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農夫的煩惱
莎蕾安娜·格拉諾爾王國。
那是一片平坦、一望無際的荒原,被一片粉紅色的天穹所籠罩,初見者或許都會被這旖旎的顏色吸引,但很快他會感到厭倦,甚至不安,那淡淡的紅色離大地太近,讓人以為自己是被它困住。
接下來他會發現不適感並非僅源於天空,還有毫無水分的空氣幾乎凝滯,就算氣候不冷不熱,也叫人皮膚有些瘙癢和緊繃。
最後不可忽略的景象自然是大地——它被單一的、枯瘦矮小的植物鋪滿,唯一打破地平線的是幾座粗糙的高塔,而且是就地取材、和地面幾乎融為一體,與荒原上常見的白蟻土穴頗有幾分相似。
或許這副圖景還有幾分壯麗,因為地勢的開闊以及充斥在粉紅天穹下的荒涼。
當然,往往只有旅人初來乍到才會生出如此多的感慨,而格拉諾爾王國乃至整片名叫莎蕾安娜的地域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來客。
土生土長的原住民們根本不會對自己生活的這片天地有任何評價,自他們出生起環境就是如此。而他們的生活就是日復一日照料這些枯瘦的草。
是的,這些稀疏矮小的植物由人工種下,而且還是糧食作物。雖然俯瞰或眺望能看到它們佔領了所有平地,但身處其間會發現種植密度並不大,幾乎每棵植株都隔了十幾步。在地頭還有暗渠,地表之下的溝槽流淌着非常非常緩慢的水流,它們的源頭是高塔,再流入渠道沿途的井口。
農夫就是從這些井口打起水來,然後小心地分配給那些作物。一口井的水只有淺淺一汪,而輻射的地塊卻十分廣大,因此農夫必須斟酌着把水一點點準確倒在植物的根莖上。這是純人工的滴灌,這片地域並沒有什麼蟲害,也沒有什麼肥料能施的,今日耕種者就是無止境地澆灌自己負責的地塊。
農夫乾裂的嘴唇發出刺痛,但他絕不能從手中的桶取出丁點水,因為「魔眼」在巡迴,它們就在低空穿梭,輪流監視。
或許會有「聰明人」想到可以觀察這些可憎眼睛的動向,然而抬頭就是高風險的事項——與魔眼對視是重罪,它會牢牢記住膽大妄為之人的模樣,其背後的「巫主」就會用最可怕的刑罰懲戒其人乃至全家。
所以農夫的腰始終彎着。但魔眼看不到他在想什麼:自己的女兒,小萊莎,自己琢磨出了巫術!
按她的演示,只要聚精會神、兩掌心相對搓來搓去,手心就會變得濕潤。全家人都能確認,那一滴滴從兩掌之間滴落的甘露不是汗,就是純淨、昂貴的水。
農夫寧願那是汗。在他還小的時候,同齡人中就有自覺出巫術的,那人還沒炫耀幾天就永遠消失了,甚至有關他的流言當時的大人們也絕口不提。
到底要如何讓小女兒隱瞞下去?這甚至比在魔眼下偷水更難。
......
2.巫主的會議
莎蕾安娜是這塊地域的名字,過去它還是一個王國的附庸,然而隨着與宗主國切斷了聯繫,以及內部經歷幾輪動盪後,這塊地有了一批新主人,並且他們大言不慚地將領地爭相命名為王國。
奇怪的是,這些人不叫國王、皇帝,而是自稱巫主。有說法是,它是「巫師領主」的簡稱,至於為什麼「法師」這個名字會銷聲匿跡,則是個微妙的問題,只有參會的各位巫主才能回答。
但他們絕對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
今天是罕見的、幾位巫主碰頭密談的日子。東道主為自己宮殿的陳設自豪,忽略掉和紅土地同一材質的牆面,可以看到會客室陳列滿了古典藝術品、厚實的地毯和窗簾,還有各式鎏金的實木家具...
