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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來做醫生的本能讓苾離在極度慌亂的情況下撿起手機給同事顧荇打電話說明情況,讓顧荇替自己值夜班。顧荇聽出她的話音顫抖斷續,忙答應了,儘可能地安慰苾離。
苾離整隻手抖得如同癲癇,手機好幾次差點從她耳邊滑落,被她堪堪接住。她幾乎沒聽顧荇說了什麼,只是自顧自地把情況顛三倒四地說了一通,也不等顧荇說什麼,就抖抖索索地掛掉電話,連外衣都沒換,一身白大褂就往外衝去。
她腦中一片空白,只是一遍一遍重複對自己說:「不能慌,開車小心。」
她衝到車邊,終於像是脫了力一般跌跪在地上,雨後的涼意順着她的膝蓋蔓延到四肢百骸,砭骨難耐。她如同瀕死的魚一樣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良久,她在身上一陣亂摸,從褲袋裏翻出了車鑰匙,力氣大到化纖內襯也被帶了出來。
可她無暇去管,她只能用脫力的手去按開鎖鍵,按了七八次終於按動了,她扶着車站起來,定了定神,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不能慌。她心道。
她駕車穿過燈火輝煌的繁華地,心裏卻冷得荒涼透頂。
安委會最近的一處辦公場所距二院也有四十幾分鐘的車程,她的心懸着,又不敢分神生怕再出車禍,一路上仿佛和她作對一樣紅燈多得罕見。等到狼狽地下了車,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雙眼都被淚水給糊住了。
苾離抹了一把眼淚,故作鎮定地朝安委會大門走去。
她驚訝地發現任長琦和任父任母都早就到了,甚至還用憎恨的眼神望着她。
她還來不及搞清楚是什麼情況,離間的一個男人聽到聲響,快步走了出來。他看到了苾離白大褂上的標誌,問道:「你是第二醫院的醫生?」
苾離怔怔地點了點頭。
「我叫厲澤宇,是負責這起案件的公職人員,第二行動隊隊長,你可以叫我厲隊。」厲澤宇公事公辦地頷首,完全看不出這是在剛剛車裏破口大罵的人,「是這樣,肇事車主當時就逃逸了,我們現在還在追查。之所以請周女士過來,是想請您配合調查。」
他的副手葉致相,也就是通知苾離過來的那個人接了話:「是這樣,由於死者父母堅持死者不可能對車子不躲不閃,所以我們簡單地做了一個檢驗,在死者的血液里檢測到了致幻藥劑的存在。」
話已至此,傻子都能明白他們究竟是什麼意思。苾離氣得渾身發抖,全身血液仿佛一瞬間就涌到頭頂,漲得她滿面通紅,脫口而出尖厲的吼叫:「我從沒做過這種事情!你們憑什麼胡亂懷疑別人??」
「周女士,請您少安毋躁。」厲澤宇伸出手掌在空氣中按了按,這是他們平日安撫別人情緒的一個手勢,「我們只是就事論事。因為我們查過死者的行蹤,發現死者從昨天早晨九點四十七分到今天下午四點十九分都和您在一起,在您名下的一處房產。四點十九分您駕車離開您的家裏,是去了——」
苾離冷笑一聲打斷了厲澤宇的長篇大論:「夠了,請你告訴我任長君是什麼時候死的?」
厲澤宇愣了一下,葉致相便接上:「是五點二十三分在羌浦路和中三路的交叉口。我們調過監控,發現您曾經在下午三點五十分到五十六分在那裏坐過。」
苾離把自己的手心掐得生疼,悲傷和憤怒在她胸腔里瘋狂撞擊着——任長君死了,她明明是最痛苦的那個,為什麼,為什麼竟然懷疑到她頭上?
任家三個人,是多麼的冷靜!
