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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唐華彩

第387章 一條船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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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唐華彩:第387章 一條船上的人

    滿唐華彩正文卷第387章一條船上的人一到八月,仿佛整個長安城都在為聖人的生辰忙碌。

    但李隆基本人卻有些愀然不樂,他虛歲已有六十七,每逢這所謂的「千秋萬歲」之日,對死亡的恐懼反而愈加深一層。

    他以前是隨「白雲子」司馬承禎學道修丹,司馬承禎活到九十六歲羽化登仙了,李隆基一直認為自己至少該比司馬承禎活得久,遂受籙出家,拜「玄靜子」李含光為度師。前些年,李含光為他觀氣,稱他的身體比實際年齡小十歲,可惜沒多久,李含光以茅山真經散落為由,請求還山了。

    這些努力並沒能阻止他的老去,實則他的精力已經大不如前,只不過裝作勤政的樣子,讓李含光誤以為他還體力充沛。

    帝王當然也會有這種假裝,帝王是最不自由的人。

    尤其是這幾日,封常清的奏摺送來了,詳述了安西與黑衣大食交戰的經過,原本讓李隆基難以相信的消息得到了確認。

    在高仙芝出爾反爾滅了石國之後,石國王子聯絡了諸胡以及黑衣大食準備進攻安西四鎮。高仙芝決定以攻為守,率三萬兵馬進攻大食。經過三個月的跋涉,他抵達了怛邏斯城,並開始圍攻。

    怛羅斯城是石國的第二大城,而距其不遠的撒馬爾罕則是大食的駐兵之地。得知唐軍消息後,大食立即組織了十萬大軍支援怛羅斯城。雙方在怛邏斯河決戰,對峙了五天之後,大食人重金收買了唐軍中的葛邏祿部眾,葛邏祿突然反叛,與大食軍前後夾擊,導致了高仙芝的戰敗。

    另一方面,封常清也詳述了戰況,並沒有安西四鎮一些官吏彈劾得那般慘烈。

    高仙芝所率的三萬人,由八千唐軍,以及兩萬三千餘的葛邏祿軍、拔漢那軍組成。葛邏祿軍的背叛引發了部分拔汗那軍的投降、潰敗,構成了這一戰最大的損失。而在戰敗之後,高仙芝帶着近四千的唐軍返回了安西。

    這種程度的戰敗,並不至於使安西軍失去控制西域的實力。

    然而,葛邏祿的叛亂透露着了大唐對諸胡的震懾力正在減小,需要警醒的是,阿布思叛逃之後,正是投奔了葛邏祿。

    再繼續往下想,葛邏祿一直是受回紇控制,回紇雖然沒有背叛大唐,卻沒能及時有效地控制住葛邏祿,隱隱有了離心離德的趨勢。

    想着這些,李隆基對高仙芝沒有很惱怒,但必須考慮賞罰,以及這一戰之後對西域、吐蕃的戰略改變,不由一陣頭痛。

    繼續往下看了看,封常清提及了此戰中立功的將士。

    「事急,李嗣業馳守白石,路既隘,步騎魚貫而前。會拔汗那還兵,輜餉塞道不可騁,嗣業手梃鏖擊,人馬斃仆者數十百,虜駭走,大軍乃得還」

    李隆基忽覺一陣頭痛,閉上了眼,把宮人們全都喝叱了出去。

    「都滾!」

    待最後一個宮娥的身形離開大殿,他猛地把手裏的奏摺摔了出去。

    他少有如此發怒的時候,並不僅是因為戰敗,而是因為那種失去掌控的感覺偶爾浮了上來。

    殿內安靜了很久,還是有人輕手輕腳地進來了,是高力士。

    高力士身材高大而壯碩,走過大殿卻能不發出一點聲音,顯得有些詭異。到了御榻前,見李隆基正以一種頹然的姿態坐着,花白的頭髮並未梳理,亂糟糟的。

    當所有的偽裝都卸下去,這就是一個年近七旬的老人而已。

    「聖人。」

    「為何從驪山回來之後朕覺得一切都很糟糕?」

    「總會有心情差的時候。」高力士俯身拾起地上的奏摺,飛快地掃了一眼,並沒有大驚小怪,而是以平和的聲音道:「是聖人的心情糟糕,不是事態糟糕。等聖人心情好了,一切自會好起來。」