不過仔細看,桌椅沒有成套的、藝術品的擺放雜亂無章,以及,幾乎所有瓷盤和紡織品的紋樣都模糊不清,這是反覆用魔法修理過的結果。
因此整個環境都顯得詭異、腐朽。
而此地的主人還拿出了方糖罐,並且裝滿了雪白的糖塊。這樣的大方讓所有來賓都吃了一驚——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當然在此之後,這位巫主就得不停地盯着其他人,看看是誰不知好歹,敢厚着臉皮取用第二塊方糖。
「能召集到各位真是難得...」巫主中最蒼老的一位發話了,「長者」的年歲、實力和號召力都是在座中最強大的。
只有實力次強、年紀最輕的愣頭青才能在此時打斷「長者」的話:「畢竟我們習慣了在領地內過自己的日子,遠遠相隔才能安好,否則難免會有腥風血雨。」
「...這次巫主會議,便是關係到我們全體存亡的大事。首先是塵災,按照規律,本年內天空又會降下嬗變塵,各個領地的儲糧還夠嗎?」
說到這,其他人都神色緊張,他們頭頂的粉色天空就是災害的來源,幾乎每二十年都會降下一次致命的晶體塵埃,凡是觸碰到它們的事物都會突變,死物變得蓬勃凌亂,產生意想不到的變化,而生者的血肉會畸形突變。
「這是近在眼前的禍事,而我還看到長遠的災難...」老者說話時如同卡了痰,總是帶着嚯嚯的尾音:「你們是否有注意到,領地內覺醒天賦的賤民越來越多?」他摸出一張羊皮紙,上面是潦草的演算過程,對他自己本人來說也需要認真盯着好一段時間辨認:「根據我的統計和計算...」
年輕人不耐煩地揮手:「我們也注意到了,所以呢?你打算說什麼?」
「當然是怎麼處置這些不穩定因素...」
「等等,我們能不能換個思路?」年輕人從失去彈性的沙發上坐起來:「你們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嗎?」
其他人不知道他想要說什麼,怔怔地看着年輕人發表演講:「我說的生活,就是指這樣把平平無奇的糖塊當寶、什麼都要我們親力親為,每天像老農一樣召喚水源、修復破爛的老舊家具、為了幾頭牲口的生老病死擔驚受怕——一旦死了頭母牛或羊,可能意味着連奶酪和黃油都沒得吃...這樣的生活就是一方領主該過的日子?
「不要說什麼你沒下地、他沒插秧——是的,我們靠的是魔...巫術,但如果所有事情都要我們親力親為,那麼所有的才華、技藝都會浪費在雞毛蒜皮的瑣事上。在座的每一位,自己或是父輩還是舊時代的法師、貴族...他們是如何享受生活的?我們呢?」
一陣短暫地沉默後,有參會者小心地說:「所以你的意思是,挑選並傳授巫術給更多人,讓他們服務於我們?」
「這是過程、手段,總之我要的目的就是把我們這些有智慧、有力量的人從該死的繁瑣重複的無意義的事情中解放出來!騰出手來鑽研技藝、騰出時間創造更多享樂和藝術...如果你們還有身為貴胄的追求,而不是樂呵呵地當個農家漢,只看着空曠貧瘠的田地傻樂呵!」
年輕人的話語很有煽動性,聽者都若有所思。老者感受到了危險的傾向,他乾咳一聲好像把喉嚨里的痰清掉了,開口的聲線比以往清晰也更急迫一些:
「你還年輕,而我老了,因此我願意原諒你這次的冒犯和魯莽。年輕的巫主,我必須提醒你,也是提醒在座的各位,這片土地的歷史以及規則的由來。這是個資源匱乏的位面,過去來到這裏的施法者、無施法能力的貴族可擠不進這一間會客廳。
「他們人數眾多,各個自視高貴,要過最好的生活。當和主位面的聯繫切斷,資源不再有補充的時候,掠奪、爭搶乃至施法者和施法者的戰爭、法師和貴族的戰爭、各個領地之間的征伐都開始了...混亂再加上嬗變塵埃的降臨,幾乎讓我們滅絕。
「只有勝者的數量不斷削減,才漸漸恢復平衡與穩定。我們用巫術造水,壟斷了生命之源,用水將其他賤民化作我們的農奴,控制他們、強迫他們不斷上供糧食和開採礦物,給我們無條件地侍奉和服從...
「從過往汲取教訓,想要維繫這個脆弱的體系必須遵守兩個規則:當下十三位巫主,就是人數的極限,我們不歡迎更多人來分享資源,也沒有那麼多可分享,除非你們還想過得更差;其二,就是要絕對地壟斷,確保我們就是水源,我們才能生產水。
「而你的提議,就是在摧毀這兩條鐵律,為了虛無的好處向毀滅招手。早在許多年前我們就確認過,外面的世界已經徹底崩潰,難道我們也要自取滅亡嗎?」
老者雙眼一眯,但年輕人並沒有懼怕那種眼神,他繼續勇敢地陳述自己觀點:「難道您以為我是要叫大家分享巫術給賤民?不不不,您誤會了我...我們不需要教育他們,而是需要開發更可靠更安全的使用方法...」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