「我告訴你們!我下午去那裏只是普通的散步!」就算她涵養再好也忍不住尖聲大叫,「下午離開家是去上晚班!不要問我晚班八點才開始我為什麼那麼早去!我醫院的同事都可以證明我在!你們沒有證據憑什麼血口噴人??」
「不是,周女士,您誤解我們了,那個我們只是想了解情況。」厲澤宇不無尷尬地又解釋了一遍,「您畢竟是醫生嘛——」
「任長君死的時候,你們一個個的,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不告訴我?!」苾離氣得直接用食指點着任家那三個人,若是她的憤怒能有實質,恐怕能化作利刃把任家三個人尤其是任長琦戳幾個窟窿。
這次卻沒有人理會她的失態了。
厲澤宇摸了摸鼻子,又道:「您畢竟是醫生嘛,致幻藥劑什麼的,還是有機會搞不是,還是有機會接觸的嘛,我們就是想問一問——」
「放屁!我是外科醫生!我接觸的只有麻醉劑!」苾離終於破口大罵,「你們這是不分是非!你們這麼草率地查案,是對死者的不負責任!至於你真的想去,那就去查醫院的藥品取用記錄啊?在這裏說頂個屁用!!」
似乎要的就是這麼一句話,葉致相笑了笑道:「那周女士願意讓我們搜查醫院記錄了?可這還不夠,恐怕得把您的家裏和辦公室里也檢查一遍。」
他的聲音和煦如同春風,說出的話卻是三九寒冰,苾離吃驚地往後退了兩步,不敢置信地問道:「你們的搜查令呢?這都沒有批下來,你們、你們憑什麼搜查我家和我辦公室??」
厲澤宇從容道:「這對周女士也有好處,畢竟這樣可以讓您及早洗脫罪名。」
「狗屁罪名!沒有確認之前,我只是普通公民罷了!你們這是——這是——」苾離氣得渾身發抖。
任父卻好死不死地插了一句:「離離,這是為你好。你要是清白的,就當買個安心吧。」
苾離怒極反笑:「好,好,很好!我看你這兒子真是前世殺人放火才攤上你們這樣的父母!!你這麼說,不怕他九泉之下寒了心嗎?不幫着找兇手也便罷了,竟然有臉幫着外人懷疑他未婚妻??」
「姐姐,你冷靜冷靜。」任長琦也開始幫腔。
她涼涼地瞥了一眼任長琦,沉默了下來。
她要找一個足夠為她自己辯白的理由。
良久,她抬頭轉向葉致相:「你既然說是致幻藥劑,並且只要你有點常識就該知道這在醫院都是嚴格管控的,如果是這樣,請你們告訴我,究竟是什麼致幻藥劑使得任長君喪失了基本的判斷能力,被車撞還不躲不閃的?」
她話一出,葉致相的眼神立刻變得躲躲閃閃。
厲澤宇清咳一聲,話說得很沒底氣:「周女士,這個,這個不重要吧」
苾離眉目一凜,冷道:「怎麼不重要?難道說你們根本沒有查出致幻藥劑,就在這瞎扯一通?」
這帽子扣的可就大了,厲澤宇一臉尷尬。
苾離卻不給他們任何喘息的機會:「厲隊,既然他們可以要求你們檢查死者,那我也要看報告單,要麼你把檢查的那個法醫叫過來,我們當面對質,看看誰才是無辜的!」
厲澤宇囁嚅了半天,屁都沒放出一個。
「好啊,厲隊,我不相信你們的結果,我要自己找人化驗。」苾離心一橫,索性和他們死扛到底了,她拿出手機撥了電話,手仍舊抖得厲害。
苾離簡單地把大致情況講了一遍,一廳的人注視着她,緊張或是心虛,她也不想再管了。
「等一會兒她就過來了。」苾離面無表情地宣告。
葉致相沒想到她真能找到人,忙道:「可以看報告,可以看報告單的,周女士。」
苾離諷刺一笑:「安委會處理問題的手段,我今天算是見識到了。你們不仁不義,還妄想讓我相信你們?白日做夢!她會來看的。」
「可別請來不三不四的人。」任母刺了一句。
苾離道:「怎麼會讓阿姨失望。」
任長琦忽然抖了一下,任父忙關切問道:「小琦你冷了?爸爸衣服給你。」
苾離瞥了她一眼,任長琦小幅度地搖了搖頭。
大廳里安靜了下來。
苾離閉上眼,慢慢地抱住了頭。
