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遍歷大唐山河,自然知道大唐之中絕不在雒陽,不說南北八千里,只以東西萬里而論,雒陽約略在東邊四分之一的位置。
但中原群豪有幾個如江朔這般親自用腳丈量過大唐疆域的?雖有些人隱隱覺得不對,但李珠兒搬出「周公」的名號,便無人敢於挑戰了。
靈坦道:「女檀越難道不知?雒陽城早已落入賊人之手,吾師神會大師也早已撤出菏澤寺了,如今雒陽城成了偽帝都城,自有重兵把守,如何能召開大會?」
李珠兒道:「雒陽可不是只有一處,漢魏雒陽城在唐雒陽城之東,古之雒陽城背枕邙山,面向洛水,與現今雒陽城跨洛水而建頗為不同。」
靈坦是雒陽人,自然知道雒陽城的變遷,皺眉道:「漢雒陽城早已毀於戰火」
李珠兒道:「天下豪傑會盟,當有名山大川,雒陽地勢平坦,但與漢雒陽城隔河水相望的王屋山人稱天下之脊,可為會盟之所。」
靈坦點頭道:「王屋山南眺,便是孟津渡口,孟津往南翻過邙山,便是漢雒陽北邊是邙山,若說會盟於王屋山倒是可行。」
江朔想起來與李珠兒初識的那個夜晚,他們出了雒陽城一路向東北方奔馳,到達孟津渡口之前確實翻過了一座低矮的小山,沒想到這低矮的山丘居然是聞名於世的邙山的一部分。
韋景昭道:「若在王屋山會盟,貧道倒有一個去處,王屋山華蓋峰南麓建有陽台宮,其地廣闊正適合群雄大會。」
盧玉鉉撫掌道:「妙哉妙哉,陽台宮可遠眺孟津渡口,相傳武王伐紂時,與八百諸侯歃血於邙,觀兵於津,之後渡河攻打朝歌,牧野一戰滅商。我們在陽台宮會盟,則是誓師於河北,破賊於河南,雖是殊途卻是同歸!」
江朔聽了只覺熱血上涌,道:「我們便在王屋山與天下群豪會盟之後,一同殺奔雒陽,了結了安祿山老賊,還天下太平!」
群豪聽了一同歡呼,彩聲震天。
卻聽李珠兒冰冷的語氣在江朔耳畔說道:「溯之豪氣干雲果然有英雄氣概,不過,天下武林群豪再多,打起仗來也不過是多了幾十萬烏合之眾罷了。如果靠烏合之眾就能戰勝燕軍,當年封大夫在雒陽城便已經成功了。」
李珠兒用的傳音入密之法,只有江朔能聽見,他聞言一愣,李珠兒繼續說道:「漕幫和江湖盟雖然號稱幫眾廣布天下,但真正的高手能有多少?懂得兵法的又有幾人?僅憑一腔孤勇就想平叛,溯之你怕不是太天真了。」
江朔心知李珠兒說得有理,漲紅了臉囁嚅道:「難道我們就什麼都不做麼?」
李珠兒道:「怎會什麼都不做,只是需得做對。」
江朔低聲懇切道:「請姊姊教我。」
李珠兒卻轉過頭去,道:「今日我不說,到時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正在此時,王棲曜和雷萬春進入寺中,王棲曜報道:「我們親眼看到燕軍焚毀輜重,向汴州方向退卻了。」
雷萬春道:「燕軍沿途缺乏補給,除了退回汴州別無他途。」
眾人聞言又是一陣歡呼,正在群情激奮之際,韋景昭朗聲道:「雷聲普化天尊,諸君聽我一言。」韋景昭內力既強,威望又高,全場登時又靜了下來。
韋景昭道:「燕軍缺乏補給固然不能久留,我們義軍又何嘗不是入此?如今既然定了會盟之地,當再約定會盟之期,然後各自散與山野,以免燕軍捲土重來。」
江朔道:「可是若各路義軍都走了,雍丘城該當如何?」
張巡道:「雍丘城牆遭到石砲轟擊,此地缺乏磚石,難以修復,我們準備趁着燕軍暫退,趕緊帶着城中軍民撤走。」
許遠道:「我已與張長史商量好了,此去東南有城名寧陵,與睢陽相去不遠,想請張長史率軍轉守彼地,互為犄角,互相有個照應。」
張巡道:「我們在本也不指望能擊潰燕軍,收復河山,只是阻斷燕軍南下的道路,以免江南塗炭,如今轉戰寧陵,且戰且退且守,也是一樣的。」
江朔聽了這才心下稍定。
韋景昭那邊已與群豪約定兩個月後,清明日在王屋山陽台宮召開天下武林大會。要廣發英雄帖請天下各門各派會盟,可就不能僅以江湖盟主之名發帖了,由韋景昭主筆草擬了英雄帖,茅山、南少林與江湖盟聯署發出邀約,韋景昭、靈坦、江朔各自簽畫已畢,選精幹之士乘快馬向東南西北各地發出。
一切安排已畢,眾人這才歡歌燕舞,大肆慶祝,後幾日各路義軍紛紛拔營離去,韋景昭與靈坦也各自率門下弟子回去拜見師尊,告知邙山會盟之事,這樣的大會若無當世兩大宗師參加,可就難稱權威了,選出的江湖盟主也自難以服眾了。
