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道院門,趙朴聽到門外說話聲。
「康王,您這是?」
「還請兩位中貴人行個方便,小王來給十三弟送些衣物吃食!」
「喲~可您這大包小包的,若是夾帶違禁私物,傳出去奴婢二人可不好辦~」
「中貴人放心,小王懂規矩,絕不會給二位添麻煩......」
一陣窸窣聲過後,趙朴聽到門外傳來一聲低笑:「多謝康王打賞......」
鐵鏈鎖叮哐作響,院門推開,一名身穿圓領便袍,年紀和他相仿的少年,提着兩大包袱站在門外。
少年一抬頭,見到面前的趙朴,咧嘴綻露笑容:「十三弟!」
趙朴打量着他,神情略顯古怪:「九哥?」
少年正是皇九子、康王趙構!
更令趙朴驚奇的是,見到趙構,他本能地生出些親近感!
這是原主留下的記憶在作祟!
趙朴腦海里,浮現過往畫面。
從這些畫面可知,原主和趙構自幼交好,關係熟絡,在一眾皇子兄弟里算是比較親近的。
趙構虛歲十七,年長他近兩歲,去年已經行過冠禮,按照大宋皇家宗法,已經不算少年,而是步入青年的成年人。
佩貂璫的高品太監、內侍高班廖安,掂量手裏銀錠,笑眯眯地道:
「給兩位半個時辰,時辰一到,雜家就得恭送康王。
也別怪雜家不近人情,實在是華原郡王......哦不,雍國公這事驚動了官家,雜家也不敢徇私情。」
「小王省得,絕不讓中貴人難做!」趙構急忙客氣回道。
廖安瞥了趙朴一眼,鼻孔里輕哼了聲,示意另外一名太監閉攏院門。
趙朴上前想要幫趙構提包袱,趙構示意不用,提着包袱大踏步進了庭院,把兩大個包袱擱在石桌上。
其中一個包袱看着份量不輕,趙朴伸手提了提,果然很重,少說有六七十斤。
「這裏面裝的是?」趙朴愕然。
趙構嘿嘿一笑,解開包袱,從一堆衣袍鞋襪里,拎出兩個石鎖。
「哥哥怕你閒居無聊,特地把這玩意兒帶來,沒事的時候耍耍。
禁足歸禁足,讀書習武可不能落下!
可惜刀弓兵器太過顯眼,沒地方藏......」
趙構一手拎一個三十斤重的石鎖,兩手平舉,毫不費力的樣子。
趙朴嘴角微搐,勉強擠出笑容:「九哥想的可真是周到~」
趙朴拎起一個石鎖,擺弄兩下,雖說拎得動,但絕對做不到像趙構一樣輕鬆。
史載這傢伙天生力大,原來是真的。
「還有幾套便服,平時換洗穿。
這時節就怕倒春寒,我還帶了兩件皮氅,天冷了就披上......
衣物是母親幫忙收拾,她說你我身材相仿,就讓我到成衣鋪買了些......
這一包袱全是好吃的,有你最喜歡的東坡肉,我特地跑到太廟街高陽正店買的。
還有鹿家包子鋪的羊肉餡包子,東角樓街的鵝鴨排蒸、紫蘇魚、百味羹......」
趙構揭開食盒,把一盤盤、一碟碟噴香菜餚擺滿石桌。
「方才在蕃衍院門口,差點撞見六哥、七哥,我讓康履把風,這才拎着東西匆匆趕來......」
趙構取出碗筷,用濕帕子擦乾淨,遞給趙朴:「快吃吧,待會菜涼了。」
趙朴愣了愣,有些木訥地接過碗筷。
之前老六老七,先是坑了他一把,然後又跑來虛情假意。
人家老九這番噓寒問暖,對比下來倒更像是親兄弟。
「別愣着,快嘗嘗!」趙構催促道。
趙朴夾了一塊東坡肉塞嘴裏,醬香濃郁、肥而不膩,甚是爽口。
「如何?」趙構滿臉期待。
趙朴咽下肚,贊道:「好吃!高陽店的東坡肉,就是比別家正宗!」
趙構咧嘴笑的很開心。
「九哥一起,咱們邊吃邊聊!」趙朴擺開碗筷。
二人坐在桌邊動筷。
一桌子菜,足夠二人享用。
「六哥七哥走時,臉色不太高興,我還聽見七哥罵罵咧咧,你們吵架了?」
趙構嘴巴塞得脹鼓鼓,含糊道。
趙朴淡淡道:「那二位將我好一通斥責,我不做理會,他二人自然不高興。」
趙構勸道:「六哥七哥的脾氣你也知道,他們說什麼你聽着便是,犯不着置氣。」
趙朴搖搖頭:「他們讓我承認受宋昭蠱惑,把諫書案一切罪責推到宋昭頭上,還要向王黼、李邦彥、童貫幾個奸臣致歉。」
趙構一愣,放下筷箸:「你作何答覆?」
趙朴用一種悲壯語氣,慨然道:「六賊惡貫滿盈,童貫、劉延慶之流喪師辱國,本就是事實,宋昭忠言直諫,何錯之有?