她要維護自己,可是她多麼希望任長君沒有這麼一出災禍!走前任長君還在對她言笑晏晏,不過這麼點時間,竟然就已經天人兩隔了。
而她對任長君說的最後一句話,竟然也不是什麼溫存的好話。
悲慟和憤怒散去後,她心裏終於滿是遺憾後悔。
如果她能早點知道就好了。
可惜沒有如果。
苾離腦中紛雜的思緒糾成亂麻又被她一點一點理順,最終散去成了一片空白。
等了仿佛一個世紀那麼久,終於有人披着夜色而來。
最先出聲的竟然不是苾離,而是——
「周教授,您來了!」
震驚無法解釋任長琦的心情萬分之一,她出聲的同時,任父任母也一臉錯愕。
來人冷淡地朝他們略一頷首,又向苾離打了個招呼,才從包里取出證件,遞給厲澤宇:「明誠大學化工與製藥教授,周湘哀。」
厲澤宇亦是腦中一片空白,機械地翻開身份證明看了一眼,才磕磕絆絆地說道:「哦,是周教授——周教授,您、您能把帽子摘掉嗎?」
湘哀連一個眼神都欠奉,只道:「關你什麼事,報告單呢?」
葉致相只好把厚厚一疊報告遞過去。
湘哀一頁一頁仔細地翻過去,在仔細分析藥物成分的那一頁停了許久。周圍六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任家三人對轉系的事情心知肚明,不可能對湘哀的說法有意見;厲葉二人清楚周湘哀的本事,竟也無話可說;而苾離本就是找湘哀來幫忙。
「你們做事做得不嚴密。」許久之後湘哀抬起頭,望向厲葉二人的目光淬了冰,「這個致幻藥物沒可能在市面上找到。」
一語驚醒在場之人。
「不可能!你得拿出證據!」厲澤宇有點慌了,當時法醫並沒有說這個!
湘哀沒有理會他,直白地問道:「法醫室有查文獻的地方嗎?」
「有的有的。」葉致相迭聲道,右手指了個方向,「我帶你們去。」
苾離知道自己贏了,也不急着催。任家三人臉色已經有些難看,偏偏又無法反駁——若是這看上去極為嚴謹的周教授斷定任長琦面對科研不嚴謹,任長琦的路不就毀了?畢竟他們早就聽任長君偶然提了一嘴說周苾離有了一筆橫財,他們也只是想借題發揮,訛一筆錢罷了。
湘哀熟練地打開界面,輸了一長串通行證,打開了界面,找到了她心中想到的那篇文獻。
「這是文獻,下面是日期。」湘哀把鼠標移到界面底端,指着日期,「時間是兩個月前,不足以構成這個藥物上市的條件,我們每向市面上推薦一個藥品,前期實驗絕不會就這麼短時間。我們做研究的總是密切關注新文獻,所以我對它有些印象。」
一旁的厲澤宇和葉致相看到發表文獻的人,雙雙交換了一個震驚的眼神。
紀九薰。
那是安委會最不想惹的人之一,是個軍火商,也是個熱衷於自己搞研究的瘋瘋癲癲的女人。這女人最大的特點就是操着一口甜得發膩的嗓音,卻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棍。
別人沒有注意到他倆的古怪舉動,湘哀又道:「周醫生她沒有通行證,看不到這些新文獻。就算有,你們很容易就能查到市面上沒有這種藥,再去查一查周醫生的行蹤,很容易得出結論。」
這下他們都沒話說了。三個小時的工夫早夠安委會的人把苾離的背景翻個底朝天。
湘哀把報告翻到最後,才露出了來這裏的第一個笑容:「千易潯,這是我師妹,原來在你們安委會工作啊。我得勸勸她別在你們這種機構里做事。」
葉致相只是偏過頭沒說話,厲澤宇竟然低聲抱怨道:「你們女人還真是麻煩。」
湘哀詫異地投過去打量的目光。
「厲隊,這麼看不起女人?」苾離口氣冷硬,「我勸厲隊一句,小心將來死在女人手上。」這話說得很不客氣,厲澤宇的臉色有點發白,狠狠地剜了苾離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