    李隆基對這句話深為認同,他是天子,天下萬物自然會受他的心情影響。

    高力士道:「聖人千古明君,何等風浪未見過?眼下遇到了尋常難題,以尋常之法解決罷了。」

    「故而,朕離不開你啊。」

    「聖人可是要召幾位重臣來議事?」高力士把奏摺擺回御案上,準備給李隆基梳頭。

    「不。」

    李隆基搖了搖頭,道:「且先把它收了,待千秋節後再議。」

    語罷,他亦感覺到如此顯得有些昏庸了,努力想做出更英明些的決定,疲倦感卻讓他打從心底里厭惡立即去處置這樁複雜的政務。

    節後再冷靜處置,不失為一個好決定。

    高力士遲疑了片刻,沒有開口諫言,問道:「那千秋節?」

    「照舊。」李隆基喃喃道:「朕夢到司馬承禎了,他告誡朕須在生辰前閉關兩日,不見外臣。」

    「回聖人,薛白正在宮外求見,稱有重要之事,老奴可要去驅了他?」

    ~~

    八月初四,輪到袁思藝在宮中當職,晨鼓一響,他當即趕往興慶宮。

    天才亮,長安城也剛剛從沉睡中甦醒,所有人的動作都顯得遲頓。只有袁思藝會在不經意間顯出焦急來,他不等馬匹停穩便翻身下馬,丟下馬鞭就邁步進了才打開的宮門之中。

    高力士正在偏殿的廡房中歇息,睡得很淺,聽得一點動靜便驚醒過來。

    「如何來得這般早?」

    「我有要緊之事稟報聖人。」袁思藝道:「可好打攪聖人?」

    高力士輕輕搖了搖頭,以目光示意聖人心情並不好。

    兩人共事多年,極有默契,往日只這一個眼神袁思藝便知該怎麼做。可今日他竟是踱了兩步,道:「真是十萬火急之事,關係重大。」

    高力士見袁思藝不對他吐露,嘆道:「待聖人醒來吧。」

    待聖人醒來,已輪到袁思藝侍奉,他自然不必參與此事。沒有一個字的推託,他已置身事外。

    袁思藝點了點頭,沒有拉高力士分擔責任,也有可能是不信任他。

    然而,一直從清晨等到下午,太陽偏西,把地上的樹影拖得很長,聖人始終沒有起身。

    有小宦官匆匆趕來,稟道:「大監,煙花已經開始運進城了。」

    「多派人手去盯着。」

    袁思藝蹙眉,猶豫着是否設法叫醒聖人,想了想,問道:「陳玄禮在何處?」

    「陳大將軍今日似乎不在宮中。」

    「我問的是他在何處?!」

    「奴婢該死,不知。」

    要不了多少時辰,長安又要宵禁了,想到明日便是千秋節。袁思藝終於咬了咬牙,進入後殿,隔着守衛,小心翼翼道:「聖人?」

    連着喚了兩聲,御榻上才有了動靜,李隆基淡淡問道:「何事?」

    「老奴不敢打攪聖人,奈何事關重大。」袁思藝斟酌着,緩緩道:「臣懷疑,薛白有借煙花行刺聖人之嫌。」

    他沒有馬上拋出他對薛白身世的懷疑,在沒有充足證據的情況下,此事甚是忌諱,於他也無好處。

    於是,他儘量把來龍去脈說得與他無關。

    「右相之子楊暄與薛白同窗,前兩日去了煙花作坊,他有一名隨從無意撞見了煙花的原料中混雜了箭簇,向內侍省稟報了此事。老奴不敢設想,倘若那些箭簇與煙花一起射向人,會是何結果。老奴無知,唯以聖人安危為重。」

    李隆基在御榻上坐起,盤腿打坐,閉着眼聽着,末了,問道:「依你之意,如何處置?」

    「老奴敢請取消煙花典禮,並詳查此事。」袁思藝說罷,補充了一句,道:「老奴不願壞聖人雅興,此事實有風險。」

    出乎他意料的是,聖人聽聞如此謀逆大案,卻顯得十分平靜。

    「上元節長安三日不宵禁,一眾臣子們總擔心引發失火、盜竊,他們不了解與民同樂的意義。」李隆基緩緩道:「煙花典禮不能取消。」

    「可是」

    「明夜,朕要登上花萼樓觀看煙花。此事既已宣諸於眾,斷不可改。」李隆基道:「你執朕的手諭,暗查。」

    暗查顯然更難,意味着他只能在不影響煙花典禮順利進行的情況下進行探查,有太多的掣肘。

    袁思藝還想再勸一勸,卻隱隱聽到了宮牆處傳來的鼓聲,暮鼓已經開始響了,而聖人心意已決,他沒有更多的時間,只好領了旨。

    他心中卻有些奇怪,聖人難道對自身安危不在意了不成?

