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日頭正好,侯府花園中樹影婆娑,陽光斜斜照下,照出一雙宛如新月的秀眉,和秋水蕩漾的眸子。
女子款款而行,動作極其優雅,閒適中透出一種難言的嫵媚。
她的縴手拂過還沾着露珠的月季花瓣,指尖凝香,又抬手理了理髮髻,把那一縷花香留在了萬千青絲之中。
思琴,她本很喜歡自己這個名字。
她也很喜歡她那把日日夜夜與他相伴的綠綺古琴,很喜歡方唱晚的詞,很喜歡哀哀婉婉的蘭宮小調。
只可惜,她此刻還擁有的這一切,很快就要消失了。
真的很快,如果順利的話,或許就在今日
今日侯府的早課散得很遲,方唱晚興頭來了多講了半個時辰。
侯夫人姜氏很自然地留方唱晚和思琴在府內用午膳。
思琴還主動提出要席間奏歌一曲,算是給侯爺和夫人助興。
姜氏夸思琴姑娘得體懂道理,命下人將思琴的綠綺古琴搬到了膳堂。
在等待侯府午膳開席的間隙,思琴一個人溜達到了侯府的後花園,在花花草草木木間流連忘返。
也是突然來了興致,不自覺地念起了幾句方唱晚的舊詞:
草木搖落蕭瑟瑟,最惋傷寒。
朱顏易老歲蹉跎,知誰與共。
香消魂斷,
望盡憑欄,
三十年大夢一場,夢醒歸鄉。
「好詞,好詞。」
呂少卿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突然拍起掌來。
「思琴姑娘也是好嗓子,平平念出來都是那麼哀婉。」
思琴本被他驚了一下,險些一聲嬌呼,轉頭見是少侯爺,又給咽了回去,莞爾一笑道:
「少侯爺也有雅興到這兒來賞花?」
呂少卿仍是一臉不羈,也笑着回道:
「我哪兒會賞花,我賞的是人。」
思琴俏臉浮出微微一抹羞紅:
「少侯爺說笑了。」
呂少卿依舊是那副一貫的玩世不恭,隨意用手撥弄了兩下橫伸到他們兩人之間的一束碧桃樹的枝丫,輕佻說道:
「不是說笑,思琴姐姐的琴,百聽不厭,思琴姐姐的這張臉,也真是百看不厭。」
思琴有些尷尬,但臉上仍帶着矜持的笑意,在府里這麼些日子,她都有些忘了,面前這位可是號稱下唐乃至大昊第一大紈絝的呂大少侯爺。
呂少卿突然手一使勁,碧桃樹枝丫「啪」地應聲而斷,掉落在地上。
思琴此時才發現,呂少卿的臉上的笑已漸漸凝固,變得冰冷陌生。
「思琴姐姐,思琴姑娘,我得好好看看你。」
呂少卿的言語間已不再是輕薄挑逗,而是透着殺意在試探:
「看你這凝脂如玉的身子上哪一塊肌膚,刺着名動天下,令無數人聞風喪膽的,銜尾蛇環月刺青!!!」
最後幾個字如同一聲悶雷,在思琴的腦中轟的炸開,而也就在此時,她突然感到脖頸間一涼,一把冰冷的長刀,已然閃着寒光架在了她白皙的脖子旁。
持刀者是鐵如歸,持的刀是荒月,人和刀都是第一次離一個人跳動的血脈如此之近。
然而鐵如歸的刀握得很穩,刀鋒穩穩停在思琴脖子上主動脈旁不足一寸的位置,在這個位置,鐵如歸相信自己有把握在毫釐間取她性命。
思琴的眼中閃過一絲驚異,卻片刻恢復如常,淡淡道:
「少侯爺,如歸世子,這是什麼意思?」
呂少卿冷冷回道:
「沒什麼意思,姑娘還要裝下去就更沒意思,姑娘那把還在膳堂的古琴,我們已然在上面發現三處暗格,分別有三十枚毒針、三十枚毒鏢還有三十支淬過毒的袖箭。」
思琴抬手輕輕撫了撫髮髻,這個動作讓鐵如歸頗為緊張,荒月微顫,亮出一片寒光。
然而思琴卻不慌不忙地又垂下手,接着說道:
「少侯爺是什麼時候懷疑我的?」
呂少卿冷笑回道:
「此前我根本沒懷疑過你,是如歸看出你眼中有異,加之收到密報,只是猜測你可能心懷不軌,沒想到真的是你!」
