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和六年冬。
帝都洛京。
紫極城,太極殿。
早朝。
「臣,工科給事中陸晨,懇請太后還政於陛下!」
金碧輝煌的太極殿內,一道鏗鏘有力的聲音響徹整個大殿,瞬間在在場所有人心中掀起一陣波瀾。
話音剛落。
群臣百官臉上全都不約而同地流露出了錯愕之色,仿佛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一般。
就連服侍皇帝和龍椅旁邊垂簾聽政的太后的宮女,周圍的太監,以及侍立在兩側的內衛,也全都不約而同地流露出來難以置信的震驚之色。
由不得他們不驚訝。
自六年前,先皇和一眾皇族在一場突如其來的天地異象中離奇暴亡開始,當時的皇后趙氏用過人的手腕和血腥無比的手段迅速穩定局勢後,便以太后之尊臨朝稱制,一直獨掌朝綱,統御天下。
六年過去,如今朝野上下已經遍佈太后黨羽,帝京八十萬禁軍也盡在她的掌控之中。
可以說,只要她想,隨時可行廢立之事。
而龍椅上坐着的女帝其實並不是趙太后親生。
只不過由於只有十歲以上的皇族才能繼承大夏帝國至聖之物【玉璽】,而她和先帝最後的嫡親皇子當時卻還不到四歲,因此,她不得不扶持一個傀儡皇帝直至她的皇兒可繼承帝國至聖之物為止。
女帝,便是她當時從倖存的十歲以上的皇族中,選中的一個毫無根基、最容易掌控的帝姬。
現在,她和先帝最後的嫡親皇子,那位年方九歲就已經「賢名遠揚」的秦王再過一旬就要年滿十歲,到時候會發生什麼,已經不言而喻。
一切已成定局,只等水到渠成的那一刻。
至於這六年來一直如同提線木偶一樣的女帝被廢以後,會迎來什麼樣的命運,幾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因此,他們怎麼都想不到,在秦王登基已成定局的現在,居然還會有人為了這樣一個註定被廢掉的皇帝盡忠,去挑戰如今掌握着大夏帝國最高權力的趙太后的無上權威。
由於太過震驚,好一會,朝堂上都沒有發出一絲聲響,針落可聞。
龍椅上,不過二八年華卻已名義上御宇六載的少女皇帝,那雙藏在龍袍下的小手突然猛地一緊,怯生生的小臉上,原本充滿了怯弱的眼眸中悄然閃過一抹異彩。
就在這時,身旁突然響起一聲泛着冷意的輕凝:
「哦?」
卻是珠簾下的趙太后開了口。
此時的她看向陸晨的目光中,已然泛起一股無盡的冷意,如同在看一個死人一般。
「本宮年邁,耳朵不是很好使了,方才沒有聽清,還請這位卿家給本宮複述一遍。」
說話的同時,一股可怕的氣勢狂涌而出,瞬間遍佈太極殿的每一個角落。
陸晨只感覺身體陡然一沉,周圍的空氣凝固起來,身上有如一座大山,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與此同時,一眾太后黨羽紛紛站出來,對陸晨怒聲呵斥,口誅筆伐,一副要將他當場斬殺的架勢。
如果是普通的大夏官員,面對太后那恐怖的氣勢,此刻怕是已經當場嚇破膽,跪地求饒了。
但陸晨卻是咬了咬牙,竟然就這麼硬生生扛了下來。
略顯瘦弱的身軀雖然顫顫巍巍,一副隨時都會倒地的模樣。
但是,他的膝蓋和腰脊卻沒有彎下一分!
即便如同一道風中殘燭一般搖曳着,卻始終沒有倒下。
他的臉上滿是堅定之色,沒有一絲動搖。
在那股無形的恐怖氣勢壓制下,他艱難地仰起頭,絲毫沒有理會周圍或憤怒,或嘲諷,或是看待傻子一樣的目光,對那些朝堂大佬的呵斥聲充耳不聞。
只見他吃力無比地張開口,一字一頓地道:
「臣…工科給事中…陸晨…」
聽到這極其吃力卻不肯屈服的話語,一眾反應過來的朝臣不由得頭皮發麻。
這年輕人,難道瘋了不成?
正所謂「寒窗苦讀十餘載,苦修不知幾輪秋」,歷經千辛萬苦才官袍加身,好不容易掙來的官身,誰會捨得這大權在握的地位,和那聚勢成道的機會呢?
而以現在太后對朝堂的掌控力和威勢,別說一個小小的七品科官,就算是內閣那幾位大學士,那也是說罷就罷,說一不二。
更何況皇帝還是個毫無翻身希望的傀儡根本不值得效忠。
就因為她在殿試的時候親手為你提名進士,說過幾句勉勵的話,你就要為她肝腦塗地?
這到底是得蠢到什麼地步,才會做出這等拿自己的前程當兒戲的蠢事?!
難道他不想要這大好官身了嗎?
事實上,他們還真猜對了!
現在的陸晨壓根不想當官。
之所以要強調「現在」這種字眼,是因為他其實並不是那個年紀輕輕就高中進士的天才儒者,而是一位來自藍星的穿越者。
是的,穿越者。
他現在這麼拼命,也根本不是因為對女帝忠心耿耿,而是因為他在消化完前身的記憶後,竟意外激活了一個名叫「為官之道」的系統。
聽這名字,似乎是只要升官就能變強的系統。
但事實卻恰恰相反!