    接着,他想到聖人說的那一句「登花萼樓觀看煙花」,當即明白過來,聖人自然不會立於危牆之下。

    如此一來,只要確認了薛白確想借煙花行刺,他便已是大功一件了。

    ~~

    八月初五,千秋節。

    晨光才灑進長安城內,有人已發現興慶宮前的大廣場上鋪好了大紅地毯。

    大典籌備只能進行到午時,因為千秋節不同於上元節,有許多表演都是在白日裏進行的。

    樂手們早早便在花萼樓下架起了各種樂器,調試着,絲竹之聲漸起。他們反覆在彈唱的大曲名為《千秋樂》,又名《千秋萬歲》,正是教坊為聖人的生辰而特意譜作的。

    這曲聲飄散入長安各處,使人們沉浸在對聖人的美好期盼當中。

    李隆基已起身了,刻意避免操勞國事以歇了兩日之後,他的精神好了很多,此時正坐在銅鏡前任宮娥梳着頭。

    宮娥纖細的手指每每從一個瓷瓶中抹出黑豆贏,塗在梳子上,再輕柔地梳過李隆基的白髮,那些白髮漸漸便被染成了黑色。這個過程花費了不少時間,效果卻極好,滿頭黑髮的李隆基看起來確實年輕了十餘歲。

    之後,宮娥用玉箸挑了些脂膏,仔細地塗了他的皺紋等到那一身冕袍披在李隆基肩上,一個威嚴又風流的天子形象再次出現在了興慶殿裏。

    「哈哈。」

    李隆基看着鏡子,爽朗地笑了出來。

    他仿佛恢復壯年時的英明果絕,原本混沌的思緒也打開了,連怛邏斯之敗後對安西四鎮將領的處置都清晰了許多。

    雖然他依舊喜愛高仙芝,但敗軍主帥必然是要處置的,可召高仙芝回朝,以王正見接替安西節度使,王正見功勞平平,如此,往後還有給高仙芝再次出鎮安西,挽回局面的機會;

    封常清可任為四鎮支度營田副使、行軍司馬,其人輔助高仙芝多年,熟悉安西四鎮,可助王正見穩定局勢,也讓安西將士們放心;

    李嗣業得有賞賜,以示天子依舊支持安西軍;

    除此之外,嚴令河西、朔方節度使安思順儘快平定阿布思之叛,狠狠震懾那些敢背叛大唐的蕃酋。

    如高力士所言,重要的是天子的心情,只要他心情好了,其餘諸事皆可因他的心情而變好。

    「起駕。」

    時辰很快就到了,李隆基起身前往花萼樓,帶着君臨天下的氣勢。眾多金吾衛引着聖駕,北衙四軍陳列,升旗幟,披金甲,又為他增添了無盡的氣勢。

    花萼樓前,三百名少女正在列隊。

    她們每個人都只有十五歲,清一色的高矮胖瘦,貌美如花。將要在聖人抵達後表演第一支舞,即《霓裳羽衣曲》。

    此曲最初是由楊玉環來舞的,可若每年御宴都讓貴妃親自舞給群臣看終究欠妥,後遂改為由張雲容、謝阿蠻雙舞,這些年二女年紀大了,都滿二十歲了,遂改為這樣的大型舞隊。

    每一年,三百名少女都是換了人的,聖人一年老一歲,而為他舞曲的少女年復一年都是十五歲。

    「美啊!」

    連見多識廣的楊國忠看了,亦不由感慨了一句,招過元載,親手斟了一杯酒遞給他以示器重。

    「你這個花鳥使,做得很好,非常好。」

    「都是右相栽培。」

    元載裝作受寵若驚的樣子應了,心裏卻不以為然。

    他飲酒時目光往另一邊看去,見薛白向聖人所在的方向遙敬了一杯,淺抿了一口,與身旁的人說了一句什麼,起身出了花萼樓,看嘴型,說的是「我得去安排煙花了」。

    元載心想,只要有薛白在,自己怕是永遠搶不了他的風頭。

    ~~

    薛白年紀輕輕便穿了一身紅袍,放在寒門子弟中是極耀眼的存在。人們根本不敢相信有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攀上這麼高的位置。