思琴點了點頭:
「也是我心急了,不該選在今天動手,也不該讓那把琴離身的」
話還沒說完,突然一人跌跌撞撞跑了過來,直衝向持刀的鐵如歸。
呂少卿眉頭一皺,腳步輕挪,擋在那人面前,一掌將他推開:
「方唱晚!」
方唱晚頭髮凌亂,面露惶恐,絲毫不見往日風華,他掙扎着朝鐵如歸喊着:
「世子!把刀把刀放下!!!」
鐵如歸也皺起了眉,問道:
「方先生,你知道這女子是什麼人嗎?!」
方唱晚滿眼通紅,表情也是越來越猙獰,嘶聲道: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她是柳越郡原桐墨縣縣丞之女蔣思琴,柳越王叛亂伊始,蔣縣丞就開城獻降,卻仍被呂定國殘殺滿門,一家六十七口只有她一人獨活,你們呂家,欠思琴六十七條人命!!!」
鐵如歸聞言訝然,一時分辨不出真假,呂少卿卻輕蔑一笑,隨即正色冷顏道:
「這女子是這麼跟你說的?」
方唱晚一愣,不知道他此問何意,又一臉疑惑地看向思琴,思琴卻未朝他看上一眼。
就在此時,一個沉鬱卻擲地有聲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這些年,呂某手下亡魂無數,卻不記得其中有蔣家六十七口。」
一襲黑甲的呂定國慢慢踱進花園,身後跟着白衛山和方賀達。
「你你撒謊!」
方唱晚怒視着呂定國,眼中已儘是癲狂之態。
呂少卿也沒料到呂定國會來,他只與鐵如歸商定了今日之事,其他人一概不知,但見白衛山也跟來了,便就鎮定了下來,說道:
「柳越郡志上記載,桐墨縣丞蔣莫由一家殞於景帝二年的大瘟,那時柳越王還未起事,何來獻降後遭屠滿門一說?」
「不不你們撒謊!」
方唱晚如痴傻了一般重複着,隨即又突然朝思琴喊道:
「思琴!你說!你快說!!快揭穿他們編造的無恥謊言!!!」
思琴看着這個為了她近乎瘋癲的男人,波瀾不驚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但那絲不忍也只在眸子裏停留了一瞬,那一瞬過後,那張絕美的面容上只看得見冰冷的殺意:
「久聞少侯爺三經六典一概不會,卻熟讀天下郡志,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你當真是月宗十二天羅之一?!」
不從思琴口中親耳聽到真相,呂少卿其實也很難相信,已經認識了這麼久的一個紅粉佳人,竟然能和江湖上惡名昭著的刺客扯上關係。
思琴似乎也不打算再隱瞞,但仍用那攝人心魄的軟聲細語說道:
「我只是十二天羅中最末流的一個,用了幾個月時間,卻一時大意換來個這麼個結果。但也無所謂我只是個引子,宗主和另外十一位天羅,根本不在乎我的成敗」
呂定國身後的白衛山突然喝道:
「快說!另外十一人姓甚名誰,蹤跡何處?!」
思琴聞言輕蔑一笑,道:
「說話的是白將軍吧,你在江湖上成名這麼多年,該知道月宗的規矩啊,也該知道我到現在還活着和諸位講話,只有一個原因呀。」
說完她突然轉身看向正持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鐵如歸,露出嫵媚至極的微笑:
「鐵勒家的世子,你殺過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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