是你的主公......不是我蘇凌的!在我的眼中,無論有沒有發生過陰陽教這一切事情,他蕭元徹只是蘇凌嘴裏的丞相......僅此而已!」
「所以,白衣大哥,我能信你,無條件的信你......但是他,蕭元徹,蕭丞相......我蘇凌做不到!......」
蘇凌說到最後,聲音愈發的低沉和冷漠。
「你!......蘇凌啊,你不能這樣想主公,主公不是旁人,他是你的......」
剛說到這裏,郭白衣只覺得氣血翻湧,再也說不出話來,又開始劇烈地咳嗽了起來,肩膀抖動,嗓子發腥。
郭白衣趕緊從袖中掏出了一隻手帕,剛放到嘴邊,一口血已然從他嘴裏咳了出來。
蘇凌大驚,趕緊走了過去,失聲道:「白衣大哥......白衣大哥......你如何了.....」
郭白衣一邊嘔血,一邊咳嗽喘息。
「這.....這......」蘇凌頓時六神無主,也許是病急亂投醫,忽地一轉身,想要朝門口而去。
便在這時,郭白衣顫抖的手,死死地將他拽住,蘇凌就是一愣。
「莫要聲張......莫要聲張!」
郭白喘息着,從牙縫之中擠出了一句話。
「白衣大哥......」蘇凌輕輕地喚了他一聲,滿眼心疼。
半晌,郭白衣終於恢復了一些,雖然還喘息不定,但已然不咳了,也不再嘔血,他這才將早已染上了斑斑血跡的手帕疊了疊,揣在了袖中。
他看了一眼蘇凌,見蘇凌一臉的擔心,這才聲音虛弱,慘然一笑道:「放心吧.....蘇凌,我一時半會兒,死不了的......」
蘇凌如何能放心,淒聲道:「白衣大哥.....怎麼就病到了這個地步了呢?不行,你不能在這裏了,我現在就去求丞相,讓他即刻派人護送你返回京都......」
蘇凌一頓,又急道:「不不......蘇凌親自護送白衣大哥回去!」
說着,蘇凌又要往外走。
郭白衣一臉着急,強打精神,聲音高了許多道:「蘇凌......你站住,回來......不要去告訴主公......我郭白衣無論如何也不會離開前線,回龍台的!」
蘇凌聞言,肝膽俱碎,轉頭撲在郭白衣身前,悽然道:「白衣大哥.....為什麼?你不要命了麼?現在回去,興許你還......」
郭白衣嘆息一聲,忽地伸手撫摸着蘇凌的頭,眼中滿是慈愛和欣賞的神色,這個時候,他的眼中,這蘇凌,真的就是他感情最深的小兄弟。
「蘇凌啊......我的病我明白,我陽壽還剩幾何,我亦明白......就算我回到龍台,就能好了麼?......救不了了......救不了的......該死,還是要死的......在這裏,與在龍台......不過是早死幾日和晚死幾日的區別罷了......」
「白衣大哥.....不要說這些喪氣話,蘇凌就是郎中,對對......有我在,我定然不會讓白衣大哥有事的,我不行......還有我阿爺,我阿爺張神農可是......」
不等蘇凌說完,郭白衣緩緩的搖了搖頭,聲音低沉而虛弱道:「蘇
凌......謝謝你了......若是藥石有用,我何至於此呢......」
「所以,蘇凌啊,人總是要死的......白衣也一樣......因此,我更不能回龍台......只要讓我親眼看到主公徹底的擊敗沈濟舟,大晉北疆盡歸一統......郭白衣......雖死,亦無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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