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門隆隆開啟,趙朴乘坐的馬車緩緩駛出。
以鄧肅、陳東為首的百十名太學生,嘩啦一聲湧上前,將馬車團團圍住。
駕車的王保攥緊韁繩,手心裏全是汗水。
實在是這群太學生滿眼狂熱,令人心悸。
趙朴透過車窗縫隙,觀察車外情形,也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難怪太學生聚眾鬧事,是令朝廷最頭疼的麻煩之一。
這群飽讀聖賢書的年輕士子,朝氣蓬勃,活力滿滿,一腔報國熱血未涼。
他們是士大夫階層的精英代表,未來官場的翹楚俊傑,國家朝廷的棟樑之材。
太學生群體尚未浸染官場,大多具有理想主義精神。
關鍵時刻,他們當中,真的有人敢拿性命與朝廷抗爭!
宋昭押解離京那日,太學生本欲組織人手阻攔去路。
王黼收到風聲,臨時改換線路、提前出發,又用以假亂真之計吸引注意。
一番鬥智鬥勇,才順利把宋昭押解出東京城。
百十名太學生在宣德樓前靜坐兩日,無人敢派衛士驅趕他們。
朝官們騎馬乘車進出宣德門,還得小心翼翼避開他們。
若是不小心車馬傷人,造成交通事故,必定會招致更大聲討。
場面太過熱情,趙朴難免有些緊張。
深吸口氣,平復心緒,趙朴掀開車簾矮身鑽出,站在車轅之上,環視四周。
一張張年輕面龐仰望着他,一雙雙火熱眼睛注視着他。
猶如虔誠的信徒,對他們崇敬的教宗行注目禮。
霎時間,趙朴只覺一股熱血激上顱頂,滿面漲紅、火燒火燎。
百十人中間,一身緋紅公服的趙朴格外惹眼。
他向四方揖禮,周圍立時安靜下來。
清清嗓,深吸口氣,趙朴刻意用渾厚低沉的聲音,緩緩道:
「幸賴諸君,敢言直諫,以忠直之氣扶正朝堂,以凜凜無畏之意正天地本心!」
此話一出,一眾太學生情不自禁地挺胸昂頭,一副與有榮焉的驕傲之姿。
趙朴向四方拱手,肅然高聲道:「今日趙朴脫困,全仰仗諸君為之奔走吶喊!
趙朴在此拜謝諸君!」
說着,趙朴躬身揖禮。
太學生們皆是滿面肅穆,拱手還禮。
趙朴又朗聲道:「朴雖年幼,也欲效仿直翁,以區區之身守天地之正氣!
奸佞弄權,禍國殃民,膽敢欺君欺天!
然,朴願傾盡所有,不惜拋頭顱、灑熱血,與奸佞抗衡到底!
誓要還天下公正、還朝廷清朗、還百姓太平!」
趙朴高舉右臂,揮拳向天,卯足了勁怒吼:「我輩忠直之士,當永不屈服!」
距離趙朴最近的陳東怒目圓睜,熱血撲面,第一個舉拳響應:「抗衡到底!永不屈服!」
鄧肅和一眾太學生舉拳怒吼:「抗衡到底!永不屈服!」
怒吼聲響徹宣德樓前,引來城樓之上,不少禁軍衛士指指點點。
路過的官員,或是騎馬乘車,或是坐轎,紛紛催促僕從加快腳步,匆匆遠離。
趙朴用飽含熱淚的目光環視四周,聲情並茂:「諸君,這是一次對抗奸佞的偉大勝利!
這場來之不易的勝利,是由諸君所創造!」
一眾太學生們神采飛揚,多日奔走積累的倦怠一掃而空。
趙朴繼續慷慨陳詞:「直翁雖已前往遙遠的廣南,但他的精神必將為諸君所繼承、弘揚!
只要忠直之心不死,我輩人人皆是直翁!
倒下一位直翁,必將有千千萬萬直翁站起來,繼續與奸佞抗爭!
諸君之名,必將隨這場偉大鬥爭流芳百世,為後人所敬仰!」
潮水般的掌聲從四方湧來,百十名太學生,人人滿面激昂,兩眼飽含熱淚。
多少年來,從未有人如此讚賞、肯定這群敢於直言犯諫的太學生。
趙朴的話,直戳心窩,讓他們有種尋覓多年,終於得遇知音的感動!
趙朴是皇子身份,代表大宋朝統治階層。
他的褒揚和鼓勵,對於太學生而言極為難得。
這個特殊的群體,亟需一位有分量的代表人物,為他們爭取應有的政治地位。
當下看,直翁宋昭之後,趙朴無疑是最佳人選。
趙朴今日這番激情演講,就是為拉攏、融入太學生群體,從中獲得支持。
「孤直公當為我輩士人典範!」
「孤直公是我等太學生知音!」
「支持孤直公!打倒朝堂奸佞!」
......
不知是誰率先吼了一嗓子,緊接着,人群中爆發各種各樣的吶喊!
每一聲吶喊,都能引來太學生們震天響的歡呼聲。
趙朴躍下車轅,向陳東、鄧肅揖禮:
「二君高義,請受我一拜!」
二人急忙側身避過,不肯受禮。
「雍國公言重了。
直翁遭迫害離京,我等太學生無能為力,已是自責悔恨。
今日能為雍國公奔走吶喊,助公脫困,乃是我等榮幸。
也算我們將功補過。」
陳東拱手,懇切說道。
鄧肅慨嘆道:「當今朝堂,如雍國公這般忠直之臣已不多見。
得知雍國公遭遇,太學生人人激憤。
萬幸不辱使命,保得雍國公免受奸相侵害。」
趙朴嘆了口氣,苦笑道:「好教二位知曉。
此次我雖免於責罰,卻要前往燕京任職一年,也算是戴罪立功。」
二人大吃一驚,堂堂皇子卻要發配燕京,處罰不可謂不重。
「莫非是奸相從中作梗?」陳東憤怒道。
趙朴點點頭,苦澀嘆氣:「王黼向官家提議,若不去燕京,就得解送應天府,圈禁三年。
兩相其害,只能擇其輕。」
鄧肅怒道:「奸相陰毒,害人不淺!」
陳東大罵:「皇子發配邊關任職,自我大宋立國以來,聞所未聞!
不行!決不可讓奸相陰謀得逞!
我等再組織人手,向朝廷抗議!」
趙朴忙揖禮道:「二君心意,我心領了!
不過此事已經蓋棺定論,不可再起紛爭!」
陳東不甘心道:「難道眼睜睜看着雍國公流配燕京?」
趙朴長嘆口氣,幽幽道:「此事雖是王黼提議,但真正做主之人是官家......」
二人相視一眼,聽出趙朴言下之意。
真正想把他發配燕京的人,正是官家!
二人沉默,對趙朴多了些同情。
身在天家卻不受寵,這才是最大的悲哀。
趙朴話音一轉:「此次,我想從太學生里徵召一名書吏,隨我北上燕京,佐理公辦,不知二君可有推薦人選?」
二人一愣,陳東笑道:「此事簡單,某可以為雍國公舉薦。」
鄧肅沉吟,似乎在考量什麼。
趙朴道:「過兩日,我請二君品茶,到時再詳細商量。」
「也好,雍國公請慢走!」
二人揖禮,趙朴坐上馬車,揮手向太學生們作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