    但在今日,他並不顯眼,因為有很多皇孫公子,天生就是紅袍高官,甚至紫袍也不鮮見。


    廣平王李俶、建寧王李倓、廣武王李承宏、敦煌王李承寀、新平王李儼薛白方才就是與這些人站在一處閒聊,顯得十分融洽。

    他並沒有因為賤奴的出身,而與這些天皇貴胄們格格不入。

    走下花萼樓,眼前的少女們正好同時把手中的長袖高高拋起,挺起纖美的上身,形成了無法言述的盛大場面。往日六七個美人站在一處都讓人不知該看何處,何況三百人。

    薛白搖了搖頭,避過目光,往宮門走去。一路上能看到正在候場的各個表演者們。

    山車、旱船、走索、丸劍、雜技、角牴、百戲,這些節目顯然足以讓御宴一直持續到夜裏,到時才輪到他的煙花。

    不對,這其中還有最為隆重的表演——舞馬。

    李隆基命人教了四百匹舞馬,每逢千秋節便舞於花萼樓下,那才是往年御宴的高潮,只是現在馬匹還沒有入場而已。另外,舞馬之前,還有大象、犀牛的表演。

    「薛郎!」

    忽有人喚一聲,是個清脆的聲音。薛白轉過頭去,又見到了執着劍的李十二娘。

    他停下腳步,等她上前,問道:「今日你也要劍舞。」

    「嗯,師父病癒了,由她領舞,薛郎怎麼不在花萼樓上看着,跑到我們這些優伶雜耍們待的地方來?」

    「我與你們一樣。」薛白笑道。

    他想到當年李亨娶張汀的婚宴上,他與公孫大娘等人坐在一處,當時他不願為狎臣,心想的是該擺脫被視為伶人的狀態。如今反而看得開了,誰又比誰高貴得了多少?

    李十二娘大為不解,問道:「你哪裏與我一樣?」

    「你們先表演了劍舞,再看我表演煙花。」

    「好啊。」

    說着話,宮門處傳來了爭執之聲。

    薛白甚至都沒往那邊看,直接便走了過去。

    宮門處,果然是運送煙花的馬車被攔住了,但爭吵並不激烈。雖能聽到禁衛的喝令,可回應那喝令的則是光聽聲音就感覺氣場很弱的語句。

    「我是初次入宮,不了解這些,見諒啊。可我有牌符,奉旨入宮擺放煙花的。」

    「入宮物品必須檢查,得把它拆開!」

    「啊?煙花拆開就壞了,是這麼回事啊,如果我送一隻燒雞入宮,也不宜把它拆開吧?拆開的雞也許還能吃,拆開的煙花肯定是放不了的。」

    「我等不管這些,只依令行事!」

    「這真是」

    杜五郎正說得口乾舌燥,撓着頭一看,見薛白從宮中出來,連忙揮手道:「這裏,我們進不了宮了。」

    薛白對此也沒有太好的處置辦法,不過是上前向那些禁衛道:「諸位的難處我等也明白,都是為聖人辦事。此事若難定奪,不如向上請示,如何?」

    「等着吧!」

    「好。」

    不遠處的宮牆上,袁思藝正眯着眼看着這一幕。

    他沒想到,薛白、杜五郎為聖人辦事遇到刁難竟還能這般客客氣氣。真是半點火氣都沒有,沒有火氣,那些煙花自然就點不燃了。

    「大監,薛白提議向上請示,不知該讓誰出面?」

    「輔趚琳,伱去一趟。」

    「喏。」

    輔趚琳從宮牆上看着薛白彬彬有禮的模樣,心中卻想到了自己派出去就再沒回來的五個手下,暗罵這心狠手辣的奸佞真會裝模作樣。

    他故意繞了一圈,趕到宮門處,遠遠便問道:「出了何事?呀!竟是薛郎在此,可是誰為難你?」

    「不敢說為難。」薛白道:「我等欲入宮佈置煙花,依宮中規矩卻要拆開,可若拆開,煙花便不能放了。」

    「原來如此。」輔趚琳笑道:「拆開了再裝回去,有甚難的?小事。」

    「裝不回去。」

    「這,薛郎請恕奴婢見識淺陋,不能明白為何拆了就裝不回去。」

    「」

    時間一點點過去,花萼樓前已架起高台,走索的伎人的身影已出現在了空中。

    袁思藝遠遠望了一會那表演,低頭看去,薛白等人依舊不急不緩地在與輔趚琳說話。

    而佈置煙花的時間分明快要來不及了。

    袁思藝不由疑惑地想道,一個想要刺駕的逆賊,面對這種情況為何能這般從容呢?