這系統就像是出了bug一般,不僅沒有人工智障,不會說話,無法溝通,功能機制還非常奇葩。
簡單來說,獎勵機制是跟升官系統反過來的。
只要他不升官,維持原狀,就能不斷變強。
之前第一個小周期結束的時候他直接從系統那得了一枚黃階六轉仙丹,五枚極品大還丹,一枚洗筋伐髓丹,並且靈脈還得到了擴張,體內的靈力也精純了些許,直接就讓他這個原本的普通人瞬間變得比苦修多年的原主還要強大幾分。
而若是被貶官,直接百倍獎勵!
要是被罷黜,系統甚至能直接化身大道,讓他立地成仙,仙道稱王!
而且當官期間要是死亡,也能立馬升仙,但死因要和當官有關。
不過不到萬不得已,誰會想去死呢,有得選的話,那當然還是被罷官舒服一些。
就現在這情況,想被罷官又不難。
當然,系統還列了諸多比如不能請辭、不能謀反、不能做不合性情、不合邏輯的行動之類的限制。
比如不能毫無緣由地大罵皇帝百官,莫名其妙地找死什麼的。
但只要他合情合理地被罷官,依舊可以羽化升仙!
既然如此,那還當個屁的官!
直接找機會作死去了這身官皮,瞬間成為仙王不香嗎?
升官不易,被貶還不簡單?
正所謂領導唱歌我切歌,領導夾菜我轉桌,領導喝水我剎車總之,照着升官的做法心得反着做就對了!
就算太后臉都不要,直接把他宰了,那也是血賺啊!
所以,在朝堂之上公然上書太后還政,力挺女帝,直接把太后得罪死這種騷操作,就是他最好的選擇。
反正原主本就是正直無比的人,愚忠自然也是理所當然。
不然他吃飽了撐着去惹太后幹嘛?
別說什麼忠心,他又不是原主,而是一個正兒八經的現代人,對女帝能有個屁的忠心。
於是,在對未來的強烈憧憬下,他直接頂住了太后那恐怖的氣勢,艱難無比地道:
「臣…懇請太后…莫要貪戀權勢…」
看到他如此堅韌,仿佛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一般,不顧一切地為女帝盡忠,一些原本面無表情的朝臣那張撲克臉上,悄然閃過一抹動容之色。
而女帝雖然依舊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樣,但藏在袖子下的小手卻死死地攥着,仿佛在強忍着什麼一般,指甲深深地陷入了肉中也渾然不覺。
「呵」
一旁響起一聲熟悉的冷笑,女帝頓時心裏一緊。
果不其然,下一秒,陸晨周圍的空氣突然再次劇烈凝固,壓制在他身上的無形之力瞬間加重了好幾成。
「唔嗯!!」
陸晨忍不住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片刻後,一道殷紅的血跡緩緩從他嘴角流淌下來。
就連一旁冷眼旁觀的朝臣都清晰地感受到了太后的凌天鳳威,身上的官服無風自動,可想而知太后此時是何等的震怒。
一眾朝臣不由得心裏一凜,心想,這小子怕是馬上要堅持不住跪倒在地了。
在他們看來,獨自直面太后那霸道至極的威壓,別說只是一個初入朝堂的小小七品官,就算是六部侍郎那等大佬都不一定能招架住。
看着底下在太后的威勢下苦苦支撐的陸晨,女帝的呼吸不由得微微一促,嘴唇下貝齒緊咬,但面上卻還是往日裏那副怯弱的模樣,將一切最真實的想法和情緒隱藏在內心最深處。
然而,即便背後有如被泰山壓下一般,身上的皮膚在這股巨力下不斷裂開,強烈的劇痛傳遍全身,呼吸越來越困難,眼前的景象也愈發模糊,但…
陸晨卻始終沒有倒下!
身體的晃動幅度越來越大,胸口的起伏也越來越劇烈。
髮髻在晃動中落下,烏黑的長髮掙脫束縛,散亂地落了下來,遮住了他的臉。
但他還是強撐着那已經逐漸失去知覺的身軀。
只見他僵硬無比地仰起頭,兩眼之中佈滿了血絲,整個人看起來悽慘無比,然而那對血紅的目光卻依舊堅韌無比的注視着珠簾下的趙太后,用盡全力緩緩說出仿佛染上了一層血色的話語:
「請太后…還政於陛下…以安…天下萬民…之心」
最後那虛弱的話音還未落下,便戛然而止,再也沒有發出一絲聲響,無論太后如何施壓,他的身體都沒有任何動靜,仿佛徹底定格了一般。
見他好一會都沒有反應,太后便讓距離他比較近的一個朝臣上去查看。
那個朝臣走上前,在陸晨面前叫喚幾聲,又擺了擺手,發現他還是沒有反應,便伸出手掰開他那已經披散開的黑色長髮。
當他把陸晨此時的模樣展現在眾人眼前的時候,一眾朝臣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頃刻間呆若木雞。
只見陸晨瞪大着雙眼,佈滿血絲的目光緊鎖着龍椅旁的珠簾,自始至終都沒有偏離半分,仿佛那是他此生唯一的堅持,絕不動搖。
「太后…」
那朝臣的聲音中略帶着顫音:「太后…他…他暈過去了」
即便徹底失去意識,身體還在遵從着他那強大無比的意志,沒有絲毫屈服,就這麼堅韌不拔地立在原地。
為了女帝,他竟然能夠毫不畏懼地逼視龍椅旁那位真正掌握着大夏帝國無上權柄的統治者,哪怕丟官去職,從此淪為永不敘用的庶民,甚至被流放萬里也在所不惜!
這是何等的忠義!
一些朝臣徹底動容。
女帝眼眶微微發紅,但是很快便恢復了原本的怯弱之色,而後趁着太后臉色難看地站起來之際,目光極其深邃地看了陸晨一眼,默默把陸晨此時的身影深深地烙在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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