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崇山峻岭之中,有一條大江穿行而過。
山嶺河谷巨石嶙峋,憤怒的波濤重重拍打在每一塊碎石,每一座崖壁,每一個突兀轉折的彎口上。波浪聲勢滔天,猶如從天上來,裹挾着雪山上的純淨融水也變作了昏黃,直直的向下流去不知名處。
河流兩岸山脈高聳,映綠樹木層層疊疊,鳥鳴猿啼斷人心腸。陽光洋洋灑灑的下來,照射在大江拍出的滾滾水霧中,變作七色光彩。
再沿着大江向下走,地勢逐漸平緩下來,浩浩水波衝出峽谷,發泄着難以忍受的憤怒,水流四溢成扇形。河道寬闊起來,水面波光粼粼,細膩地剪碎映出的山林天空。
在這人跡罕至的地方,卻有一座村落遺世獨立。沒有人知道村落的來歷,也沒有人知道它存在的意義,它只是靜靜在這河流一畔。
村落名叫青嶺,是這東扶搖洲大余國的最南部。但它卻不臨海,至少那條大江還是一如既往地向南流去,再向南,從沒有聽聞任何國家和人煙,整個天下也不知道更南究竟還有什麼。
彼時清晨,天剛蒙蒙亮,溫和的柔光灑落,照出這個古老村子的樣貌。
一大片泥坯房聚集在這肥沃土地的中央,周圍是散落的水田。農民們歷代遵守祖先的規矩,勤勤懇懇地勞作,沒有人出去山外,也沒有人去那大江的下游。
泥坯房中間一座紅磚小房尤為矚目,與周圍風格完全不同,鶴立雞群。
紅磚小房是村子裏的一座獨特建築,之所以精心建造,便是因為村子裏最古老的習俗,流傳了世世代代的祭祀儀式。
祭祀儀式需要有人主持術法,而這座小房子就是一座學墅,專門教年紀小的孩子們識字學習和練習術法。
紅磚小房子門口有一位老先生,長發被乾淨整潔地束起來,臉上儘管長滿了枯枝一般的皺紋,但卻不給人任何老邁遲暮之意,面色永遠平和,眼眶深邃而有神。
老人家就站在門口,挺直了脊樑,望着遠遠叢山,閉目養神。
來來往往諸多行人,都在趁着天氣還未太炎熱趕緊趕路去田裏多做點事,但見着了老人,都要尊敬地停住腳步,打一聲招呼。老人也從來不煩,只是一一微笑回禮。
老人在村子裏還有一個更出名的身份,就是村子裏的大祭司。
一個十歲左右孩童第一個來學墅,看見了先生在門口立着,似乎有點害羞,走到先生面前鞠一躬,道:「先生早上好。」
老人看了他一眼,微笑點點頭,示意他進去。
這個孩子名叫張小禾,家境貧寒,卻特別愛學習,每天都會提前來學墅,上課做功課也是最認真。
老人其實多多少少知道孩子的一點心思。張小禾父親早亡,只有母親一人帶大,生活苦不堪言。孩子雖然小,但也明事理,只要在學墅里成績優異,就有希望繼承下一屆的祭司,到時候在村子裏的地位也會更高,日子也就好過些了。
再過一會,又有幾個差不多年紀的孩子結伴而來,歡聲笑語,嘰嘰喳喳,好不熱鬧。
孩子們手裏都提着一隻小口袋,見着了先生也都會笑着問一聲好,然後就是把手裏的口袋交給老人,便進了教室。
教室里一下就熱鬧起來了,這個年紀的孩子們最喜歡和同伴嬉鬧,有些人聚在一起互相聊着天,有些人則乾脆在教室里追逐打鬧起來。先生是不會管這些的,反正離上課還早的很呢。
唯獨張小禾靜靜地坐在角落裏,任他們如何吵鬧也全然不在意,只是借着透過窗戶的一小點光明,認真地看着一本書。
老人有些感慨,他自己是挺喜歡這個在同齡人眼裏木訥窮苦的孩子的。但是,看見其他人無憂無慮的臉,他更會由衷地為他惋惜。
日頭轉紅了,教室里卻還有幾張桌椅空着位置。老人倒是無所謂,畢竟下一屆祭司的位置可是只有三名,很多家庭孩子資質不太好的就早早退學了,無可非議。
老人見時間差不多了,便準備轉身去授課。卻聽見後頭一聲大喊:「先生,等等我!」
一個小男孩跑過來,背着一個口袋,還有點睡眼惺忪,氣喘吁吁跑到他跟前,也不作禮,遞上口袋,道:「先生,這是我的學費,剛剛秦家和董家讓我來捎個話,他們的孩子以後不來了。」
老人點點頭,算是默認。
小男孩名叫徐懷谷,今年八歲,卻高大得很,家裏生活還算富裕。整日裏迷迷糊糊的,從來不認真讀書,老人卻對他觀感極佳,很靈秀的一個孩子。
老人又開始授課,識字的課程早就上完了,今天的桌子上擺的是《星辰小錄》,是一本觀星推道的書籍。
觀星術是一門很基本的學問,祭司們除了主持每年的祭司大典,其餘的時間就是看天象,幫助村民們預測天氣,把握曆法,以贏得更好的收成。
徐懷谷腦袋有點痛。說是小錄,怎麼這麼厚一本?真是麻煩。他不禁想起昨晚在房裏偷偷看的那一本武俠小說來,那才刺激呢。
他乾脆趴在桌子上,絕望地看着老人講課,心裏等着下課。老人是不會管孩子們的成績的,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路走,並無高低之分。
張小禾坐在最角落,卻聽得極其認真,生怕漏掉哪怕一個字。
時間不知不覺流淌,日上三竿,徐懷谷在桌子使勁用手撐着下巴,不讓自己睡過去。
老人看了他樣子,有點好笑,便說:「今天課程就到這裏結束吧,不要忘記在家裏多看看書。」
孩子們紛紛放鬆下來,還有人伸着懶腰打呵欠,徐懷谷偏偏緊張起來,第一時間跑出了教室,連桌子上翻開的書都沒有合攏。
所有人都不以為奇,各自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張小禾一個人看着先生,卻沒有動作。
學生們漸漸都離開了,只剩下老人和張小禾。張小禾還坐在位置上,有些扭扭捏捏,不好意思地看着老人。
老人感覺好笑。這孩子今早沒有帶學費來,怕是害羞了?
他也就看着張小禾,眼神充滿了鼓勵。
許是這般眼神給了張小禾勇氣,他走到老人身邊去,支支吾吾開口:「先生,我的學費可能還要過些時日才能給你。」
老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溫和開口道:「這有什麼不好意思。我看你這樣子,是有什麼問題要問?」
張小禾認真點了點頭,還是有些害羞,但很快被他撫平,便向着先生援疑質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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