    他終於有了一點動搖,懷疑自己猜錯了。

    他並非是想阻止煙花入宮。既然聖人已有防備,安危無虞,又下旨要煙花典禮如期進行,他也不敢真就把煙花攔在宮門之外。之所以要故意為難薛白,無非是為了試探其態度罷了。

    「大監。薛白說,再晚他就來不及了,到時聖人責問,他只能實話實說。」

    「不急,再等一會。」

    袁思藝想了想,吩咐道:「你去,告知他,聖人取消煙花典禮了。」

    「這」

    「去。」

    「喏。」

    袁思藝繼續盯着,見那宦官匆匆趕到宮門處,傳達了那句話。

    薛白聽了,反應很平淡,抬起頭環顧四方,之後目光向他所在的方向看來。

    看了一會兒之後,薛白抬起手,招了招。袁思藝皺起了眉頭,終於決定親自現身。

    ~~

    「袁大監來了。」

    薛白見了袁思藝,有瞬間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執禮道:「方才我還認為『口說無憑』,袁大監竟親自來了,看來聖人確是取消煙花大典了失禮了。」

    最後三個字,他是向禁衛說的,說罷,招呼杜五郎便要走。

    「薛郎。」袁思藝卻喚住了他,道:「你們寧可離開,也不願把煙花拆開。可是有何隱情?」

    「隱情?」

    薛白眉毛微微一挑。

    這動作極是細微,平常人根本觀察不到。

    袁思藝卻是察顏觀色的高手,再次確定了薛白要刺駕的猜想。試探到這裏就夠了,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交鋒的第一局他贏了。

    接下來,可以放他們入宮,盯緊他們擺放煙花的位置,找出更為確切的揭破他們的方式。

    袁思藝臉上遂綻出笑容來,道:「我說笑的,宮中之事,難免要多加小心,煙花既不能拆,遂試了試薛郎,勿要在意才是。」

    「不敢。」

    「那便請吧。」

    袁思藝轉身,正要走開。

    「袁大監。」薛白卻是喊住了他,道:「大監方才說隱情,確是有些隱情。」

    「何意?」

    袁思藝出乎意料,停下了腳步,思忖着薛白這是做什麼,妄想打消他的疑惑不成。

    薛白道:「我可否與袁大監單獨談談。」

    「請。」

    帶着疑惑,袁思藝領着薛白走上了宮牆,在一段無人的垛口邊停下。

    從這裏能看花萼樓那邊的表演,薛白像是被表演吸引了,站了好一會沒說話,之後,卻是緩緩問道:「我能信任袁大監嗎?」

    袁思藝道:「得看是何事。」

    「我能信任袁大監對聖人的忠誠嗎?」

    「那是自然。」

    「倘若聖人危急,而天下將有新君呢?」薛白道:「到時,我還能信任你對聖人的忠誠嗎?」

    袁思藝因他前半句話臉色一凝,一字一句道:「我對聖人的忠心不容半點懷疑!」

    「好。」薛白道:「那我便冒着身死族滅的危險告訴大監我被人挾制了,有人要利用我行刺聖人。」

    「什麼?」

    袁思藝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句話,只覺石破天驚。

    他愣了一會兒,來不及細想,當即開口問了眼下最關心的問題。

    「誰?」

    ~~

    時間回到七月末,金城溝的墳地里,三個男人坐在月光下說着話。

    「說了你們不信。」李岫道:「我如今侍奉之人,是我阿爺過去的敵人,卻是一直善待隴右將士之人。」

    「誰?」

    李岫向東一抱拳,緩慢而有力地道:「當朝太子。」

    王難得神色一動,想起了當年隨皇甫惟明入朝時的情形。

    他是沉穩之人,此時卻難掩心頭的激動,問道:「太子想做什麼?」

    「聖人老而昏聵,再這般下去,社稷會出大亂子的。」李岫嘆息一聲,似不經意而又理所當然地道:「太子想匡扶社稷。」

    「好。」王難得竟是毫不猶豫,果斷應了一句。

    李岫卻問道:「將軍深受君恩,如此乾脆,不覺辜負聖人?」

    「聖人年輕時英果無雙,曾為救大唐社稷於水火,誅韋氏、滅武氏,今我等不過是效仿功臣,匡扶明主,何愧之有?」

    李岫見王難得如此豪氣,知他是可信之人,方才吐出了下一個秘密。

    「想必,王將軍也知薛白之名吧?」

    王難得道:「自是知曉。」

    「王節帥出事後,薛郎亦放下成見,與太子攜手,共匡社稷。」

    「太好了。」李晟眼睛一亮。

    李岫從懷中拿出一份血書,又道:「兩位將軍若願共效大事,今夜還請在此寫下姓名,並答應為此事保密,或便提了我的人頭去吧。」

    王難得、李晟對視一眼,徑直拿出匕首。他們劃破手指,龍飛鳳舞地寫起名字。

    隴右多是這樣傾向於東宮之人。

    待名字寫好,李岫收起血書,舉起酒囊,道:「好,往後我們便是同生死、共患難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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