為國家,為社稷,我趙朴誓死與奸臣抗爭到底!」
趙構怔怔地望着他,突然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唉~當初還是我把宋昭介紹給你認識。
宋昭拿着諫書,來找我附名時,我深感此事干係重大,一時不敢輕易下決斷。
十三弟剛直堅貞,心懷天下,我不如也!
請受趙構一拜!」
趙構長嘆口氣,嚯地起身,就要匍身下拜。
趙朴急忙攙扶起他:「九哥不必如此!」
嘴上客氣着,趙朴心裏卻忍不住腹誹:好你個趙老九,難怪記憶里,依稀記得原主捲入諫書案,與你小子有關!
你趙老九是個大聰明,見勢不妙提前溜了。
留下原主這個愣頭青,稀里糊塗摻和到朝堂鬥爭。
事到如今,趙朴想要跑路離京,順便樹立名望,就必須把自己塑造成孤直錚臣形象。
只要這個人設立住了,對於他將來發展有莫大益處。
就算無力改變歷史大勢,頭頂一個賢王名號,也能讓他在動盪之際籠絡人心,保全自身。
如果聽信老六老七的鬼話,反水誣陷宋昭,對諫書案黨人落井下石,轉過頭去捧王黼、李邦彥、童貫等人的臭腳。
如此一來,倒是能討趙官家歡心,也能緩和他與六賊之間的矛盾。
可同樣,他趙朴趙十三的名號就徹底臭了,將會被東京臣民所不齒。
過不了幾年,清算六賊奸黨時,說不定還會受牽連。
忍一時委屈,為的是改變去五國城留學的命運。
誰叫他倒八輩子血霉,穿越成了北宋末年的趙氏皇子。
趙構輕拍趙朴臂膀,語重心長地道:
「今日來之前,我偷偷去了趟東宮,求見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命我囑咐你,萬不可跟父皇置氣,更不可再寫那些大逆不道的自罪書。
太子哥哥答應幫忙求情,叮囑你安心等候。」
「多謝九哥,也請九哥代我轉謝太子哥哥。」
趙朴略感意外,在原主記憶里,他和太子趙桓關係一般,沒想到趙桓願意幫他說情。
不過想想趙桓身為長兄,不管與哪一位皇子兄弟,關係似乎都很一般。
一來兄弟實在太多,三十一位皇子,只怕有些連名字樣貌都對不上號。
二來趙桓身為太子,國之儲君,天然就與其他兄弟存在距離。
倒是與皇三子、鄆王趙楷,平素里顯得親近些。
趙桓生母是趙佶元配王皇后,過世多年,也沒給他留下別的親兄弟。
「對了,還有一事。
今晨,一百二十八名太學生,聚集在宣德樓前,靜坐向朝廷抗議。
他們要求朝廷赦免宋昭,罷免王黼,嚴懲童貫、劉延慶。
還要求父皇解除你的禁足令,恢復你的郡王爵位。
太學生尊稱你為孤直公,把你和直翁宋昭,並列為當世兩大賢臣!」
趙構嘖嘖稱奇,語氣里難掩興奮,又夾雜些許羨慕。
這些太學生,將來有不少都會是朝廷的棟樑之材。
趙朴能贏得他們的尊崇,將來,這就是一筆寶貴的人脈財富。
「竟有此事!?」趙朴吃了一驚。
他的初衷是借用太學生群體宣揚他的事跡,博取名望。
畢竟諫書案一出,鬧得最凶的就是太學生。
宋昭出身大儒世家,乃是大唐開元名相宋璟後人,在士族群體享有莫大聲望。
宋昭遭受除勒,太學生群情洶洶,單是遊行抗議就鬧了好幾日。
他的名望自然比不上宋昭,更沒想到,太學生會為了他在宣德樓前伏闕上書。
看來,還是低估了北宋末年,學生團體參與政事的熱情和積極程度。
敘談半個時辰,趙朴從趙構口中,打聽到不少熱點消息。
直到廖安喋喋不休地催促了好幾次,趙構才告辭離去。
小院恢復冷清、寂靜,趙朴負手踱步,消化信息,分析當前局勢。
太學生對此事的反應,超乎他的預料。
萬一鬧得太兇,也不知是好還是壞。
對此,趙朴心裏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