過幾日張巡、南霽雲卻開始主持軍民修繕城牆了,獨孤湘不解問道:「不是說要棄城麼?怎麼又修繕城牆?」
張巡道:「百姓故土難離,拖家帶口行進亦慢,要完全撤走,只怕也要數月時間,若彼時燕軍來襲,那便既守不住,又走不脫了,故此一邊修補城牆加強防守,一邊遷走城中百姓,此事當徐圖之。」
江朔忽然急道:「此間左右無事,我忽然想起另有要事,想就此拜別張長史。」
張巡和南霽雲都是一驚,問是何事。
李珠兒道:「溯之,你是還不死心,想要去雒陽刺殺安祿山麼?」
江朔忙道:「不是,不是,我是真的忘了一個很重要的人。」
獨孤湘道:「呀,是了,朔哥你說的是那叫羅羅的番邦女子吧?」
江朔道:「不錯,羅羅是空空兒大哥的紅顏知己,城中亂起之前,她一直和何千年在一起,之後何千年忽然發難,城中一片混亂,便再未見過羅羅了。」
南霽雲也想起確有此人,回想道:「這些天我們一直在掩埋屍體,並未見着這女子的屍首,想來是被燕軍擄去了吧。」
江朔道:「若非當日我叫羅羅伴着何千年留在城南,她也不會被擄去,況乎何千年此人陰險狡詐,忒也的歹毒,我可以不冒險去刺殺安祿山,但這個何千年總也留他不得。我準備去汴州一趟,尋找羅羅的下落,若她活着便救她出來,若遭不測,必要殺何千年為她報仇,不然怎對的起空空兒大哥?」
李珠兒道:「溯之,不妨告訴你,羅羅沒死,確實在曳落河敗退之際被帶走了,不過我已設法把消息傳遞給空空兒,以他的身手救出羅羅並非難事,你就不必擔憂了。」
江朔道:「此事因我而起,我又怎能置身事外?」
李珠兒見他執意要去,輕嘆了一口氣道:「既如此,我便陪你走一趟吧,燕軍內部的佈置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的了。」
江朔心道不錯,點頭應允了,張巡卻急忙抓住他的手道:「江郎,我聽說這李珠兒本是安祿山的近侍,此女心機深重,遠非你所能預料,你需得提防她如何千年一般臨陣倒戈啊。」
江朔道:「無論如何我都要去汴州一遭,至於珠兒姊姊,我自會加小心。」說着對張巡、南霽雲匆匆一拜便要離開。
魯炅、盧玉鉉、蕭大有等人聽說江朔要提前深入敵後,都要跟隨,江朔卻不同意,讓他們各自回去,精選好手,為邙山會盟做準備。至於尚衡、王棲曜之輩,則請他們或回河北助顏真卿,或留在此地助張巡。
眾人知道江朔所言也是正理,武林大會之期兩個月轉瞬便到,各自確實有許多事需要料理、準備,只得與江朔依依惜別,江湖弟兄更是與江朔約定兩月後王屋山不見不散。
三人除了江朔仍然騎乾草玉頂黃之外,二姝從軍馬中挑了兩匹良駒,三人三騎,一路向汴州的方向奔馳而去。
路上,獨孤湘忍不住問道:「朔哥,你不是說何千年等曳落河都中了安祿山的詭計,被高不危以毒藥控制,才不得不為安賊效命,後來羅羅說出了解毒之法,才叫他們歸降,那何千年又怎會忽然反叛呢?」
江朔亦疑惑道:「我也百思不得其解,難道說他們擄了羅羅去,便有恃無恐了?但若歸燕軍,安賊又怎會不對他們用藥?難道奚人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去做任人驅策的奴隸?」
李珠兒冷冷地道:「溯之,你怕不是忘了何千年的阿兄是怎麼死的?說起來何萬載之死,和溯之你也不無關係。」
江朔一驚,想起當日何萬載之死雖是來瑱所致,但他確也脫不了干係,是啊,他兄弟二人手足情深,如此大仇又怎會一笑泯之?江朔在馬上使勁錘了錘自己的腦袋,暗罵自己糊塗。
但江朔仍有疑問,對李珠兒道:「曳落河不是都中了腦蟲之蠱麼?難道他們不想解毒?」
李珠兒嗤笑一聲,道:「何千年是尹子奇的弟子,又與安賊十分親近,甚至於當年安祿山還安排他做入京朝見的使者,你以為腦蟲的真相他會不知道?」
江朔這才醒悟,又氣又惱道:「原來他一開始就是演戲給我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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